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痛苦的出租屋

作者:佚名




  “告诉她,布鲁默先生要见她。”菲力浦说,他手里拿着帽子,身子笔直地站在仪态端庄、两手苍白的饭店接待员的面前。
  “有个叫布鲁默先生的人要见您,格莉小姐。”饭店接待员恭恭敬敬地说,他打量了一下菲力浦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对比下显得貌不出众的脸。
  菲力浦听到一个饭店里尽人皆知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来。“布鲁默先生是谁啊?”那个尽人皆知的甜甜的声音说。
  菲力浦很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膀。他的两只乡下孩子的耳朵在蓬乱的头发衬托下显得特别大,而且发红。
  “我听见了,”他说,“告诉她,我的名字叫菲力浦•布鲁默,我写了一个名叫《痛苦的出租屋》的剧本。”
  “是菲力浦•布鲁默先生,”接待员有气无力地说,“他说他写了一个名叫《一个痛苦的出租屋》的剧本。”
  “他是特意来这儿给我说这个的吗?”电话里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说,“告诉他这个剧本是一流的。”
  “让我来给她说。”菲力浦一把从接待员苍白的手中夺过电话。“喂,”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菲力浦•布鲁默。”
  “你好,布鲁默先生!”一个很有魅力的声音说。
  “事情是,格莉小姐,我写的这个剧本,”菲力浦在她挂断电话前设法想找到主语、宾语和谓语,“《痛苦的出租屋》。”
  “接待员说是《一个痛苦的出租屋》,布鲁默先生。”
  “他错了。”菲力浦说。
  “他真是个笨蛋,那个接待员,”电话里的声音说,“我给他说过那么多次了。”
  “我到威尔克斯先生的办公室去了,”菲力浦孤注一掷地说,“他们说,你也有剧本。”
  “什么剧本?”格莉小姐问道。
  “《痛苦的出租屋》。”菲力浦大声喊道,脑门儿上流着汗。“我把剧本拿进威尔克斯先生的办公室时,我建议你来演主角,他们就把剧本送给你了。现在,你看,吉尔德剧院的人想看看剧本,而且你已经拿了两个月了。所以,我想你不会介意我把它拿回去吧。”
  停了一下,电话那头儿深深吸了口气。“你能上来一下吗,布鲁默先生?”格莉小姐说,声音不但清纯,而且很有吸引力。
  “是的,太太。”菲力浦说。
  “1205,先生,”接待员说着,很优雅地从菲力浦手里接过电话,轻轻放到电话机座上。
  电梯里,菲力浦焦急地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又把他的头发理了理。事实上,他看起来如同一个乡下孩子,一个上过两年农业学校的挤奶工。他一直设法避免见到剧院的人,因为他知道没人会相信,也没人认为他看上去像是写剧本的人。
  他出了电梯,走在铺着软软的地毯的廊厅里,到了1205。金属门上夹了一张纸条。他定了定神儿,打起精神按了一下门铃。
  阿黛尔•格莉小姐亲自开了门。她亭亭玉立,一头黑发,香味扑鼻,很有女人味,穿着一身下午的裙装,胸脯开得很大。她的双眸目光炯炯,在许多舞台上博得过布鲁克斯•阿特金森的青睐,引起过曼特勒艳羡不已的注意,吸引过约翰•马森•布朗赞许的目光。她站在门口,手轻轻抓住门把手,轻轻撩了一下头发,头稍稍偏到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菲力浦•布鲁默。
  “敝人是布鲁默先生。”菲力浦说。
  “进来吧!”她的声音甜美,质朴,干脆,很适合干消除农村孩子和牛奶工心惊胆战的工作。
  “门上有你一张条子。”菲力浦说,他很乐意说出这句话,至少,她让他进来了。
  “啊,谢谢。”她说着取下了条子。
  “大概是某个暗恋者的信吧。”菲力浦面带笑容地说道。他突然决定要勇敢一点儿,暗下决心为一个乡下孩子杀出一条血路,彻底甩掉挤奶工的形象。
  格莉小姐把那张纸拿到窗子底下,扫了一眼,放到离她的近视眼更近的距离,整个身体都被上面写的字迷住了。
  “是菜谱,”她说着把它扔到了桌子上,“今天晚上他们有羊排。”
