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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桂冠诗人安德鲁·姆辛诗选

作者:〔英国〕安德鲁·姆辛/作 张子清 李 践/译




  
  令人反感的东西
  
  公寓对门的那个人养了一只
  曾经是赛犬的小灵狗,它一周两三次
  在我家前门口拉着一摊摊讨厌的屎,
  仿佛是一串行动迟缓的蛞蝓。
  (对于小灵狗来说,拉得惊人的慢)。
  我自己的、妻子的和小孩的鞋子
  常常把狗屎踩回到家里,带到楼梯上,
  踏脚板上,地毯上,厨房地砖上,
  或稀稀的,或一片片,或一圈圈,
  或令人恼火的一滩滑溜溜的污迹。
  
  那可怜的老狗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
  我仍然想用快速凝结的水泥堵塞他的屁眼。
  
  我承认我也想把我的印迹留在社会上,
  不想看到车和人愚蠢地踩踏它。
  
  一方面它只是屎;另一方面屎毕竟是屎,我们
  在世上希望少一点而不是多一点屎一样的谎言胡话。
  
  死亡的三月
  
  自从你被死神迅速地带走,已经
  二十年了(不,准确地说二十三年了,
  我不是被很快带走,我打破了我的脑袋),
  我被留下来冥思苦想你的生命。
  (我的生命么?滑稽。你的意思是我的死亡。)
  
  哦,二十/二十三年了。我吃不准
  时间是长还是一瞬间,吃不准
  自从那时起,我所说的、
  所想的和所做的一切是不是
  企图弄清楚我们对待自己的生命方式
  如何和我们的生命怎样对待我们
  有着什么样的直接关联,是不是
  只不过是浪费呼吸。对,浪费呼吸。
  
  你知道,你总是同我在一起,即使
  你现在是无,不在任何地方,
  对世界完全无动于衷——
  当我开始讲话时,你打断我,
  你是拽在我脚后跟的阴影。
  这意味着我难以跨出足够远的一步,
  得到我要你清晰地解释的东西,
  我也难以倾身足够的近距离
  听你讲话,感受你讲话的分量。
  
  如果我果真达到目的,会有何不同?
  像我刚才所说的,我吃不准。
  这些年来,把你悬浮在生与死之间
  某个清晰的中点上,使我想起
  你可能会在生与死之间,
  摸索到了你的路,了解到
  有生必有死。或者并非如此。
  
  我感到我正站在一个冻结的池塘上,
  为冰下面的什么人而失神,这个人
  已经发现如何在水中呼吸,
  如何忍受寒冷和黑暗。我知道
  我必须掉转身,但却不能。
  我也知道,如果我只固定不动,
  只望着腊白的手指摇来摆去,
  我将会认为有人在向我召唤。
  我凝视着,凝视着,还是凝视着。
  自从你被死神很快带走,已经
  二十年了,不,二十三年了。
  那比我生命的一半还长。
  
  你的明信片寄来了
  
  你的明信片寄来了:一张蓝色地中海的快照,
  兴高采烈的结束语:你好吗?
  
  我好吗?我所想知道的是你好吗——
  上个月全身检查,被缝合,被化疗,
  此刻漂浮着,穿过太阳慢走的日子漂浮,伴随着
  我已经完结的生命的一部分,下个月还没开始。
  
  还有。我还想要知道
  你上次来我家看我时,为何我不能
  
  告诉你:我可能会使你感觉更好
  (不,“被爱得更深了”’;“感觉更好”太斯文),
  
  如果我没有悄悄地溜走到花园,去
  从我们的弯苹果树的湿叶里摘苹果
  
  (你说你好像要睡觉)而是贴近你,
  让你不停地讲话。什么慑住了我?是不是
  
  我以为我们为那事儿将总有足够的时间?
  那是屁话。
  
  我第二次架着我的梯子,战战兢兢地
  靠在苹果树上,在它易碎的苹果之间
  
  微微地移动(抓紧!又像小孩了!)
  并开始摇动树枝时,苹果雨点般哒哒哒地落下,
  
  我回看屋子,在我伸手把苹果拉近之前,
  我发现你在窗户里的面孔,
  
  像是冰上的侧影融化了——
  皮肤变成了水,化成了汽。
  
  苹果纷纷从空中落下,水冒在它们
  新造的皮上。我好吗?那我就告诉你:
  
  我希望你在这里,好吧,就这样。
  当你等待坠落时,我不想如何向上爬。
  
  在顶楼上
  尽管我们现在知道
  你的衣服将永远不会被
  需要,我们把它们锁在
  顶楼的箱子里。
  
  有时我跪在那里,
  摸摸衣服,试图回想
  你穿这些衣服的时光,去抓住
  手臂和手腕实际的外形。
  
  我的双手在空空的无形的袖口
  之间向下推,始而犹疑不决,
  继而紧紧地抓住,
  向上拎起来:
  
