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苦中作乐
作者:〔美国〕罗伯特·斯通/作 杨雪莲/译
“你一定不会喝烈度更强的东西吧?”
她摇摇头。现在,他观察到,她十分沉默寡言,顾虑重重——不喝酒,不吃晚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然而,马休斯认为,在一定层面上,她的举动像是在演戏。
马休斯把手里的酒喝了第二口时,他对艾米说:“我欣赏你敢于对抗索菲娅修女。”
她对他的恭维似乎不是很高兴。好几秒钟,她只是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事后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我不应该骂她是告密者。”
“我不会为此而担心,她是很霸道。”马休斯注意到,坐在宽大的木椅上的她有点坐立不安,还有些不高兴。要再进一步交流的话,需要让她振奋起来,一定要把她争取过来。“她真的是个告密者。”
“哦,天呀,”艾米说,“那就更糟了。”
马休斯说:“是啊,事情越弄越糟了。”他不由自主地对她笑了起来:“对不起。”
“这样说来,”她说,“我一直很愚蠢。”
“不,不,我佩服你的所作所为。”他对这不自然的奉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估了她。
艾米说:“我向来自命不凡。”
“还好,”马休斯说,“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做得不妥当。”
他心里想,“不妥当”这个词竟如此有用,如此充满了时代的精神。每个人都有犯傻和不幸的时候,都会做出不妥当的举动。不当的愤怒会导致判断失误,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也是不妥当的。而几乎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不妥之处”,无论他是多么的纯洁。
“真的吗?”她问道。
“真的,”他告诉她,“喝一杯吧。”不管怎样,这次的建议让她有所改变了。她那种焦虑不安的悔意似乎明显消失了。他从她暗淡无神的眼里所看到的神色突然变得富有挑战性和挑逗性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艾米坚决地说,这种坚决带着伪装的印记。
神情忧郁的服务小姐希望他们停止调情,点菜吃饭,或者干脆走人。看到她面露不悦,马休斯又点了些饮料把她打发了。给艾米点的是一份苹果苏打混合饮料,给自己点的是苏格兰酒。艾米去了洗手间。
饮料送来时,马休斯想起了上周末他参加的一个婚礼庆祝仪式。当时有人提议为“幸福生活”干杯,彼时彼地,马休斯暗下决心那是一杯他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乐意再喝的酒。当然,他没有为此发脾气。从洗手间回来,艾米沉思地凝视着她的那杯饮料。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什么饮料都不喝了。”她声称。马休斯想,她可能又要变得让人钦佩了。实际上,他意识到,她在向他提供不喝饮料的起因。他能打听到多少呢?
“我认为,今晚你应该破例,真的,”他说,“你一直都在为抵制喝饮料而努力着。”这些用词都用得不够恰当,马休斯知道这一点。神差鬼使,要停止和她开玩笑很难,他得这样做。他在努力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把那些事都忘掉,对吧?”
“嗯,”她像要彻底做出解释的模样,说,“知道吧,我一直在演戏。”
“演戏?”
艾米和他讲起自己的第二职业。“我到纽约去了一年,”她说,“在那加入了外百老汇戏剧
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一项对抗百老汇和外百老汇商业化戏剧的运动,强调非传统性技巧和激进的实验。
,我差点在派克大街遇到莎士比亚。”
“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那就很奇怪了。”
“在派克大街遇到莎士比亚?听起来像开玩笑。”
“我说的是差点遇到,对吧?没有雪茄烟了。”
一个全然不同的艾米。她很兴奋,虽然也有些许的遗憾。“不管怎样,”艾米说,“我演过一些大人物,比如,奥德兹,你知道克利福德·奥德兹吧?”
“当然,《等待老左》是他的作品。”
“我们没有演那个。只演了两个小短剧。还戏剧性地朗诵了《约翰布朗的身体》。”
“真的吗?你扮演谁啊?”
