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雪(节选)

作者:[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 作 沈志兴 译




  边境城市报的主人告诉卡,被刺的原省长触犯众怒的真正原因,不是他想取消“不现代”的四轮马车(只不过这个计划因他遇刺而半途而废了),实际上是他的受贿和营私舞弊。可是,不管是左派的还是右派的主张共和主义的政党,因为家族血仇、种族歧视、民族主义等原因而分裂,他们之间还进行毁灭性的竞争,以至于无法推出一个强有力的省长候选人。“只有一位候选人的人品值得信赖,他属于真主的党,就是你住的那家旅馆的主人吐尔古特先生的女儿伊珮珂女士的前夫穆合塔尔先生。这人有些没脑子,但他却是库尔德人。库尔德人在这里占人口的百分之四十。这次选举获胜的将是真主的党。”
  雪下得更紧了,这使卡再次产生了一种孤独感,与此同时内心还有一种恐惧,他害怕伊斯坦布尔他成长的那个环境就要消失,害怕土耳其西化的生活也将不复存在。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看到童年时代的那些街道已经毁坏,一些世纪初遗留下来的古老而又雅致的楼房也坍塌了,童年时代的树也因干枯而被砍掉了,影院十年前就关了,改建成了一排排又窄又暗的服装店铺。这不仅意味着童年所有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也意味着卡重回伊斯坦布尔生活的幻想也破灭了。卡还想到,如果宗教极端分子在土耳其掌权,妹妹以后不戴头巾就不能出门了。卡望着边境城市报的霓虹灯下和童话故事里一样的大片大片的雪花慢慢飘落下来,幻想着和伊珮珂一起回到法兰克福。幻想着他们一起在考夫霍夫卖女鞋的二楼购物,卡就是在那里买了现在紧裹在身上的这件灰色大衣。
  “这就是想把土耳其的什么都变得和伊朗一样的国际伊斯兰运动的一部分……”
  “自杀的年轻女子们也是因为这吗?”卡问道。
  “可惜,据我们所知她们很多人是受骗了,但是我们害怕引起更强烈的反应,引起更多的自杀,出于我们的责任没有把事实写出来。有人说著名的伊斯兰恐怖分子拉吉维尔特就在我们这座城市。来这儿的目的是要给戴包头巾的和那些想要自杀的女子出主意。
  “伊斯兰教徒不是反对自杀吗?”
  塞尔达尔先生没有回答。印刷机停了,屋里陷入一片沉寂,卡欣赏着外面令人难以置信的落雪,一方面因为想到一会儿要和伊珮珂见面,他越来越感到不安,另一方面,他也为卡尔斯的问题而苦恼着。但现在,卡只想着伊珮珂,想做好准备和她在糕点店见面,因为现在已经一点二十了。
  塞尔达尔先生大块头的大儿子,把新印好的报纸的第一页像特意准备好的礼物一样,摊开在了卡的面前。多年来卡养成了在文学杂志上找自己名字的习惯,很快,他就在报纸的边沿上发现了一则新闻。
  
  著名的诗人KA(卡)在卡尔斯
  
  全土耳其都熟知的诗人KA(卡)昨日来到了我们这个边境城市。年轻诗人的作品《烟灰和橘子》和《晚报》曾荣获贝赫切特•内加特吉奖,受到国内读者的一致好评,此次诗人以共和国报记者的身份来观察即将进行的选举。诗人KA(卡)在德国法兰克福生活多年,对西方诗歌颇有研究。
  “我的名字拼错了,”卡说。“字母A应该小写。”他刚说完就后悔了。“还不错,”他带有一分歉意地说。
  “很抱歉,我们对您的名字也不是很确定,为此还找过您,”塞尔达尔先生说。“我的孩子,看到了吧,你们把诗人的名字排错了。”他用一种毫不慌乱的语气教训着他的两个儿子。卡看得出这种错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现在马上改过来……”
  “算了,没关系,”卡说。这时他看到最长的一则新闻的最后一行中自己的名字没被排错。
  
