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街遇
作者:佚名
这会儿他们正在路过他的老宅子,他看了看门口,想起了他和哈丽雅特进进出出,下雨天和雪花飘零的清晨卖牛奶的人赶着马在他们身后默默走在白雪皑皑的街头的情景。他们停下来,看着带有破旧的百页窗的红色老房子,他们很多次从四楼的窗户往外看天气,保尔竟然想起了那年冬天的夜里他和哈丽雅特第一次一起走进那个门的情景。
“我多么有伤大雅啊。”保尔轻声说。
哈丽雅特莞尔一笑,明白他说话的意思。“你把钥匙丢了,说‘天哪天哪’,一边找钥匙一边喘着粗气。”
“当时我很紧张。我想知道你怎么对这件事记得那么清楚——不是幻想的吧。那时候,我们是挚爱密友,知我者哈丽雅特也,六个星期后另一个女孩从底特律闯了进来,没有对我要求所有权,也没有对你索要所有权……”保尔看了一眼四楼的窗子,笑了一下。“真是个傻瓜!”
“这条街很漂亮,很安静,”哈丽雅特一边说,一边也仰视着四楼的窗子。她摇了摇头,重又拉起保尔的胳膊。“我要到沃纳迈克尔去了。”
他们离开了那座老房子。
“你准备在沃纳迈克尔百货大楼买什么?”保尔问。
哈丽雅特迟疑了片刻。“不买什么。我想看看婴儿的衣服。我准备生孩子了。”他俩挤着退到一边儿,让一个牵着四条达克斯猎狗的小个子女人在一片忙乱之中从他们身边走过。“我有了孩子……可笑吧?”哈丽雅特笑了一下。“我整天无所事事,光想着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情况。另外,我使劲睡觉喝啤酒滋养我们。我一生都没过过这样的大好时光。”
“喔,”保尔说,“至少你的丈夫得从部队退役了。”
“也许吧。他是个爱发火的爱国主义者。”
“好啊。你以巡视员的身份带着孩子在户外散步的时候,他在迪克斯堡,而我是在华盛顿广场公园遇见了你。我穿着警察的制服约会是合乎社会规范的。我可不是一个如此爱发火的爱国主义者。”
“无论如何人们都会理解你的,是吗?”
“当然。我会把我穿着海军上尉军装的照片送给你。是在保加利亚照的。我有一种预感,我会再次应召去保加利亚保卫一个战略要塞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哈丽雅特第一次以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
保尔耸了耸肩。“会发生的。这种预感愚蠢至极,但现在没有十年前那次预感那么愚蠢。”
哈丽雅特突然大笑起来。
“真可笑啊!”哈丽雅特说,“我问你的是你对事情怎么那么敏感。对罗斯福,詹姆斯•乔伊斯,耶稣,吉普赛•罗斯•李,马蒂斯,瑜珈信徒,酒,性,建筑……”
“那些日子里我是满腹经纶。”保尔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性欲冲动和高谈阔论,男女之间在开化的性关系中有着坚实的基础。”
他转过身,看着四楼的窗子。“那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房间啊,”他轻声低语道,“性欲冲动,高谈阔论……”
“行了吧,保尔,”哈丽雅特说,“沃纳迈克尔百货大楼不会整夜开着门的。”
他俩快走到第5大道时,风愈来愈大,保尔把领子翻了上去。“我认识的女孩中,你是唯一和我上过床的人。”
“对一个女孩儿说这种事真是该死。”哈丽雅特笑了笑,“你这是怨天尤人吧?”
保尔耸耸双肩。“你老是不搭调,或者离题万里。和一个已婚女人这样说话是不是不文明啊?”
“是的。”
保尔和她并肩走着。“你看我的时候有何感想?”他问道。
“什么感想也没有。”哈丽雅特语气平和地说。
“你难道没想‘以上帝的名义,我在他眼里算什么吗’?”
“没有。”哈丽雅特把两手深深插进口袋里,顺着栏杆快步走着。
“你想听听我看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不想。”
“我一直找了你两年了呀。”保尔说。
“我的名字一直在电话本上。”哈丽雅特把上衣紧紧裹住身子,走得更快了。
“真没想到,见到你后我还在找你。”
“保尔,请……”
“我总是沿街独行,而且每次路过咱俩一起进过的酒吧,我都要走进去坐一坐,虽然我并不想喝酒,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那儿。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在等你进来。我去过你家很多次。”
“行了,保尔,”哈丽雅特恳求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样很好,都结束了……”
“我错了,”保尔说,“你想听我错在哪儿了吗?都是我不好。你知道,我竟然还没有结婚。”
“我知道,”哈丽雅特说。“请别说了。”
“我往第5大道去,每次走过圣•帕特里克商场,都要半张半望,想看看你是不是走过,因为那天我遇见你,正好是你刚刚拔过牙以后,而且天气很冷,你眼泪汪汪地走着,两眼红红的,只有那次我是碰巧遇见了你……”
哈丽雅特笑了。“这听起来如同一个美丽的记忆。”
“两年了……”保尔说,“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我和许多女孩儿出去过。”他耸了下肩。“她们讨厌我,我也烦她们。我瞅着每一个走过我身旁的女人,看看她们是不是你。所有的女孩儿跟我一起出去都是吵吵嚷嚷的,真是叫我郁闷。我四处转悠,尾随着黑头发的女孩儿,看看像你一样穿着打扮的女孩儿是不是你,跟着穿你穿过的那件旧皮茄克的女孩儿,跟着走路像你一样傻傻而优雅的女孩……两年来我为找你搜遍了这座城市的街道,这是我首次自我承认这件事。还有我们第一次去过的那家西班牙小酒吧,每次走过它,往事历历在目——我们喝了多少酒,乐队都演奏了什么乐曲,说的什么话,那个古巴胖子在酒吧不断对你挤眉弄眼,以及最后到我的公寓里酣畅淋漓的销魂蚀骨……”
他们两个这会儿走得健步如飞,哈丽雅特两手直直地插在衣服两边的口袋里。
“和你销魂妙不可言……”
“够了,保尔。”哈丽雅特的语气很平和,但声音挺大。
“两年了。两年来,你对我们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到了如此麻木不仁的地步。反而……”你怎么能犯如此大的错误?保尔暗想,你怎么能如此大错特错呢?而且无药可救了。只要你活着,便无药可救了。保尔冷酷地看着哈丽雅特。她绷着脸,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想尽快走过大街。“你怎么了?”他问,“难道你忘记……”
“我不想记住任何事情,”她说。后来,她突然眼泪汪汪,顺着绷紧扭曲的脸颊往下流。“我不想记这些该死的事情!”她哭着说,“我不去沃纳迈克尔了。我要回家!再见!”她跑向一辆停在街角的出租车,打开车门跳了进去。那辆出租车猛然加速从保尔身边驶过,他瞥见哈丽雅特挺直身子坐在车里,痛苦的眼泪潸然而下。
他望着出租车驶入第5大道,直到拐弯。于是,他转到另一条路,一边走一边思考: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这儿住的时间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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