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街遇

作者:佚名




  他终于见到她时,差点儿没认出她来。半个街区他都走在她的后面,影影绰绰注意到前面的女人双腿修长,穿着一件校园女生穿的宽松马球运动衣,戴着一顶棕色的平顶毡帽。
  她走路的姿势忽然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她亭亭玉立,招人喜欢,走路身姿挺直,臀部翘起,往那儿一站,犹如南方的黑人女人、墨西哥的黑人女人和西班牙的黑人女人把筐顶在头顶一般。
  良久,他默默地望着她走到12街,在阳光明媚的街边款款而行,身边是花已落败的一个个小花坛。他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后面,心花怒放地走过几座破败不堪的旧房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碰了碰她的胳膊。
  “怎么穿低跟鞋了,”他说,“真没想到你今天会穿低跟。”
  她惊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好,保尔,”她说,“我喜欢保健嘛。”
  “我一想起你,就想到了纽约城最高的鞋跟。”他说。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哈丽雅特说。他俩手挽着手信步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向第6大道走去。“我是个百无聊赖之人啊。”
  “你走路还是那样,头上可以顶一筐衣服。”
  “那样走路我得练习半年时间,我那样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你会大吃一惊的。”
  “我不会大惊小怪的,”保尔说着,凝视着她。她黑发飘逸,皮肤白皙,肤如凝脂,身材修长而丰满,深灰色的双眸秋水盈盈,犹如一连喝了三天水。
  哈丽雅特迅速扣上衣服扣子,步子加快了。“我要到沃纳迈克尔百货大楼去,”她说,“有几件东西我得去买。你到哪儿?”
  “我也到沃纳迈克尔,”保尔说,“我有三年都没有去沃纳迈克尔了。”
  他俩悠然而行,默不作声,哈丽雅特挽住保尔的胳膊。
  “穿着随便。”保尔说,“我敢打赌我们看起来穿得很随便。你是什么感觉?”
  哈丽雅特松开了他的胳膊。“穿着随便呗。”
  “对,我也是这种感觉。”保尔小声吹了声口哨,停下来,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她也停了下来,身子转向他,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的微笑。“你怎么穿成这样?看起来像是北安普敦星期一的早上似的。”他问了一句。
  “我顺手拿了件衣服就穿上了,”哈丽雅特说,“我出来只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你过去穿得衣服上面看上去就像一大盒五颜六色的糖果。”保尔又拉住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去。“是越南巧克力夹心软糖,每件绸缎衣服上该鼓的地方都鼓起来了,即使你准备走到一个角落喝一品托杜松子酒,你看起来也是秀色可餐,没什么变化。”
  “一个女孩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穿着,就像毕加索的画一样。”哈丽雅特说,“早认识你该多好,我的衣服会穿得各种各样的。”
  保尔拍拍她的胳膊。“那当然好啦。”
  他们一边走,保尔一边乜斜着眼睛看着她,多么熟悉的瓜子脸,略施口红的著名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牙,乍一看,就像星期日学校里的小女生。
  “你瘦得皮包骨头了,保尔。”哈丽雅特说。
  保尔点点头。“我瘦如鲱鱼,一直过着热火朝天的苦行僧生活。你一直过着何等生活?”
  “我结婚了,”哈丽雅特停顿了一下,“你听说我嫁人了吗?”
  “听说了,”保尔说,“上次我俩一起穿过第6大道,那条L型的马路还在北边。一想起第6大道L型的马路我就伤心难过。”红绿灯变了,他们急忙穿过马路。“1940年1月9日晚上,”保尔说着,挽住了她的胳膊肘,“你没在家。”
  “很有可能。”哈丽雅特说。“我是个大女孩了,晚上我也要出去一下呀。”
  “我碰巧路过你们家,发现灯没亮着。”他俩转到了第9街。“我记得你们那套房子多么热啊——就像《植物园艺的生态特征》书上的大丽花温室似的。”
  “我可不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哈丽雅特绷着脸说。“我是许多年前马萨诸塞州近亲繁殖的产物。”
  “倾国倾城的产物,”保尔说,“你好像从来都不睡觉。”
  “女人都是各具特色,”哈丽雅特说,“有的女人很漂亮,有的女人很有气质——至于我——我从不睡觉。这是我深受人们喜欢的秘诀……”
  保尔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快住嘴吧。”
  哈丽雅特对他回眸一笑,两人一起咯咯咯地笑了一阵。“你明白我说话的意思吗?”
