首页 -> 2005年第3期

我所经历的天安门前国宝盗窃案

作者:丁大华




  下放农村劳动非常艰苦,这也是赵桐臻致命的软肋。干部们个个累得腰酸腿疼,暗中叫苦不迭。但更让大家生气的是队伍中竟然闹起了“鬼”——队里老是丢东西,毛巾肥皂之类的玩意儿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开始,大家怀疑北屋房东,但一时抓不到证据,没敢声张。没想到,事情越闹越邪乎,一天,下放干部老赵的半导体收音机忽然不见了。接着,杨文和的瑞士全自动手表又不翼而飞。这在下放干部中引起更大的惊恨和骚动。王树礼的监视小组表面上和大伙儿一样着急生气,实际上却另有打算。
  邱关鑫立即回忆起赵桐臻的许多疑点。最可疑的是此人好在白天单独活动,出没无常,行踪诡秘。王树礼心知肚明,不敢怠慢,假装去公社开会,一个电话打回去,李宝亭带领专案组成员立即悄悄飞身来到牛栏山,在邻村落脚,布置侦查。经过初步分析,案情仍和“史孔和”一样,是“家贼”所为,并且赃物不会转移太远。
  果然,王树礼和邱关鑫一起,在劳动时找个名义回村,没费多大力气,很快就在住处纸顶棚上一条裂口内发现了隐匿的手表、收音机和少量丢失的日用品,但仍有一部分丢失的东西不在其中。李宝亭与王树礼交换了意见,他让随行公安人员隐蔽进村,取出手表等物品,提取指纹,又将赃物放回原处。他们要放下香饵钓金鳌。心怀鬼胎的赵桐臻似乎也察觉到风险,没敢再来拿隐匿的赃物。他见王树礼也没大做文章,暗中庆幸。但后来侦破的结果证明,手表和收音机等确实就是赵桐臻偷的。他真的手痒难耐,老毛病又犯了。致命伤旧病复发,导致了他全线崩溃。
  为便于监视,王树礼把赵桐臻、邱关鑫等铭下敢干部调整到另一位老乡家里去住,包围圈暗中缩小了。
  1961年2月13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博物馆下放干部要回家过年。出发前大家匆忙吃早饭。赵桐臻磨磨蹭蹭不肯动窝,邱关鑫催促两声,先行一步。但没走多远,他心里一惊:莫不是此人又在捣什么鬼?他猛地杀了个回马枪,又返回老乡家,可是,赵桐臻却不见了。邱关鑫暗自思忖,此人肯定不会走远。他悄悄转到房后身,隔着墙缝,忽然发现赵桐臻正鬼鬼祟祟地把藏在老乡秫秸垛里的肥皂毛巾等赃物悄悄往怀里揣。邱关鑫怒从心头起,猛然转到墙外,大喝一声:“赵桐臻,你在干什么!”赵桐臻吓得脸都绿了,可能觉得这小青年好糊弄,就支支吾吾地对付了几句,嘱咐小邱千万别声张,一切都好商量。哪想到,邱关鑫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一把揪住赵桐臻,严厉催促找队长说明情况。赵桐臻碰了一鼻子灰,也变了脸,见邱关鑫一点面子也不给,干脆动开了硬的,俩人当场扭搡起来。邱关鑫虽体弱乏力,可赵桐臻毕竟理亏,邪不压正,又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好跟着小邱到了厨房。王树礼听了简单汇报,心里明白了许多。狡猾奸诈的赵桐臻,却借着吃饭时间大家没留神儿,把怀里揣着的赃物统统扔到了煤堆后面。但是,邱关鑫却是铁嘴钢牙的人证,赵桐臻无法抵赖。吃罢饭,王树礼只经过简单的问讯,赵桐臻便低头认罪了。一向道貌岸然的赵桐臻竟然是个窝里反的家贼!这爆炸性的新闻一下子在下放干部中炸了营,群情激昂的人们草草召开了个批斗会。会上宣布,为了不耽误大家回家过年,全体下放干部先抓紧回城。赵桐臻要作出深刻检查,具体问题听候处理。
  回到家中,赵桐臻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大年三十,赵桐臻给时任行政处长和“史孔和”专案组主要负责人之一的韩炳文去了个含糊的电话,说有事想找老领导谈谈心。赵问:“史孔和”找着了么?韩答:还没有,你知道什么线索吗?赵说:我知道它藏在哪儿,要向领导汇报,争取立功。韩答:那好啊,初二我正好值班,你来吧。咱们好好谈谈。韩炳文极力控制情绪,说得挺轻松。
  其实,韩炳文的心像绷紧了的发条,当即与专案组一起深入研究,为大年初二的一场好戏做出缜密布置,大年三十,赵桐臻的宿舍周围已被严密布控,监视得密不透风。
  
