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诀别之前
作者：［墨西哥］贝亚特里斯·埃斯佩霍
马尔科，我多么希望到一个西班牙村庄寻求安宁啊!那里的农民干完活儿回到家中，安安静静地休息，真是令人羡慕!可以想像，在夏日的夜晚，他们披着灰色的斗篷，举目观望满天的星斗；他们的女人在准备晚餐或看着孩子们入睡。我这样想，你也许感到奇怪，然而我却一直没有机会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我总是认为，真正的幸福只存在于朴实的心灵中。
我一向赞赏你对你的同类们的和蔼可亲的态度。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成为我忠贞不渝的朋友。在我们漫长而密切的来往中，我仅仅对你讲过一些平庸小事：例如亲戚们的情况；还对你讲过许多最古怪的罗马故事。今天我想把我的决定告诉你。如果在需要畅谈别情之时我却提起一些可能你已知道的细节的话，那就请你原谅了。
我的命运生前就注定了。我顺从了命运的安排。我才三十二岁，但是已觉得年过半百，非常羡慕我那些朝气蓬勃的老朋友。
我已请求为你送信的信使给我母亲科内丽娅送去一封信，恳求她得知我的死讯后不要惊慌。没有了我，她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但是我知道，她会为我感到骄傲，她能够挺住，不会让我们的敌人看到她软弱、沮丧的。
科内丽娅虽然属于贵族阶层，但是她和平民一样随和，所以跟我父亲蒂维里奥·森普罗尼奥结了婚。我父亲思想高尚，热爱和平。但是他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抛下了科内丽娅。科内丽娅坚守节操，没有改嫁。她是可以成为王后的。埃及的托勒密王曾经向她求婚。但是她坚决不为第二个男人做妻子，所以拒绝了埃及王的要求。她把精力全放在对儿子的悉心教育上了。她用家庭的光荣传统教育我和我哥哥蒂维里奥，要把我们培养成能够担当重任的官员。
我们所接受的文化教育远远高于一般的学业。我们从希腊教师那里学习了修辞学、医学和哲学。一开始我就对柏拉图着了迷。我读他的对话录，津津有味地体会着他的词语的含义。他关于艺术和凭着来自诸神的灵感写作的诗人的见解，使我五体投地。这样我才懂得了赞美诗的旋律。于是，我渴望成为一个行吟诗人和人民的歌手。但是我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我不得不放弃诗文，学习掌握各种武器。我学会了宣传的本领，熟悉了罗马和外省的杰出人物的家谱。老师们教我懂得了法律，什么叫遵守法律和违犯法律。还教我懂得了各种毒药，必要的时候怎样使用和服用它们。在政治科学方面，蒂维里奥显得特别着迷，可谓如饥似渴，我却不感兴趣。但是我也参加我哥哥和母亲进行的热烈讨论，阐述自己的看法。我们感到痛心的是，由于大地主的存在，我们的农场日趋败落，农业收入锐减。
蒂维里奥还很年轻就被委任为平民百姓的代表。他立刻要求参议院送给无地的农民三十尤加达一对牲口一天的耕地量。土地。城市的居民受到鼓舞，热情很高，有远见的贵族积极拥护改革计划。但是，这样的改革却在那些财产受到威胁的人中间引起了强烈的仇恨。
蒂维里奥毫不动摇。我还记得他那些激动人心的演说：“不理智的意大利人拥有自己安身的洞穴和地方，但是为意大利流血奋斗的英雄却只有阳光和空气。”言之有理：士兵们在为保护别人的财富而斗争，广大农村却充满贫困，到处是饥饿的人群和骨瘦如柴的孩童。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雄辩的演说家。在讲台上，蒂维里奥变成了一个使徒，一位鼓动家，一位圣人。他紧握双拳，眼里射着怒火，号召人民摆脱受凌辱的被动地位。无所顾忌的政治家不如这样的爱国志士。
另一个人民的演说家马尔科·奥克塔维奥却背叛了他的党，在某些要人的指使下投票反对农业改革。公民们怒不可遏，他们像潮水一样涌入城市，罗马顿时动荡不安起来。蒂维里奥远远地走在了他的计划前头，他建议人民撤销奥克塔维奥的官职。司法机关却说在任期未满以前不能撤销任何官员的职务。但是人民的激愤情绪有增无减，奥克塔维奥只得引咎辞职。作为一位革命者，蒂维里奥立即着手开展工作。为了资助农民开垦新农场，蒂维里奥没收了阿塔洛·德·佩尔加莫王留在罗马的遗产。参议院自然会提出抗议，指控我哥哥实行独裁。敌人曾不止一次企图暗杀他。反对他的人与日俱增。