  民族剧院苏纳伊•扎伊姆剧组的胜利之夜
  
  土耳其著名的苏纳伊•扎伊姆剧组昨夜在民族剧院的演出获得极大的关注,苏纳伊•扎伊姆剧组的创作以其民粹主义,阿塔图尔克主义和启蒙主义倾向而著称。晚会持续到半夜,演出时不时被观众的欢呼和掌声打断,副省长,省长代表和卡尔斯的其他重要人物观看了演出。卡尔斯人对这样的一次艺术盛会期盼已久,人们既可以在拥挤的民族剧院观看演出,也可以在家里观看。因为,边境卡尔斯电视台成立两年来首次进行了现场直播,把这一精彩的演出即时地展现给了卡尔斯人。就这样,边境卡尔斯电视台首次在录影棚之外进行了现场直播。因为目前还没有转播车,从边境卡尔斯电视台所在的哈立特帕夏街到相隔两条街的民族剧院摄影棚,铺设了电缆。为了避免冻坏电缆,热心的卡尔斯市民让电缆从自己家里通过(比如牙医法德尔先生家,让电缆从前面阳台的窗户进来,从后花园出去)。卡尔斯人想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再使用现场直播这种方式。边境卡尔斯电视台的负责人指出,通过这次录影棚外的现场直播,卡尔斯所有的企业都已经让电视台做广告了。此次演出使整个卡尔斯欣赏了反映阿塔图尔克主义的剧作、西方启蒙主义时期一些著名剧作的片断、讥讽侵蚀我们文化的一些广告的小品、著名的守门员伍拉尔的一些轶事和反映爱国主义、颂扬阿塔图尔克的一些诗歌,来我市访问的著名诗人卡(Ka)还亲自朗诵了最新的作品《雪》,除此之外,大家还欣赏了以共和国初期最著名的具有启蒙性质的剧作《祖国还是长袍》改编而成的舞台剧《祖国还是头巾》。
  
  “我没有写名为‘雪’的诗,晚上我也不准备去剧院。您这条新闻就不准确了。”“您别说得那么肯定。有些人瞧不起我们,认为事情还没发生新闻就写好了,他们认为我们不是在做新闻而是在占卜,但后来看到事情完完全全是按照我们写的那样发展的,他们又感到那么不可思议。很多事情正是因为我们事先写了才发生了。现代的报业应该这样才对。您可别剥夺我们在卡尔斯现代化的权力啊,您不会让我们伤心吧,我肯定您一定会先写一首名为‘雪’的诗,然后来剧院朗诵的。”
  报上还有其他一些新闻,如关于竞选集会的通知,从埃尔祖鲁姆来的疫苗开始给高中生注射了,省政府推迟两个月收缴水费给卡尔斯人提供了便利等等,在这些新闻中卡发现了一则先前没注意到的新闻。
  
  大雪切断了交通
  
  持续两天的雪使我市与外界的交通完全中断了。继昨日通往阿尔达汉的公路封闭后,今天通往萨勒卡莫什的公路也禁止通行了。一些路段因积雪和结冰不能通行,驶往埃尔祖鲁姆的耶尔玛兹公司的长途车不得不中途返回了。据气象部门通报,未来三天内本地将持续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和大雪的影响。卡尔斯同以往的冬天一样,三天内完全要靠自给自足了。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整理自己的机会。
  
  卡站起身正要走的时候,塞尔达尔先生抢先挡在了门口,让卡听完他最后要说的几句话。
  “不知道吐尔古特先生和他的女儿们会跟您说些什么!”他说。“晚上我常登门拜访他们,他们是真诚的人,但您别忘了:伊珮珂女士的前夫是宗教政党竞选省长的候选人。大家都知道随她父亲来这里读书的妹妹卡迪菲是主张戴包头巾的女孩子中最为极端的。她们的父亲则是原共产党!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弄清楚他四年前在卡尔斯最糟糕的日子里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尽管突然听到这么多使自己不安的事情,但卡一点声色都不动。(责任编辑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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