  七、水落石出
  
  大年初二,韩炳文办公室里茶味飘香。赵桐臻看到老领导和蔼可亲的微笑,心里闪过一丝侥幸的慰藉。
  “我要把‘史孔和’的隐藏地点向领导如实汇报,将功赎罪,希望老领导多多关照……”赵桐臻承认了自己在农村的偷摸行为,不痛不痒简单作了几句检讨之后,便亮出了底牌。
  “行啊……”老练的韩炳文不慌不忙,按照早已布置好的步骤让赵桐臻先喝点茶水,再去找“史孔和”。此刻,屏风背后,全副武装的法警正随时待命。在办公室的不同角落,在茶几下面,自动照相机和录音机也正悄悄地工作着,把赵桐臻的一言一行统统记录在案。
  “我向领导汇报:‘史孔和’就藏在奴隶社会陈列大厅大盂鼎的腿肚子里……”
  “好吧,那咱们就去看一看。”韩炳文依然平静地说。此刻,博物馆有关人员和保管部全体人员全都秘密地提前到达博物馆,掌管钥匙的人也早已隐蔽待命。
  当赵桐臻肯定地站在早已摘下大玻璃罩的大盂鼎面前的时候,博物馆保卫科的李科长戴着白手套,把手伸进了大盂鼎。最先拿出的是一团团白棉花,随后,果然在“大盂鼎”的腿肚子里面掏出了令人牵魂动魄的青铜器“史孔和”。面对失而复得的“史孔和”,在场的人无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到场文物专家们仔细观看后一致首肯。就在此时,照相机的闪光灯刷刷地闪着刺眼的亮光。突然间,陈列大厅中有人大吼一声:“赵桐臻,你被逮捕了!”随后,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喳一声,戴在了赵桐臻的双腕上,两位全副武装的法警将赵桐臻押走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大盗窃案宣布告破。
  作为特急要件,破案报告被迅速摆上了周总理的办公桌,使日理万机的周总理松了一口气。赵桐臻对自己盗窃“史孔和”的罪行供认不讳。“史孔和”是怎样藏进大盂鼎的呢?案发初期,人们不止一次翻箱倒柜,几乎把博物馆来了个底朝天。其中,各大形器物体内绝对是翻查的重点。我的手就不只一次伸进大盂鼎仔细探查过,什么东西也没发现。而且,大盂鼎腿肚子内里并不很深,绝不可能被忽视。史孔和到底是一直藏在那儿,还是后来被什么人悄悄放进去的?据赵交代,他想报复张荣和杨文和是策划已久的事,但一直很难得手。8月 18日,他值后半夜班时,趁机将“史孔和”盗走,先放在午门后东朝房自己办公室的专用柜内,因风声太紧,又将其转移到家中放了一些日子,随后,才利用职务之便择机放人大盂鼎内。他希望有人能翻到它,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可是,大孟鼎压根就没人再翻动过。
  赵桐臻一再辩解,自己只是想报复张荣和他的同伙,绝无出卖获利的企图。仅以盗窃国宝一级文物罪行,法院判处赵桐臻无期徒刑(后因在监狱表现较好被减刑为20年)!这一判决,着实令人吃惊,是不是判得有点重?
  “不!赵桐臻是罪有应得,对他的判决,是经过慎重研究的,我们认为,法院的判决一点也不重!”在博物馆职工大会上,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王冶秋斩钉截铁地说,“博物馆员工监守自盗,这是文博界的奇耻大辱,我们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败类开这种口子,一定要杀一儆百。”“‘史孔和’案的政治影响实在太大了,也太恶劣了。对赵桐臻的判决,我们法院的同志依据法律进行了反复的研究讨论。我可以再如实地告诉大家,如果发现赵桐臻盗窃并出售‘史孔和’,有谋利企图的话,那么对他就一定要判处死刑,格杀勿论。我们一定要严惩这样的败类,决不手软!”王冶秋慷慨激昂的发言博得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20年后,正是时任博物馆保管部副主任的张荣在一份报告上签了字,才使结束20年刑期的赵桐臻从黑龙江省北安劳改农场回到了北京,与家人团聚,并重新开始了博物馆的工作。
  作为“史孔和”案的受害者之一,“史案”使我和我的亲友心理上受到了严重打击,使我的初恋蓓蕾被摧残,为我留下了终生难以忘怀的巨大心灵创伤。不仅失眠症延续了几十年,而且使我对心爱的博物馆事业多年来一直怀有恐惧和戒心,以致尽管当年韩炳文处长曾向我表示,一旦我从部队转业回馆,将要为我安排合适的岗位时,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永远地离开国家博物馆这块风水宝地。
  “史孔和”案虽然给党和国家造成巨大危害,但对赵桐臻的严厉惩处,给全国文博界狠狠地敲响了警钟,使全国文博界在近30年的历史中,没有发生文物盗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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