蒂维里奥热情高涨，激情满怀，竭力争取连选连任，哪怕再次违犯现行法律。
当时，我几乎是袖手旁观，因为我认识了利维娅·福斯蒂娜。我的性格更喜欢平静而不喜欢暴力。因此，我完全被她那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和纤细的腰身迷住了。在生活方面，她精明能干，富有经验。她二十四岁，结过两次婚，都因不幸而离异。我完全沉浸在热烈的爱情中，天天都在福斯蒂娜的家里，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抚爱她。最初，她满心欢喜；后来却渐渐对我冷淡起来。
看到儿子偎依在一个女人的裙下，科内丽娅感到不安，大惊小怪地斥责我，说我们面临的时刻很重要。这样的争吵经常发生，而且很熟悉。我不愿意听到可能让我同福斯蒂娜分开的言论，因为我在她身边尝到了幸福。当可爱的女人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内心体验到的和脸上流露出的幸福感是难以形容的。粗暴的方式只能对它有害。马尔科，我相信，你的命运必将面临这样的考验。
科内丽娅向蒂维里奥求助。她对他讲述了我的情况，要他来劝我。为了使我摆脱那种不理智的态度，他们想用国家的利益取代我的爱情。大选的时候，他们决定让我去贯彻农业改革法。
选举活动在夏天进行。农民们都忙于收获。头面人物和平民百姓之间的矛盾非常尖锐，最微不足道的事件也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我正准备去司法部门，忽然一名信使送来一封福斯蒂娜的信。她要我赶紧到她家去，说有事情告诉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在犹豫之中，我想到，人生于世，各有其志。对我来说，爱情是压倒一切的。
我坐着马车急忙赶到福斯蒂娜家中。她正在廊下休息。看上去，她还像往常那么美丽。她让我坐下，明确地向我表示了她的决定：她要选择马尔科做丈夫，因为他非常富有，人也更成熟。由于她知道马尔科·奥克塔维奥和格拉科家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所以请求我不要再来看她。这样的变化，我万万没有想到，还以为是在梦中。一股怨恨涌上心头，我禁不住哭起来。马尔科，我把这一切告诉你，我不感到羞愧。我跪下来，抱住了她的腿，哀求她不要离开我。她大笑起来。于是，我威吓她，骂她，弄得福斯蒂娜束手无策，只得喊她的仆人。
我怀着惶惑不安的心情在街头游荡。当我几小时后回到家的时候，我才知道蒂维里奥的改革遭到了失败。
蒂维里奥用双手抱着头，向人群表示他就要垮台了。但是他的敌人们叫喊着，要他交出作为君主制象征的王冠。参议员们手持木棍驱赶着人群。贵族的后代埃斯皮翁·纳西卡率领一支全副武装的奴隶大军赶来。在一场可怕的屠杀中，蒂维里奥和他的三百多个拥护者一起丧生。贵族的维护者们不满足于如此野蛮的报复，连我哥哥的尸首也丢进了台伯河里。一些忠实的朋友把他的尸首打捞上来，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坟墓就掘在院子里那棵意大利柏树后面。面色憔悴的科内丽娅庄严地焚烧了香和纸。其他女人放声大哭。蒂维里奥是一个尊贵家族的后代，葬仪本应不同一般。但是科内丽娅没有铺张大办，宁肯从简料理儿子的后事。出殡的时候，科内丽娅悲伤地昏了过去。
和爱情一样，对死亡只有根据自己的体验才能够理解。面对这桩不幸，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感到极度的痛苦；直到今天，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的心情依然感到不安。蒂维里奥那毫无生气、不成人形的尸体，就像腐烂的伤口一样使人难过。我浑身发抖，终日高烧不退，几个星期卧床不起。有名的医师不知疲倦地为我的健康操心，终于使我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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