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奔跑的风景

作者:季栋梁

是有人故意走弯的一样。站在高处往下看,枝枝丫丫的路就像一棵平躺着的大树,大路是干,小路是枝。每条小路的尽头都连着一户或几户人家。
  卧在山旮旯里的村庄呆头呆脑的,非常宁静,显得十分古朴,圆的门,方的院子,一样高的墙,就像是一个人设计出来的一样。谁家的牲口圈门没有关好,一头驴从圈里跑了出来,乱尥着蹄子撒起欢子,沿着大路一阵疯跑,跑着跑着它似乎给什么想法挡了一下,一个扭身,斜冲着那山坡扑了过去,就更野更疯了,一个欢子接一个欢子地撒着,带起一道土尘,还不时高叫几声。我忽然想那平展展的庄稼地里的小路,之所以那样弯曲,想必是第一个踏出路来的那人,端端地走着,忽然有了一个什么想法,或者是走烦了,便走出了弯弯扭扭的路来。
  虫子们开始从地下走出来,蚂蚁总是那么忙碌,它们行色匆匆,更多的时间是搬运土粒修筑自己的家园。一只只小蚂蚁衔着一颗小小的土粒,匆匆忙忙举着土粒从洞里爬出来往巢口一垒,一转身又进去了,连洞外的风景也不曾多看上一眼。地上有一只死去的花姐姐,一只大蚂蚁正扭动着身子往起举,一次、两次、三次……后来,它终于改变了方式,将花姐姐拖到高的地方,然后站在下面往起举。结果它被花姐姐压在了下面。它爬出来,抖动了一下身子,开始翻滚花姐姐,将花姐姐翻过身来,便站在一边等待着太阳晒去打湿了花姐姐的露水。放牛娃像丢了牛,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屎壳郎却在牛粪堆里丸药师一样兢兢业业地把牛粪做成丸药,然后推向洞里,为过冬贮藏起来。
  蝴蝶终于晾晒干了夜晚被露水打湿的翅膀,便在花丛前飞舞,在一朵朵花上面,便像粘上去一样摄取花粉。一群鸽子从草地哗的一声响起,向东飞走了,飞得好好地,忽然一个集体转弯,显然那样的逍遥、悠然。那银灰色的翅膀便全展现给了阳光,洒了阳光的翅膀便是一片灿烂,像是故意让阳光看到自己那美妙的翅膀。隼的突然出现,让闲适有度的鸽群乱了阵脚,隼就是要搅乱它们,然后去追捕那只离群的鸽子,十几只喜鹊围在一起起起落落,就像一团被风扯动的花布,那一定是围住了一条蛇。鹰还是那样的执著,在高空一层层向上冲刺着,在很高的云层,它就跟一滴墨点一样,偶尔它会紧抱起子展开来的翅膀,一个猛子扎下来,很准确地抓起一只兔子,又腾空而起,兔子还在它的利爪间挣扎。地里劳作的汉子拉长苦音,吼出一首曲曲来,山野就一片粗犷回声:
  马兰河谷勾着百里塬,好婆姨出在我们猪头山。
  五更里起身小晌午站,峁峁上把我的小亲亲看。
  不唱个曲曲儿谁知道苦,唱上个曲曲儿给小亲亲。
  五月里的山丹盏盏红,为啥老实人儿这样难心。
  太阳有三竿子高的时候,光芒就不再柔和了,草像是开水锅里煮过一样,叶子蔫了,卷起来,低头纳闷儿的,不再爽口了。山野潮热,就像个蒸笼一样,羊不再安分地吃草,不停地打着喷嚏驱赶蚊蝇,低着头开始乱蹿,扎堆,五个一簇,三个一攒的,仿佛是一朵一朵的云在风中往一块儿集合,集成了一块一块。它们整体在移动,却不知道要移向何处。先是鸟儿不见了,天空一片空寞,虫子在一阵嘈杂之后,又躲到了地下或者树叶草叶的背后。我也跑不动了,只能坐在山坡上,可那顶草帽,不但遮挡不住那毒辣辣的阳光,反而憋闷得不行。我想找一个有阴凉的地方,可是在这展落落的山上,阴凉都在崖下。而到崖下看不到羊群。倘若羊跑到庄稼地里,是要扣工分的,倘若跑到别的生产队的庄稼地,那可是件很麻烦的事,最可怕的是丢一只羊,那要扣十天的工分。父亲耳提面命地说过好几遍的。
  庄稼地里劳作的人们散工了,就像一群散伙的蚂蚁,每条细枝末梢般的小路上,都走着两三个人,他们就这样一个个走散了,消失在了一条条小路的末端。等到庄稼地里最后的一个人隐没在茫茫的大地之中的时候,山野就彻底寂寥起来,越发地孤了。
