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痛苦的出租屋
作者：佚名
菲力浦靠到了墙上。
“安静点，劳伦斯！”格莉小姐大喊大叫。“我对你圆滑的借口已经听够了。一个45岁的女人，”她哭着，嘴巴凑近电话，“一个从锁孔里偷听人家叫床，和家人吵架的尖刻，淫荡，丑陋，令人憎恨的供膳食的寄宿宿舍管家。”格莉小姐在悲痛之中蜷曲着身子，拼命抓着电话，两只手笨拙不堪。因为她不停地流泪，她只有听着，菲力浦听到一个男人语速很快，但是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
最后，电话里不管这边发火的声音了，格莉小姐坐直身子。“布鲁默先生，”她说，从牙缝里龇出这个名字，“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认为这个丰富多彩而又魅力四射的角色适合于我？”
菲力浦有气无力地靠在桌子和柜子之间的墙上，重又打起了精神。“听我说，”他说，声音很高，有股孩子气而且悲惨哀愁。“我看过你演的两个戏。”
“看在上帝的份上，住嘴！”格莉小姐在电话里喊道。然后她抬起头，带着一丝冷笑对菲力浦说：“什么戏，布鲁默先生？”
“《东方的太阳》，”菲力浦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和《搭最后一班车》。”
又一股眼泪在她黑色的眼圈里开始打转了。“劳伦斯，”她在电话里呜咽着说，“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这个角色吗？他在两部戏里看过我演出。你取得了两次巨大的成功。他在《东方的太阳》里看过我演的一个60岁的丑老太婆，在《搭最后一班车》里看到过我演的生了一大窝爱尔兰小流氓的妈妈。你毁了我，劳伦斯，你毁了我啊。”
菲力浦靠着墙一步一步离开了他合适的位置，快速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他的脑子里下意识地得到了故事线索。
“每个人都在这两个角色中看过我。每个人！听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剧本里有带妈妈的，带干瘪老太婆的戏，他们都会说‘给阿黛尔•格莉打电话’，我是个强大无比的女人。我应该演坎迪达、海达、琼，我是每个英雄豪杰老妈妈的候选人！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寄宿宿舍管家！”
菲力浦皱着眉头，望着麦迪逊大道。
“谁给我造成的？”格莉小姐的声音饱满，圆润，悲惨。“谁造成的？谁花言巧语哄骗了我，祈求我，哀求我，把我骗进这两部悲惨的戏里？是劳伦斯•威尔克斯！劳伦斯•威尔克斯为了得到人们的赞扬而毁了一个伟大女演员的辉煌生涯。大名鼎鼎的劳伦斯•威尔克斯，他竟然糊弄我演一个33岁年纪的妈妈！”
声音震荡屋宇，菲力浦耸起了双肩。
“现在你知道了吧，”她坐在电话机旁，胳膊在空中挥来挥去，胸脯不时几乎全露，令人啼笑皆非，“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嫁给你了吧？给我送花，给我送书，给我送戏票，给我写情书，告诉我如果我和别的男人出去你不在乎。从现在开始，我要出去和总督岛的整个守军鬼混！我要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男人坐在你旁边吃饭！我恨你，我恨你，拉里，我恨你……”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随手把电话放了下来，伤心欲绝地慢慢走到那个大椅子边，颓然跌坐下去，眼泪流湿了衣服，看上去蓬头垢面，精神崩溃，如同一个伤心的孩子。
菲力浦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说。
格莉小姐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我已经憋了三年，你只是这些事情的催化剂而已，没你的事儿。”
“谢谢你。”菲力浦感激地说。
“像我这样的年轻女人，”格莉小姐呜咽着说。她悲伤地坐在那把大椅子里，看上去像个小女孩。“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正经的角色。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竟然演了一堆妈妈！那个男人已经把我给毁了。再也不能和那个男人搅和在一起了。他是个自大狂。他连他的奶奶都敢钉死在二道幕的十字架子上。”她擦了擦眼睛，脸上的妆已经一塌糊涂。“他竟然要我嫁给他。”她恐怖地狂笑起来。
“我很抱歉。”菲力浦说，他终于回过神来，因为他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像一个乡下孩子，一个挤牛奶的工人。“我非常，非常抱歉。”
“他说让你来取你的剧本，”格莉小姐说。“他住在查塔姆对面那条街上，用桌子上的电话给他打一下，让他把剧本给你拿来。”
“谢谢你，格莉小姐。”菲力浦说。
“过来，”她说，眼泪止住了。他慢慢走过去。她把他的头拉到她的胸脯上，吻了他的前额，两手抓住他的两只耳朵。“你是个很好，很干净，很傻的孩子，”她说，“很高兴看到一棵新苗脱颖而出了。去吧。”
菲力浦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转过身，想说句什么，但他看见阿黛尔•格莉坐在她的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地下，一脸的忧伤，睫毛膏顺颊而流，年龄一下老了许多。菲力浦轻轻打开门，又轻轻在身后把门关上。
他来到街对面，深深吸了口冷空气，然后给劳伦斯•威尔克斯打了电话。威尔克斯胳膊下夹着《痛苦的出租屋》副本走出电梯时，菲力浦认出了他。威尔克斯干净整洁，衣冠楚楚，像是参加过一场激烈的赛跑，或是刚刚去过理发店，因为他的脸很憔悴，很痛苦，很无奈，仿佛新闻影片里刚刚从一场空袭中逃脱出来的那些人。
“威尔克斯。”菲力浦轻声说。
威尔克斯看着菲力浦笑了一下，宽容而又幽默地把菲力浦的头拨到一边。“年轻人，”他说，“在剧院，你一定要学会一件事情，绝不告诉一个女演员你认为她能演哪类角色。”说完，他把《痛苦的出租屋》还给菲力浦，转身又回到电梯里。菲力浦看着电梯门关上后，飞快跑到街上，逃出城往吉尔德剧院去了。
（责任编辑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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