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补过的生日

作者:[俄罗斯]娜塔丽娅·别洛乌索娃作 章晨 译




  他沉思片刻后说:
  “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不记得了。”
  现在轮到我开始沉思。往事接踵浮现:无数不眠之夜,墙上映出夜色,掺和着眼泪的谈话,永无终结的解释,究竟谁是谁非……错在哪里?埋葬我们爱情的石崩起源在哪里?是什么样的沙粒引发了埋葬我们爱情的石崩?……“我不喜欢‘爱情’这个词,我不喜欢……”要知道,总归有原因,总归有理由的。我知道的原因是:我们迅速成熟,不愿意互相原谅孩子式的行为。由于我们成熟的时间,速度不尽相同,因此时而是他,时而是我必然有某种过错。
  至于理由……
  “扬,真的,我也记不得了。”我由于激动而嘟囔了起来。
  他把脸转向我,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一双锐利的黑眼睛,轮廓鲜明的嘴。我恐慌地耸了一下肩膀:我不记得。在低垂的浮云间歇骤然露出了太阳,金色的折光洒在他的脸上,我突然发现他的额头上方有一绺白发。他又靠向椅背低声说出:
  “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宽恕我们的健忘;善意的健忘……
  天空猛烈地撕下灰色的外衣,裸露出原来的蓝色,金光灿灿,在斜射的光束中我们缓缓地庄重地驶上了卡莫河大桥。
  