  我得跟着那整体移动的羊群往前走。跟着羊群来到百里塬的另一面,我才明白羊是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去处的。一道长长的被山水切割出来的悬崖,扯出十分宽展的阴凉来,透着丝丝凉风。拥挤成一块的羊群终于在一个悬崖下停了下来,散落开来。
  我听到很遥远的地方有钟声传来,那钟声在这空寂的山野里,像是向深潭里投进一块石头,撞钟人仿佛是在等着第一粒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淡远,然后再投第二粒石子一样,那钟声就十分的舒缓,悠扬,清远。钟声带着一股凉爽,我坐在那里听着数着,一声,两声,三声……但钟声使原野更孤了。那钟是敲了十二下,再就不敲了,当那最后的尾声收敛之后,什么就都消失了一样。听不到一声虫叫,一声鸟鸣。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声音也是很占地方的,这种死寂让山野更加空阔了。
  烈日像一把火伞,罩在头上,大地聚集了一夜的潮湿被蒸发起来,烤鸡焖兔子一样,浑身所有的毛孔都在往外冒气,溽热包围着我。嗓子眼里黏涩,像是给烟熏过一样,眼睛都像是在冒气,糊麻麻的看不清,揉擦过后清亮了些,可不久又是一片模糊。
  没有风,风像是给这毒辣辣的阳光吸进去了一样,连最柔弱的狗毛樱子都不动一下。
  羊群像黏合起来的云团整块整块地移动过了小山峁的南边去了,我得跟着羊走。南山坡现在背阴了,应该比这边要凉快。爹说过,人都觉得人比羊聪明,其实羊并不比人笨。
  我爬上了南边一座较高的小山头,我想山头上该有风,可是山头上一丝风都没有。南山坡非常平缓,庄稼种到半山腰了。我坐在山头上往四下里看,整个山野一片空茫。另一个山头上有一群羊,却是看不到人。
  我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又喊狼来了,还是没有回应,只有山谷的回声。
  遥远的天际有几朵云,傻傻的呆呆的木木的,一动不动,它投下来的阴凉非常远,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像是娃娃的一泡尿尿在沙滩上泅湿了一坨。
  我眼睛一亮,忽然来了精神,山脚下有一块皿地。那片翠绿仿佛一个很深的水潭,清纯,亮丽,鲜活。我像—个流浪汉忽然有了目标一样,向山下走去,向着那片瓜地靠近。在离瓜地不远处,我停下了脚步,我知道肯定有看瓜人,我不敢再往前走,再走肯定要遭到呵斥。然而,跳进碧绿的西瓜地就像跳进一泓潭水的感觉紧紧攫住了我。我已经闻到了那甜润的气息。
  瓜地里的西瓜像一群孩子,一个个顽皮地瞪着我。我想如果能抱出来,那该是如何的快意?!
  我远远地围绕着瓜地在游走,就像一只看到鸡的狐狸,我在寻找那个看瓜人。我得先把看瓜人找出来。
  瓜地的西北角有一个瓜棚,四根木柱高高地撑起一个用榆树与杨树的枝子和麦秸秆搭成的鹊窝般的棚子,四下通透,能够看到瓜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一步一步靠近这个瓜棚,蹑手蹑脚地,十分的谨慎。我想看瓜的该是一个老人,庄稼都黄到地里了,壮劳力都抢黄天了,这叫虎口夺粮。如果看瓜的是一个老人,他该是睡着了,这样的正午,他不睡着才怪哩,何况老人瞌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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