“别笑话我了,”她说,“别拿我在纽约的岁月笑话我了。”
“我不会笑话你的,”马休斯说。过去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做。“我觉得这太了不起了。”
“唉,也没那么了不起,”她说,“因为现在不演了,我得另谋生路。我现在的职业是临床心理学家。”
“你做得很有成效。”
“对,那当然,”她说。原来她不喝酒,因为她觉得酒精会影响她记台词。“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要知道,我忘了尾白和台词了。”
“我明白。”
“喝酒给你带来了这些差错。”她说。过了一会儿,她用舌尖舔了一下上嘴唇,环顾了一下餐馆四周。另外一张桌子也有人,两对年轻的大学教师夫妇刚吃完巧克力蛋糕。“我不知道,也许这只是一种迷信。”
“我想这一定是迷信。你在演什么戏呢?”
“《辛白林》,是莎士比亚的剧本。”
“我对这剧本不是很熟悉。”
“对,这部剧演得不多,从情节上看,有点荒唐可笑,但也红过一阵子。”
“为什么不和我喝一杯呢?”马休斯说,“来一杯,我们再来点吃的。”
“非喝不可吗?”艾米问。
随后,马休斯只好问自己,为什么把她逼得这么紧呢。好像这就是个高年级舞会,而艾米就像是他想用什锦葡萄酒灌醉的高中女生。以那样的方式反问过马休斯后,艾米看起来很被动、倦怠和可笑。她主动要喝。如果他再让她喝,她一定会喝的。他让她喝了。
“当然得喝。”
“那我喝什么呢?”
“你想喝什么?”
“我想喝玛格丽塔葡萄酒。”艾米说。
于是,给她点了日耳曼式的玛格丽塔葡萄酒,她喝了不少。酒里加了盐,但没加冰块。终于,她感到纤细的肩膀如释重负,她和他讲《辛白林》,其情节听起来的确很荒唐可笑。他们为此大笑起来。但当她表示可以从别的方面来看这部剧时,他们都严肃起来了。她显然对剧本,对她扮演的角色考虑了很多。她扮演的角色叫伊摩琴,一个非常滑稽可笑的人物。
她说:“排演回来后,又从莎士比亚的剧本回到了监狱,回到了监狱里所有这些年轻的男士的生活中,感觉很奇怪的。”
有一会儿,他不明白她在谈什么。“不要说什么‘监狱里的年轻男士’,不要说黑话。”马休斯对艾米说。
艾米生气了,脸都涨红了,好一阵子没说话。真是一种讽刺,因为是出于友好才这样和她说的。
艾米住在汉普敦过去的中心地段,住在原来的一幢办公楼里,不过现在那里住着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道不清说不明。按她的话说,他们都是“非传统的住户”。
“没有喝的了,我全喝光了,一滴不剩。”艾米告诉马休斯。
于是,他们又绕道来到广场上销售瓶装酒的酒店,买了苏格兰葡萄酒,墨西哥龙舌兰酒和廉价的玛格丽塔混合饮料。
她公寓的天花板很高,许多窗子以植物装饰。他想,白天的光线一定很足。一面墙上张贴了几张剧院的海报,还有几张艾米穿着戏装的照片。他看得很认真。艾米迟疑片刻,就去换了衣服。
他来到厨房里,把冰箱里制作冰块用的冰格松开,稀释了烈性很高的酒水。她出来时换了一身灰绿色的紧身服,一件短的连有风帽的斗篷,颜色比较淡。她的镜片是淡色的,头发披着。他们坐在超大号的褐色皮沙发上,中间隔了一个靠垫的距离。这沙发看起来像是从当地大学某个系主任办公室里搬来的。
在沙发上坐好后,她轻轻扭动了一下,使自己舒适一点。
“嗯,我喜欢皮革,”她高兴地把头往后靠,然后转过头对他说,“不过,容易使人出汗。”
当时这应该是个机会,但他被酒分散了注意力。他想起了许多趣闻轶事,讲了些自己喜欢的监狱里的恐怖故事,他们同志式的笑声越来越响。他们没有讲太多,因为这个主题太让人沮丧了,马休斯也不想坏了好事。艾米开始讲发生在别处的故事,至于什么地方,她不知道。是一家医院吗?他听得更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