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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派”的三幅漫画像

作者:止 庵

三五年五月五日《太白》第二卷第四期),以“京派大师”代沈从文,以“真正老京派”代周作人,此外还有谁属于“京派”,则未列举。不过鲁迅对自己先前的说法略作修正:“当初的京海之争,看作‘龙虎斗’固然是错误,就是认为有一条官商之界也不免欠明白。……要而言之:今儿和前儿已不一样。京海两派中的一路,做成一碗了。”大概在他眼中.沈、周二位与“海派小丑”苏汶、“真正小海派”施蛰存及“半京半海派”林语堂,已经无甚区别。
  很长一段时间,谈及“京”、“海”两派,均以鲁迅上述论断为据。前引沈从文、师陀的话,却不无抗议之意。沈从文更说:“鲁迅批判的人正是我指摘的那些人,但鲁迅批评他们,那完全合理,我指摘他们那便完全不合理。”(一九八○年六月二十一日与金介甫的谈话)主要指对“海派”的看法而言;至于“京派”,则要复杂多了。
  鲁迅在《“京派”与“海派”》中讲“‘京派’是官的帮闲”,与现在所说“京派”作家全不搭界,就连与《“京派”和“海派”》中指定的“京派大师”和“真正老京派”也对不上号。倒是先前一篇用他的笔名发表,实际上为瞿秋白所作的《王道诗话》(一九三三年三月六日《申报·自由谈》),似乎可以用作这一考语的说明:“‘人权论’是从鹦鹉开头的。据说古时候有一只高飞远走的鹦哥儿,偶然又经过自己的山林,看见那里大火,它就用翅膀蘸着些水洒在这山上;人家说它那一点水怎么救得熄这样的大火,它说:‘我总算在这里住过的,现在不得不尽点儿心。’(事出《栎园书影》,见胡适《人权论集》序所引)鹦鹉会救火,人权可以粉饰一下反动的统治。这是不会没有报酬的。……中国的帮忙文人,总有这一套秘诀,说什么王道,仁政。你看孟夫子多么幽默,他教你离得杀猪的地方远远的,嘴里吃得着肉,心里还保持着不忍之心,又有了仁义道德的名目。不但骗人,还骗了自己,真所谓心安理得,实惠无穷。”只是鲁迅把“帮忙”改派给“海派”,“京派”则换成“帮闲”了。——显而易见,鲁迅所谓“京派”包括胡适和其他《独立评论》作者在内,否则有关论断就要落空。至于论断确当与否,则是另一问题,姑置勿论。无论如何,这与沈从文讲的“文学者”,与“海派”文人所反击的“京派”,没有多大关系。
  鲁迅还有一篇《言论自由的界限》(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二日《申报·自由谈》),“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一语即出此中,所说:“三年前的新月社诸君子,不幸和焦大有了相类似的境遇。他们引经据典,对于党国有了一点微词,虽然引的大抵是英国经典,但何尝有丝毫不利于党国的恶意,不过说:‘老爷,人家的衣服多么干净,您老人家的可有些儿脏,应该洗它一洗’罢了。不料‘荃不察余之中情兮’,来了一嘴的马粪:国报同声致讨,连《新月》杂志也遭殃。但新月社究竟是文入学士的团体,这时就也来了一大堆引据三民主义,辨明心迹的‘离骚经’。现在好了,吐出马粪,换塞甜头,有的顾问,有的教授,有的秘书,有的大学院长,言论自由,《新月》也满是所谓‘为文艺的文艺’了。”似乎也与“官的帮闲”相符。而这又恰与后来朱光潜的说法对上号了。
  
  三
  
  鲁迅在《“京派”与“海派”》中,另有一番话说:“而北京学界,前此固亦有其光荣,这就是‘五四’运动的策动。现在虽然还有历史上的光辉,但当时的战士,却‘功成,名遂,身退’者有之,‘身稳’者有之,‘身升’者更有之,好好的一场恶斗,几乎令人有‘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之感。”这使人联想到此前他在《(自选集)自序》中所说:“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以及此后在《忆刘半农君》中所说:“近几年,半农渐渐的据了要津,我也渐渐的更将他忘却……”显然“京派”也指过去“北京学界”他的一帮“伙伴”,如刘半农、钱玄同等,还有胡适,——“官的帮闲”与“京派”,就此搭上边儿了。
  前引《“京派”与“海派”》的话中,隐约可见另一个人的影子,即周作人,虽然他只能算是界乎“身稳”与“身退”之间。鲁迅对于“京派”的批判,其实是对于周作人及“小品文”的系列批判的一个环节。只是始终未提周作人的名字;讲得最明白的,只有《“京派”和“海派”》中“真正老京派”那一回。
  周氏兄弟一九二三年失和;其后一段时间,却仍然并肩作战,在女师大事件以及与陈源的论战中均如此,直到一九二八年一并受到创造社、太阳社“革命文学家”的批判。此后鲁迅通过翻译出版片上伸《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卢那察尔斯基《艺术论》、《文艺与批评》,普列汉诺夫《艺术论》,以及《文艺政策》等,转向左翼文学或革命文学,并成为其领袖;周作人则坚持一贯的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立场。“京”、“海”之争,不无二人暗自较量之意。
  有关“革命文学”的论争之后,周作人概括自己的看法:“文学是不革命,然而原来是反抗的。”(《〈燕知草〉跋》)此种“反抗”是个人的,而不是集体的;是独立的,而不是附庸的。周作人认定现代散文——也就是他过去倡导的“美文”——可以承担这一使命,而且自有渊源,即“与明代的新文学家的意思相差不远”(《〈杂拌儿〉跋》)。下一阶段他的思想,至此已见端倪。继而他借用“诗言志”与“文以载道”概括文学上的两种潮流(《金鱼》),以“言志”承袭“反抗”,并上溯到明末的公安派和竟陵派;“载道”则指与之对立的一切,包括“革命”与“反革命”在内。“言志”所涵盖的并不止是周作人自己的写作。此时在他周围,已经聚集了志趣相当的一群人,包括同辈的钱玄同、刘半农、张凤举、徐祖正,日后被称为“苦雨斋四大弟子”的俞平伯、江绍原、废名和沈启无,以及梁遇春等。一九三○年五月十二日,废名和冯至合编的《骆驼草》周刊问世。发刊词所言“不谈国事”、“不为无益之事”,以及“文艺方面,思想方面。或而至于讲闲话,玩古董,都是料不到的,笑骂由你笑骂,好文章我自为之,不好亦知其丑,如斯而已,如斯而已”,深受周作人的影响。周作人、徐祖正、俞平伯、废名、沈启无、梁遇春、冯至等。是该刊的主要作者。论家后来将其中不少位划归“京派”。
  自一九二八年末以来,周作人的创作陷入低潮,唯《骆驼草》出刊的半年期间写作较多。他提出:“小品文是文学发达的极致,它的兴盛必须在王纲解纽的时代。”(《〈冰雪小品选〉序》)过去所说“美文”,至此已为“小品文”所替代;后者涵盖了前者的文体特色,而更强调其渊源性和反抗性。周作人为自己以及志同道合者找到一块立足之地,武器是“小品文”,旗帜是“言志”,以与一切“载道派”相抗衡。一九三二年春,周作人应邀在辅仁大学做系列讲演,上述思想得到更系统的阐释。后整理成《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出版。此书影响很大,乃至引发“晚明小品热”,一时选编、翻印成风,尽管只是揭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的余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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