  菲力浦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希望他睁开眼时,格莉小姐,这间房子,这座饭店都应该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下吧,布鲁默先生!”格莉小姐说。
  他睁开两眼,扫视了一下房间,挺直地坐在一把镀金的小椅子上。格莉小姐优雅地坐在一个沙发上,手搭在沙发背上,五指悬空,两腿羞涩地并拢收缩。
  “你知道的,布鲁默先生,”格莉小姐说,她的声音很动听,开着玩笑,“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剧作家。”
  “我知道。”菲力浦说,一脸霉气。
  “你倒是看起来很健康。”她笑了。
  “我知道。”
  “那么,你是个剧作家吗?”她亲切地往前倾了倾,菲力浦虔诚地把眼睛从她的胸脯上移开了。这个,他突然意识到,会成为会谈的大问题。
  “啊,是的,”他说,眼睛又直勾勾地朝她的肩膀望去,“是的,真的。就像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我是来取我的剧本的。”
  “《痛苦的出租屋》,”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一个可爱的题目。这么一个满面健康的孩子用了这么一个怪怪的题目。”
  “是的,太太。”菲力浦说,头一动不动,两眼直视着格莉小姐。
  “你真好,这事儿还能想起我,”格莉小姐说着,身体又往前倾了倾,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得能把目光投射到第3大街,投射到阳台上。“实际上,我已经退休三年了。我想没人再能记起阿黛尔•格莉了。”
  “啊,不,”菲力浦大献殷勤地说,“我记得你。”他知道说这样的话很糟糕,但他肯定再增加点别的话会更糟糕。
  “吉尔德剧院准备排演你的剧本,布鲁默先生?”格莉小姐亲切地问道。
  “啊,不。我没说要排演我的剧本。我说我在那儿认识的一个人想传阅一下,这也许不是个坏主意,并且你已经拿这个剧本两个月了……”
  格莉小姐深邃的眼睛里兴趣消失了。“我没有你剧本的副本,布鲁默先生。我的导演,劳伦斯•威尔克斯有它。”她优雅地对他笑了一下,皱纹清晰可见。“我对见到你很感兴趣。我喜欢留意给剧院搞点儿新鲜血液。”
  “谢谢你,”菲力浦咕哝着说,感觉有点得意洋洋。格莉小姐对他笑了笑,他感到他的两只眼睛抵抗不住瞥一眼她的胸脯的吸引力,眼睛掉进了她丰满的怀里。“威尔克斯先生,”他大声说,“我看过他许多剧本。你在他的戏里表演得好极了。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导演。”
  “他有他的看法,”格莉小姐阴沉着脸说,“但他有局限性。很大的局限性。这是美国剧院的悲哀,今天已经没有人愿意在里面演戏,没有人愿意因这种巨大的局限性而受害了。”
  “是的。”菲力浦说。
  “说说你的剧本,布鲁默先生。说说你准备给我的角色。”她惬意地跷着二郎腿,仿佛准备坐在沙发上开一个很长的研讨会似的。
  “哦,”菲力浦说,“这是一个关于供膳食的寄宿宿舍的故事。一个低矮的,令人沮丧的,叫人苦不堪言的寄宿宿舍,水暖设备非常糟糕,是个可怜的地狱,根本租不出去。诸如此类这样的事情。”
  格莉小姐一言不发。
  “主持这个寄宿宿舍的守护神,”菲力浦继续说,“是一个荡妇般的,专横跋扈的,阴险狡猾的,残酷无情的女人。原型是我的姑妈,她就掌管着一个寄宿宿舍。”
  “她多大年纪了?”格莉小姐问道,声音小而平和。
  “谁?我姑妈?”
  “剧中的女人。”
  “45岁。”菲力浦一边谈论着剧本,一边站起来在房子里大步流星走来走去。“她老爱四处打探消息,在各家的锁孔里听人家叫床,一阵一阵地偷听偷看寄宿者的不幸事件,和她的家人吵架,和人家打……”他戛然而止了。“嗳,格莉小姐,”他说,“格莉小姐……”
  她蜷缩在沙发上,眼泪慢慢掉下来,满眼辛酸。
  “那个人……”她呜咽着说,“那个人……”她一跃而起,跑到电话机前,拨了一个号码。她泪水汪汪,眼泪从睫毛膏,眼影,胭脂,粉底上成两道黑线顺流而下。“那个人,”她哭着说,“那个人……”
  菲力浦在桌子和柜子之间本能地陷入了绝境,两只手呆呆地背到身后。他默默地站在那儿,像一个等待攻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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