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苦中作乐
作者:〔美国〕罗伯特·斯通/作 杨雪莲/译
马休斯把车停在专门给县治安官停车的地方,然后顺着大理石台阶缓缓地走向破旧的入口处。这个用旧的帆布箱里装的是他了解到的关于乔治·埃德加·拉普拉斯的生活和工作经历的记录。在律师办公区安顿下来,马休斯查看了一下记录。这家伙前一次被抓的时候还太小,不能送到汉普敦来,他的判刑条件符合了拘留青少年罪犯的某种形式。这次他们可以把他关在汉普敦了。
还是孩子的时候,乔治曾被误诊为弱智,在州立学校呆了好些年,接受了太多本该可以省掉的自我意识方面的训练。一些更具献身精神的老师与他成了朋友。但这所学校不是由学校的教工来管理的,而是那些被收容的年轻人,他们智力十分正常,但残酷怪异,为家人所抛弃。为了自我医疗,乔治迷上了毒品,这些毒品把他置于犯罪的境地,这非常适合于不具冒险精神、患气喘病但想象力超群的人。
当然,马休斯认为,这种制度需要乔治这样的人,也许正义本身也正需要乔治这样的人。
乔治成了一个不中用的人,告密者,试验品,培根笔下典型的懦夫,一个永远不会受人尊重的人,因为他只尊重暴力的威胁,别人给他的好处也是白搭,他对此只会还以背叛。恐惧是他惟一的朋友和主人,有位明智而冷酷的英国政客曾准确地预言——乔治·拉普拉斯的灵魂具有奴性。
可怜的家伙,马休斯边翻阅乔治的卷宗边想。最让乔治痛苦的是他敏锐的理解力,他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州立监狱的布局。他的智力神经搭错了地方,就像一个州立学校的施虐狂把一瓶芝麻菜压在一只青蛙上。他智力健全,也不去问个为什么,这让他成为有趣的伙伴,有时候值得有人为他去打架。
马休斯和他的当事人在监狱旧的侧房旁边的一家小教堂里交换意见,这是和平年代留下的遗址。这间小教堂被临时用墙板和普列克斯玻璃分隔开了,墙板和玻璃有天花板的三分之一高,它正被慢慢地肆意毁坏。
那天下午,几个会议都在开,房间都关着门。两个保安,监狱里的人称他们为“监狱看守”,他们所处的位置可以听到房间里传来的每一句谈话。马休斯的年轻当事人透过布满尘垢的模糊的塑料墙板,看起来吓得魂不守舍。
35英尺开外的另一个分隔出的房间里,一个名叫布兰德的疯子正在和一个露着牙齿、头发发红的高个女子谈话,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调情。乔治·拉普拉斯特别害怕的就是布兰德。
“天啊,他要弄断我的指头。”乔治告诉律师,“吃午饭时他这样说过,他告诉我他想废了我的指头。”
乔治几乎是在窃窃私语,吓得结结巴巴的样子,让马休斯也分神了。他正设法从一堆迷惑人的虚假记录中攫取乔治的详细情况。
马休斯戴上眼镜,看着布兰德。布兰德一副当地人的长相,但看上去就是危险分子。马休斯以前见过他:三十岁左右,身强力壮。一头金黄色的卷发如瀑布般垂下来,盖过了他的眉毛,带着一股傲慢的邪恶。尽管他留着夸张的金色胡子,女孩子们觉得他非常精明,但随后她们经常觉得很遗憾。
毫无疑问,布兰德必须要到医院去。公告牌上写着,要进医院,你得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制造点耸人听闻的事端。如果你的举动不可思议,或废了某个你讨厌的人,你就有机会住进医院了。马休斯和探视布兰德的人一起被带了进来,这个来探视的人看起来属于有文化的阶层。
“布兰德要弄断我的指头,不是胡说的。”乔治说。
来探视布兰德的人在她身边的隔板上摆好了一套塔罗克纸牌。她似乎在给自己的病人绘制命运图。
“他跟你说过要废了你的指头吗?”马休斯问道。
“他妈的,就是他跟我说的!他说‘你拿什么作赌注,我能把你的指头废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他还说‘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
“那你听了怎么说?”马休斯问。
“我说了什么?如果是你,你会说什么呢?”