  保尔说:“过去哪天早上我不是给你打两三个电话把你叫起来,你走来时神气活现的,眼睛晶莹闪亮,涂着睫毛膏,脸上抹着胭脂……”
  “那时候我是豆蔻年华,身体抵抗力很强。”哈丽雅特说。
  “早上,我们去贝多芬餐厅吃早餐,欣赏《佳人有约》。经市长大人的特许,几乎总是在贝多芬餐厅吃早餐啊。”保尔闭了一会儿眼睛。“《小花》,《大众情人的市长》。”
  保尔睁开眼睛,看了看漫步走在他身边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女人,回想起在天当被地当床的漆黑之夜,搂着她,梦幻般地看着夜城灯塔上的灯光,而且有天夜里,她迷迷糊糊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抚摸他的后颈,他后脑硬刷刷的头发像毛刷似的扎了她的手,因为那天下午他理了发。哈丽雅特摸错了地方,没有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男人身上最可爱的东西是什么……”她低语一句,叹了口气,咯咯咯笑了几声,又睡过去了,手依然搂住他刚刚理过发的后颈。
  过去的事情历历在目,保尔笑了笑。
  “你还在笑我的衣服?”哈丽雅特问道。
  “我想起我听人说过某人的事情……”保尔说,“‘男人身上最可爱的东西是什么……’”
  哈丽雅特冷冷地看着他:“这句话是谁说的?”保尔用怀疑的目光乜斜着眼睛看着她:“奥斯瓦尔德•施彭格勒。”
  “嗯嗯,”哈丽雅特一本正经地说,“原来是一个了不起的引用啊!”
  “这是一句溢美用语。”保尔说。
  “我有同感。”哈丽雅特赞赏地点点头,走得更快了。
  他们走过那家破烂不堪的小酒吧,他们曾经在整个冬天的下午坐在那里喝人头马,无休无止地说话,大笑不止,引得其他桌子的人都转过身笑他们。保尔等着哈丽雅特提及那家酒吧,但她似乎对它视而不见。“埃迪酒吧到了。”保尔说。
  “嗯嗯!”哈丽雅特直截了当地点点头。
  “要是所有法国味美思酒都卖完了,他就开始喝人头马兑雪利酒。”保尔说。
  “听起来好可怕。”哈丽雅特做了个鬼脸。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保尔大声说着,想起了每次路过那家酒吧都要进去看看她在不在的那些时光。
  “那你叫我说什么?”哈丽雅特看起来真的是大惑不解,然而保尔却更糊涂了,她躺在他身边的时候可无论如何说的都是实话,他这才发现两年时间里自己没一点儿长进。
  “我不想让你说什么,我想带你进去,给你买酒喝。”
  “不了,谢谢。我真的要去一趟沃纳迈克尔,然后赶紧回家。下次吧。”
  “好吧。”保尔酸楚地说。
  他们从第9街往第5大道走去。
  “我知道我们终将在某个地方再次相见的,”保尔说,“我非常想看看下面的结果。”
  哈丽雅特一声不吭,心不在焉地看着街上的高楼大厦。
  “你怎么不说话?”保尔问了一句。
  “怎么啦?”
  “我和一个我过去认识的美女不期而……”
  “我敢说美女满街都是。”哈丽雅特说。
  “满街都是大家的前女友。”
  哈丽雅特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也许你说的没错。”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想,她是个漂亮、高雅的人吗?不再和她联系是件好事吗?我的第一个女友,”保尔说,“现在是一个警察。去年夏天她在科奈岛徒手制服了一个流氓。她妈妈不让她穿制服出屋子。她也羞于见到邻居。”
  “这很正常。”哈丽雅特说。
  “我认识的另一个女孩改了名字,在俄罗斯芭蕾舞团跳舞。那天晚上我去看了她的舞蹈。她的双腿长得像前锋队员福特汉姆。我认为她很漂亮。我认为你也很漂亮。”
  “这么说我们是漂亮的一对啦,”哈丽雅特说,“但是你必须刮刮胡子。那个电动剃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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