  一个绿色的假日;一个红色的洗礼;
  所有你的未完成的生活
  在一个个阴暗的夏天中褪色了,
  像灰尘似的进了我的头脑。
  
  致有关的人
  
  这首关于冰淇淋的诗
  与政府,与骚动,
  与任何政治图谋无关。
  
  这是一首关于冰淇淋的诗。明白吗?
  关于你可能如何走进商店去要一客
  草莓冰淇淋和一客山莓香草冰淇淋的诗。
  
  我告诉你什么啦?谁也不会死。
  舔的舌头不会像蜡烛那样熔化。
  这是一首关于冰淇淋的诗。别叫。
  
  看
  
  我拉开窗帘,
  看见了什么?
  妻子在床上,
  拉开她旁边的屏风,
  我们的一对孪生子
  身着月晕的蓝色,
  正要离开他们的摇床,
  在宁静中,
  他们极其缓慢地
  踢着悠闲的小腿,
  他们身下的一片污湿
  像地球一样旋转,
  要么让他们伤心,
  要么他们不管。
  
  我拉开窗帘,
  看见了什么?
  母亲睡着了,
  起码没有醒来,
  被单卷起,
  让我看见她的
  皱褶喉咙上的洞,
  插入其中的管子
  引向放在她床边
  的氧气瓶。
  好像随时
  她都可能升入太空,
  永远不再返回
  呼吸我们的空气。
  
  我拉开窗帘,
  看见了什么?
  天空中的繁星,
  它们闪动的光辉
  刺穿大气,
  刺醒了我的梦,
  让我看清,
  时光不会永流不息,
  让我快乐死去,
  让我无需
  像迷失在天空中的人
  嚎叫着寻找大地,
  或像一条狗
  毫无理由地对月狂吠。
  
  赫尔地名。菲利普·拉金(1922—1985)曾在赫尔当过布林默·琼斯图书馆馆员。
  
  这就是拉金住过的公园,
  ——布满青苔的塑像和尘埃覆盖的草地——
  在他卷起铺盖离开后一年左右,
  你也住在
  
  维多利亚式简陋楼房中的
  一个套间,热气升上天花板,
  凝结在错综的霉网里,不管是何天气
  总让你冻僵。
  
  虽然那天确实寒冷,
  我极力劝慰你,我们的生活
  能够继续,为此争论了将近
  一个小时。
  
  坐在你破旧的沙发上,
  (脆裂的布套像剃光的头,长不起头发),
  我们喘着气,咬紧牙关,最终还是
  放弃。
  
  随即你又套上紧身针织内衣,
  拿起一本书,而我佯装没有
  发生大不了的事,朝窗户走去
  看见
  
  一个穿麦基诺厚呢短衣束腰带的下班男人,
  (一个可敬的人:褐色的眼镜和软呢帽子)
  停在一棵树干上有空洞的栗树下面,向上投掷
  
  他的公事包,它重重地抛向枝杈里,
  果实坠落如雹,在蛛网似的树荫下
  弯着腰这里那里地追逐一只只栗子,
  把它们塞进口袋,
  
  然后和大家一起消失在渐浓的晦冥里。
  在这弥漫鱼腥味的田园,你会料到这样的情景:
  回家的职员,与垃圾为伴的疯子,醉汉,
  以及那些
  
  人,他们伫立在渐暗的窗前暗忖:
  如果动作快点,还有时间
  打扮出门,把白天补回来——
  也许还可以游览
  植物园大花房,
  
  花房里灯火闪烁,挤满陌生的人群,
  他们在热带暖烘烘的氛围中漫无目的地走动,
  透过柔软如舌的树叶相互点头,
  并且不时地
  
  止步于鸟笼前,一只羽毛蓬乱的八哥
  蹲坐在金属支架上,闭口不语,
  除了它被惊吓至极时叫出自己的
  名字。
  
  在桌上
  
  我要声明:这块图案简单重复的桌布,
  深紫色的花朵还未被任何植物学家命名,
  我买它是因为它让我想起
  我们相遇的那个夏天你穿的衣裙,
  你总是说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喜欢那件衣裙,
  但是,告诉你,我喜欢。我确实喜欢。
  我非常喜欢,无论你是穿着它还是没穿。
  
  它是怎样悄悄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滑落?
  我讨厌——真讨厌——去想某些其他的游荡之人
  将那些沉甸甸的花朵左右摇摆,
  我甚至讨厌去想它的边角凋敝,
  或散落一片片:一片这里用来擦拭量液棒,
  一片那里贴在铅管的裂隙上。
  
  这是很久以前,亲爱的,很久了,
  但是今晚就像我们的初夜,
  我的头轻飘飘,托在手中,酒杯斟满,
  注视那些蒙眬硕大的花瓣直到它们开始游弋,
  爱它们,但是希望撩起它们,解开它们,
  甚至撕开它们,如果那样可以
  到达你美丽的,雪白的,温暖的,饥渴的肌肤。
  (责任编辑 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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