  四、房屋
  
  我们驶向卡莫河沿岸,大街两旁是一批用预制件建造的旧房屋,大街的尽头,河畔上有一个独家住宅,铁铸的院墙里面坐落着一幢三层楼的砖房,独出心裁的建筑物上面的多余的装饰令人眼花缭乱,环境幽静,院子里有石雕花园,大门上方安装着监控器。
  “你真的成了新俄罗斯人啦!”我笑着说。
  “确切地说,我是新美国人。”他以同样的语调回答说,“我们不是到这里来的,只是沿这条街走比较近。”
  我仔细地看着深红色的围墙、圆形的路灯、高大的窗户——刚刚建成的清洁整齐的房屋。
  “今天,我路过我们在科姆普罗斯街上的老房子,回了一趟老家。”扬苦笑了一下,“我们的住宅改成了电脑俱乐部:孩子们坐在那里带着耳机,敲着键盘……老实说,这座城市我几乎认不出来了,如果不看街道名称,简直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到处都是高楼、摩天大厦……”
  “这个历史中心很快将被新建筑物淹没,‘乌拉尔的彼得堡’这一美誉就要消失了。”我惋惜地说。
  我本想发挥这一话题,可是扬似乎不愿意谈这些事,要么是他觉得无所谓,因为他早已不是这个城市的公民了,要么是相反,他比我更加怀旧,只是不希望表露出来。
  沿河畔驶过,最终抵达了这一地带唯一的高坡,原来马科斯·列扎诺夫就住在这里,扬为补过生日聚会而邀请的那些人全都到齐了。周围松树环绕,太阳怯懦地躲藏在树梢后面,前方在带花纹的栏杆后面有着一泓混浊的秋水,扬拿出手机问:“马科斯,告诉我门牌号……是的,我们已经到了,在下面……好吧。”
  我们沿着砂石小路向楼房走去,楼房高高在上,它俯视着河水和夕阳,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它耸立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地方真是个错误,它会分散来此观光的人的注意力,使他们无意中忽略水天相交、颜色变幻的美妙自然景观。高楼并非新建,外表显得脏兮兮的,我对在我生活的年代里所建造的房子不感兴趣,我喜欢古老的、在我出生以前建造的房屋。
  那些年代的城市已扎下滋润它的根,我们的生存之根了(也许,这就叫做起源记忆吧)。房屋的重要之处并不在于建筑学上的特点,而在于我们与房屋之间的神秘莫测的一致性,因为房屋并不是时代的纪念碑,而是像我一样的有生命的活体,我们在我们的根中感觉得到共同的汁液——缓缓流淌的时间。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房屋在白天吸足了阳光,开始从里向外散射,向陌生人袒露胸怀。在我看来,这些住宅四壁之中的生活远比我的生活更有意思、更加耐人寻味,在每一个窗帘后面都隐藏着一段历史,我对这些历史远比对我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更感兴趣。也许因为那是他人的事,像梦一样转瞬即逝,由若干线条构成一个瞬间,而在下一个瞬间——就会破碎,就会消逝。梦可以继续做下去,不要急于寻求新的梦境。可以像玩积木一样把美丽的现实编织在一起,而真实的历史则不能这样编织——发生了什么事就是什么事,约定俗成的事是不能改动的……
  情况原来如此,无论是我,还是扬都还记得我们从前争吵的原因,却可以装作根本没有争吵过,因而也就根本没有闹僵过,他也没有为了摆脱痛苦而去过国际青年夏令营,也没有在那里与教他英语会话的、爱笑的、性感的柳霞(也许是爱妮吧?)相识……这样的话,这已过的十年和在此期间所发生的全部事件也就荡然无存了,于是我们从头开始——从唱大桥之歌,从在堆满垃圾的、昏暗的楼门口送给我的一束娇嫩的水仙花,从触摸和羞涩的微笑开始。然而,唉!难道这可能吗?
  主人马科斯给我们开门,在我们彼此没有见过面的这些年里,他没有改变,无论是他对生活的热爱,还是他那漂亮的、卷曲的披肩马尾式发辫(个别地方已花白)都依然如故。
  “我们还以为生日主人走错路啦!”
  “堵车。”扬简短地说,并接过了我的风衣。
  我在缝纫机上改衣服的功劳没有枉费,扬的衣着考究雅致——扬的新风格,而我穿的连衣裙与他十分相配。我们走进客厅,人很多,餐桌已经摆好,乐声悠扬,客人们热情地高声向我们问候,由于马科斯一向对人们关怀备至,所以他们不等庆典主人赶到就已经开始连吃带喝起来了。
  “罚酒!罚双倍!”一位我不认识的胖女士喊着,她旁边坐着一位青年美男子,那相貌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向我抿嘴微笑,我认出他是“瘦干儿”。
  在场的有米佳·维列斯涅夫,眼睛炯炯有神,性格温和;有性情活泼、衣着华丽的斯维塔,她为了参加晚会把孩子交给祖母去照看了;甚至爱吉克也来了,他在主人的书架上发现一本他所需要的书,坐在角落里全神贯注地读着,还有一些似相识又陌生的男士和女士,扬郑重地向我一一介绍,而我呢,他们的名字从我的左耳进,从右耳立刻飞出去了。
  大家都很轻松愉快,没有因多年未见而通常表现出的拘谨,他们之间也许见过面,而我由于回避原来的朋友圈子,再也没有见过面,在大街上偶然相遇的情况也很少。
  马科斯善于适度地让客人们玩得尽兴,他时而举杯祝酒,时而讲些趣味故事,及时地更换悦耳的音乐盘。祝酒词内容主要涉及扬在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取得的非凡成就,并祝愿他将获得更大成功,当轮到我祝贺时,我想起了礼物,喊了一声“等一等!”我急忙跑到走廊过道里去,并从风衣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马科斯惊慌地喊着:“拦住她!她是想逃酒!”
  回到餐桌旁,感觉到小黑球在手掌里暖烘烘的,语言也油然而生,现在我恍然大悟,在我桌子上的电脑旁放着的小球为什么恰恰等待的是扬,只不过需要清晰地表达出来。
  “祝贺你!”我说。此时扬站了起来面向我。“在座的人已经讲了很多,你是超凡的精英,我们大家都很爱你。你是好样的,能够回来——虽然两三天,可是毕竟回来了……这个礼物送给你,小球好像黑夜。卡莫河,平静的水面,墨绿的草丛,松树的清香,残月,8月陨落的星星,还有……”我思忖了一下,“还有在黑暗中气喘吁吁的一只小刺猬。这是乌拉尔之夜唯一的精髓,对于我们的每一个在境外生活的同胞来说,这特别重要。”
  我张开手掌,把小球送给扬,他长时间地凝视着,拿到眼睛跟前,又把它放到远一点的地方看了又看。室内一片寂静。
  “是的,果真如此!”他终于开口了。
  “快,给我看看!”马科斯急忙说。
  紧接着大家都围拢过来,小球从这个人手里递到那个人手里,并仔细地看着。突然有人问:“小刺猬,怎么看不见什么小刺猬呢?”“这是超自然的刺猬,不是随便就能够看见的……”
  后来,扬站了起来,举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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