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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派”的三幅漫画像

作者:止 庵

却有反客为主之势。
  周作人一九三三年九月十日日记云:“四时往达子营三九,应沈君茶话之约,谈《大公报·文艺副刊》作文事,七时回家。”“沈君”即沈从文,已经接替吴宓成为主编。新的副刊第一期于九月二十三日面世。一九三六年四月一日,改由萧乾主编。一九三七年五月一日,朱光潜主编的《文学杂志》月刊创刊;八月一日,第四期出版后休刊。以后朱光潜说:“他编《大公报·文艺副刊》,我编商务印书馆的《文学杂志》,把北京的一些文人纠集在一起,占据了这两个文艺阵地,因此博得了所谓‘京派文人’的称呼。”(《从沈从文先生的人格看他的文艺风格》)
  周作人是《大公报·文艺》的主要作者之一,他也借为这副刊撰稿,重新进入创作高潮,《夜读抄》、《苦茶随笔》、《苦竹杂记》、《风雨谈》、《瓜豆集》、《秉烛谈》、《秉烛后谈》等集子,均写于此后四年间。沈从文与其他作者,如朱光潜、林徽因、杨振声、李健吾、朱自清等,都和周作人一样自外于左翼文学或革命文学;周作人的上述思想,或许在他们那儿得到共鸣。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批人的所作所为,合乎“文学是不革命,然而原来是反抗的”,或“言志而不载道”。周作人因此也就被看作“京派”的精神领袖,有“北方文坛盟主”之称。——话说至此,可以总结一句:鲁迅所谓“‘京派’是官的帮闲”,乃是针对中国思想界和文学界所有自由主义者而言。确当与否,同样姑置勿论。虽然除了周作人,别的作家并不标榜“言志”,所写也不以“小品文”为主。而沈从文在批评废名《莫须有先生传》“趣味的恶化”时,直接溯源于周作人——“在文章方面,冯文炳君作品所显现的趣味,是周先生的趣味。”其大为反对的文人态度欠缺“认真严肃”,同样针对“文学的趣味自由主义”,所举代表,“在散文中有周作人俞平伯等的写作。”(《论冯文炳》)沈从文讲“鲁迅批评的人正是我指摘的那些人”,应该也包含这层意思。
  
  四
  
  一九三三年,“轰的一声,天下无不幽默和小品。”(鲁迅:《一思而行》)这与周作人的言论有些关系,但并不完全相关。如前所述,周氏标举“小品文”,与其说提倡一种文学样式,不如说强调个人的反抗精神,尽管他自己被誉为“小品散文之王”;至于林语堂等津津乐道的“幽默”,周作人不以为然。在所编《苦茶庵笑话选》的序中说:“中国现时似乎盛行‘幽默’,这不是什么吉兆。帝俄时代一个文人说,讽刺是奴隶的言语,这话很有意思。乡民相遇,说某人‘伽蓝菩’了,虽与当铺的伙计酒醉饭饱将头比屁股仿佛相似,实际上却有一个暗黑的背景。让人民去谈论,发泄他们的鸟气,无论是真的苦痛或是假的牢骚,这倒是一种太平气象罢。”但是文坛似乎无意对此细加甄别。
  一九三三年十月,鲁迅在《现代》第三卷第六期发表《小品文的危机》一文。有云:“‘小摆设’当然不会有大发展。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才又来了一个展开,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这之中,自然含着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常取法于英国随笔(Essay),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写法也有漂亮和缜密的,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以后的路,本来明明是更分明的挣扎和战斗,因为这原是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的。但现在的趋势,却在特别提倡那和旧文章相合之点,雍容,漂亮,缜密,就是要它成为‘小摆设’,供雅人的摩挲,并且想青年摩挲了这‘小摆设’,由粗暴而变为风雅了。”似乎与《“京派”与“海派”》讲的是一回事,不过一以文论,一以人论而已。虽未提及周作人的名字,却可理解是对其十余年来思想与作品发展变化的总结。
  鲁迅后来所作《隐士》一文(载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日《太白》第一卷第十一期),是对“‘京派’是官的帮闲”一说的进一步发挥:“登仕,是啖饭之道,归隐,也是啖饭之道。假使无法啖饭,那就连‘隐’也隐不成了。‘飞去飞来’,正是因为要‘隐’,也就是因为要啖饭;肩出‘隐士’的招牌来。挂在‘城市山林’里,这就正是所谓‘隐’,也就是啖饭之道。帮闲们或开锣,或喝道,那是因为自己还不配‘隐’,所以只好揩一点‘隐’油,其实也还不外乎啖饭之道。”特别针对“隐士”,似乎已与前此多所攻讦的胡适等无关,而把矛头对准“京兆布衣”周作人了。下面这番话,论家多引用来评价周作人:“虽‘隐’,也仍然要啖饭,所以招牌还是要油漆,要保护的。泰山崩,黄河溢,隐士们目无见,耳无闻,但苟有议及自己们或他的一伙的,则虽千里之外,半句之微,他便耳聪目明,奋袂而起,好像事件之大,远胜于宇宙之灭亡者,也就为了这缘故。”而鲁迅称周氏为“真正老京派”,便在此后不久。
  一九三四年四月五日,林语堂主编的《人间世》问世。创刊号卷首登出“知堂先生近影”和周作人的《五秩自寿诗》,被鲁迅说成“京派开路的期刊”。此期及随后两期,还有沈尹默、刘半农、林语堂、蔡元培、沈兼士和钱玄同的唱和之作。左翼文人奋起批判。先是鳌容(廖沫沙)作《人间何世?》(一九三四年四月十四日《申报·自由谈》),指责周氏“自甘凉血”、“误尽苍生”;继而胡风又作《过去的幽灵》(一九三四年四月十六、十七日《申报·自由谈》),有云:“周先生现在自己所谈的鬼,听人家谈的鬼,是不是当年他翻译的时候叫我们防备的幽灵呢?昔日热烈地叫人防备,现在却促膝而谈之,不晓得是鬼们昔日虽然可恶而现在可爱起来了呢,还是因为昔日虽然像现在的批评家似的‘浮躁’,而现在的八道湾居士却功成圆满,就是对于小鬼也一视同仁了?”其后许杰写《周作人论》(一九三四年七月一日《文学》第三卷第一期),看法如出一辙。这与“京”、“海”之争属于同一范畴。各位所论,其实都本诸鲁迅《小品文的危机》与《“京派”与“海派”》。虽然鲁迅私下对此稍有异议:“周作人自寿诗,诚有讽世之意,然此种微辞,已为今之青年所不僚,群公相和,则多近于肉麻,于是火上添油,遽成众矢之的,而不作此等攻击文字,此外近日亦无可言。此亦‘古已有之’,文人美女,必负亡国之责,近似亦有人觉国之将亡,已在卸责于清流或舆论矣。”(一九三四年四月三十日致曹聚仁)此言公布于世,已在其逝世以后。周作人在《重刊袁中郎集序》中讲的,却与鲁迅之意暗合:“国家之治乱兴亡自当责有攸归,兹不具论,如音之为乱世或亡国,则固有乱世或亡国的背景造成之,其或怨怒或哀思的被动的发音者应无庸议。”(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大公报·文艺》)
  巴金以短篇小说《沉落》(载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一日《文学》第三卷第五期)参与了“京”、“海”之争。所塑造的那个“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谈着几百年前的事情怎样怎样,相信着一切存在的东西,愿意听凭命运摆布,不肯去改变生活”,即以周作人为“原型”。小说这样描写“他”的形象:“一个圆圆的光头,一副宽边的大眼镜,一嘴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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