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作为存在主义思想家的鲁迅

作者:启 良




  历史如何?历史所贯穿所充塞的只有“吃人”二字。“所谓的中国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这样的历史,只配受诅咒,哪能给现在的中国人带来什么益处。
  现实如何?帝制废了,有了共和,但中国并未因此变化而好转。“中国固有的精神文明,其实并未为共和二字所埋没,只有满人已经退席,和先前稍不同”。在帝制时代,人民是奴隶;而在今天的共和,人民仍然是奴隶,只不过主子不同而已。
  文化如何?固有的文化只是一口“黑色的染缸”,什么东西放进去,都会变成漆黑。而且这黑色的染缸如果打破,也没有什么新文化可以取而代之。
  道德如何?几千年来的中国道德原本就是虚伪的,那些道学先生们都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而且世风日下,连闰土那样善良朴实的人也变坏了。给他东西,他假作推脱,暗地里做下作事,把十多个碗碟埋在灰堆,以便日后再弄走。
  故乡如何?在儿时的记忆里,故乡原是很美的,也很质朴。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丑了。不仅人心不古,而且那些自然景致亦大不如前:“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看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点活气。”更令人悲哀的是,久别之后,这故乡已不属于自己,相应的,故乡的美梦也就破灭了。
  城市如何?城市更是让人难受。就说北京吧!到处都是灰土,如同沙漠,没有花,没有诗,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艺术,没有趣味,甚至没有好奇心。
  爱情如何?爱情也是假的,至少顶不得面包。子君不顾家庭反对嫁给了涓生。生活无忧时,他们是有爱情的,还在一起谈泰戈尔,谈雪莱,很是浪漫,可一旦生活困顿而吃饭成了问题时,涓生想的是:“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她应该决然舍去——我也突然想到她的死。”
  亲情如何?“父子之间没有什么恩”,男女生子亦只是“性欲”的产物,而人之“性欲”如同“食欲”。“饮食的结果,养活了自己,对于自己没有恩;性交的结果,生出子女,对于子女当然也算不得恩。”
  这就是鲁迅眼里的人世间,丑陋、阴暗、恶毒、一片的不如人意。而且,鲁迅为了充分地揭示人世的丑恶和可怖,常常用一些恐怖的字句,令人不寒而栗。他瞧不起上帝,因为上帝怯弱,不敢毁灭这地球,不敢长存一切尸体;他赞美魔鬼的伟大、美丽和慈悲,是因为魔鬼使人类主宰了地狱,且使地狱“全体改观”。他尽可能去描写那些让人不忍看到的情景,让人倒胃和呕吐。
  
  (那垂老的女人)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飞过。她赤身裸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往的一切: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于是发抖……她于是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言语。
  
  这是多么可怕和令人颤栗的情景!少女裸体,可谓美矣;老妇裸体,且作狼啸,实在令人可怖和作呕。这是绝望的情景,比死亡还要可怕。
  死亡是鲁迅经常书写的主题,但是在他看来,死亡并不是人的最终归宿,还有比死亡更让人恐怖的,那就是人死之后竟然还有思想,还有思想死亡之事。然而鲁迅并非有神论者,不相信灵魂之说。他的死者之思,只是为了强调死亡亦不是人生的归途,天地间没有容身之地,也是无路可走的,连忏悔、诅咒也是多余的。
  绝望的人同时也是希望之人。尽管希望与绝望没有什么两样,但鲁迅仍然还是在这二者之中挣扎。他或许认识到,“亲手造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里面了”,而“应该把世界看得光明些”。因为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活着就不应该把这世界看成漆黑一团。
  正因为鲁迅在绝望中抱着希望,而且其摆脱绝望的愿望十分强烈,所以他多么希望这世界有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动。1927年,他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我觉得中国现在是进向大时代的时代。”其晚年思想的变动,亦与此种期盼有关。他不能再困在自己做的“独头茧”里,而是要从中杀出来,同恶势力斗争。不过,他又先知般地预言,大时代“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