“声音放低点。”马休斯说。
那个年轻的女人坐得很高。她穿了一条长到脚脖子的绒面革裙子和靴子,一件圆翻领上装,在马休斯看来这有助于凸显她瘦小的乳房和坚实的肩膀。
马休斯注意看着他们。布兰德讲了些什么,那个女人大笑起来。马休斯涌起一阵妒忌,他想,这可能是一种很原始的性妒忌吧。可以很肯定地说,监禁在这里的男人都居于自我任命的统治地位,随时可能会一时心血来潮把你的手指咬掉,以换取堕落女人做出的性爱暗示。这种想法不高尚,但事实如此。
“嗨,律师,”乔治本能地压低了声音,呜咽着说,“把我从牢里捞出去吧?”
“倒下来躺一会儿,”马休斯低声说。他们两个都盯着布兰德,“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嘿,和他在床上的那位是谁?不是他妻子吧?”
乔治差点笑了:“她是精神病医生,老兄,是布兰德的精神病医生。”
“用塔罗克纸牌看病吗?”
“她像在给布兰德算命吧?”乔治解释说。
“好吧,”马休斯对乔治说,“不要和他呆一起,尽量不要分他的神。”
“哦,好啊,真他妈的好运气。”乔治说。
“明天我会找管理部门谈谈,我们要给你换个地方,相信我。”
乔治脸色一沉:“明天?我原以为今天呢,你吊我胃口。”
“你也太乐观主义了。有些事情不是一天就能做得了的。熬过这一夜,”马休斯说,“明天你就万事大吉了。”
马休斯看着他的当事人从小教堂里走出来。果然,布兰德并不理睬他漂亮的医生,而是向乔治·拉普拉斯投去了敌意的眼神。
监狱里的人都把这个地方称作“动物园”,但马休斯认为,这里实际上更糟糕,倒像是养鱼池,还是人工的。里面的人已经被降级得连类人猿都不如,他们正在退化成森林里松针落叶覆盖下的无用东西,其中一部分已经腐蚀了,大的吃小的。
所以,马休斯只能回到新的侧房里,勾画布兰德和拉普拉斯的形象,这里应当是安全的。盒子上写着“危险!”乔治·拉普拉斯把手垫在屁股下面,认真地看着对手,连大红肠三明治也顾不上吃。一边是布兰德,预知中的超人;另一边是乔治·拉普拉斯,莎士比亚笔下的反面人物。
马休斯把卷宗塞到箱子里,起身便走。他感到沮丧和烦躁,同时也很气愤。这是一天中令人苦恼的危险时段,这时候他不该有的状态全出来了。饥饿,气愤,孤单。
那位漂亮的医生仍然把塔罗克纸牌发在挡板上。她在布兰德身后喊道:“布兰德先生,别忘了吃药。”
布兰德转过身朝她笑了笑,她知道这个漂亮的秘密。马休斯一阵战栗。他在教堂门口停了一会儿,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原来是监狱里的一只猫,这是一只体型较大被阉割过的猫,它正用自己的身体缠着马休斯的小腿和脚踝。这只猫有部分波斯猫的血统,脖子毛茸茸的,眼睛大而无神。这只猫能幸存下来是因为牢里的日子比较温和,也比较适合猫居住。旧的主楼看起来就像卡格尼的一部电影里的监狱,但事实上是一个县治安官及其家人与他们的猫一起生活的还算过得去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居家的设施了,幸存下来的猫也只会添乱。
马休斯把脚挪开。
“走开,快走。”他跟猫说,总的说来,他是喜欢猫的。
一个胸部丰满、头发花白、看起来身体硬朗的女人从门里走出来,把猫抱在怀里。
“洛伊,”她对猫说,“嗨,洛伊,在教堂里做什么呢?”她身上穿着全套滑雪装,头戴新英格兰爱国者烟囱帽。“在干什么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