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3期

颠覆

作者:陈启文




  第三章
  
  那时人们都以为黎丹只是说的一句笑话。黎丹也确实只是开开玩笑,但有一件很小的事,使她对汤梦生有了一点儿感觉。
  每到周二,一般都没有课,老师都集中搞政治学习。学生大概是平时学得太多了,这一下午也就抓得不太紧,说是让大家自学,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对黎丹来说,网上漫游当然比辩证法好玩多了,汤梦生则拥有长沙市最好的网吧,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一去,汤梦生乐得跟个什么似的,嘴都合不拢了。一次,有个黑客突然撞了进来,名字取得很古怪:一头快乐的猪。黎丹很兴奋,她记得读小学时,老师出了一个作文题,让还拖着鼻涕的同学们写自己长大了之后干什么。有的说要当科学家,有的说要当解放军,最不济的也要当个教师什么的。黎丹却说她长大了要当一头快乐的猪,把一班学生笑得人仰马翻。黎丹没想到会在网上遇见自己儿童时代的知音,大叫起来:Tom,Tom!她要让汤梦生也来看看这个有趣的黑客。平时这样一叫,汤梦生早就像狗一样跑来了,这次却没有来,而那个黑客一眨眼也不见了。黎丹很沮丧,不想再玩了,准备回学校去。
  下楼时,她看见汤梦生站在楼梯口,正和一个乡下打扮的老妇人说着什么。老人佝偻着腰,臂上挽一个蓝布碎花包袱,一头白发耀在阳光下,雪一样。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汤梦生猛地扭过头,看了黎丹一眼,又匆匆地对老妇人说了句什么。老妇人就走了。汤梦生迎上黎丹,笑着问:“怎么,不玩了?”黎丹说:“我刚才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黑客,可惜你没有看见。呃,这个老太太是谁L?”汤梦生叹了一口气:“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很可怜。”
  汤梦生脸上掺杂着一种无法表在的忧郁,黎丹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一种表情。
  黎丹是1993年夏天毕业的,毕业后就进了天图公司。她劝李瑶瑶一起留下,李瑶瑶却嗤之以鼻。“你真的爱上了他?”她问,黎丹说:“我没说爱上他,但我可能会嫁给他。”这次,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李瑶瑶当时很激动,“丹丹,你疯下,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幸福当儿戏呢。你的幸福,丹丹,李你幸福!”黎丹说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第二年春天,黎丹嫁给了汤梦生。
  这么重大的一个决定,她竟然没有跟爸爸妈妈商量。此前,她曾跟父亲开玩笑说,我要找一个洋人回来。她父亲扬起一只五颜六色的手,说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只是不要找黑人,黑煞煞的,我看着害怕。”她母亲一边弹钢琴一边笑,“别骗你爸爸那样的老实人了,以为我不知道,你都跟那个什么汤姆逊同居半年了。”黎丹就把手按在琴键上,拂出一连串的快乐,说:“你有特异功能呀,看见了我们在床上的事?”她父亲说:“那有什么,床是爱情的舞台嘛,拿破仑说的。”
  不多久,汤梦生就生就把那辆八成新的皇冠开进了省文联大院。黎丹挽着汤梦生上楼去。这么有情调的一个女孩让汤梦生很得意,脸上看不出,但腰挺得比八一大道还直。省文联大院在八一大道南边,临街。黎丹的母亲在一扇窗户中趴着,你个孩子那么好奇。“你看他们,说来就来了呢。”黎丹的父亲头也不抬,“我知道,他们开的是皇冠呢。”黎丹自己有钥匙,没按门铃就把门打开了。汤梦生扛一箱东西,跟在黎丹的身后,诚惶诚恐的样子。黎丹的母亲说:“站着干什么,坐呀。”汤梦生这才卸下东西,在意大利式的皮沙发上坐下了,坐下后发现自己的腿肚子还有点儿打颤。这是一个充满艺术气息又很超前的家庭,凡能使家庭极其舒适的东西,一样也不缺,这个家庭是不看重也不缺少钱的。的确,黎丹父亲的画在旅游公司和涉外宾馆已飙升到每幅一万元以上,而好母亲只在双休日带几个想成为贵族的孩子,月收入了不下七八千元。还有工资,可那算得了什么。汤梦生的手在柔软的皮革上轻轻摩挲着,作为有钱人的勇气一下子就泄了许多。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惶恐了。他担心黎丹的爸爸妈妈会问一些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谢天谢地,她父亲好像什么也不打算问,而她母亲只是低下头看着他的脸说:“你以前的事我们都无所谓,我们只关心你和丹丹以后的共同生活,丹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你要明白。”汤梦生连连点头,很想喘一口大气,但不敢喘。他父亲说:“你别难为这孩子了,只要我们家丹丹不欺负人家孩子就可以了。”这一口一声孩子,把汤梦生叫小了许多,黎丹也确实使他年轻了。当黎丹笑呵呵地逼着他叫爸爸妈妈时,汤梦生还是很难叫出口。黎丹的父亲说算了算了就叫我老黎吧,黎丹从会说话起就一直叫我老黎。临出门时,黎丹的母亲叮嘱了一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必要的手续还是要办一个。”黎丹一听就叫了起来,“妈,你说什么呀,我和Tom已经结婚了。”
   汤梦生和黎丹居然有一段小布尔乔亚式的家庭生活,这是许多人始料不及的。他当初最担心的就是黎丹的任性,没想到她会是那么好的一个妻子。黎丹的生活非常西方化,从不染指汤梦生生意上的事。有时候汤梦生也会带几个客人到家里来坐坐。在他和朋友交谈时,黎丹总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汤生的身边,,显得只有出自有教养的中国传统家庭才能调教出的文静和贤淑,除了偶尔为客人们沏沏茶,削削水果,就是用甜蜜、满足而又得体的微笑去迎接客人们间或顾盼过来的目光。在客人们告辞时,她也总能给人留下一个最佳的握手姿势,随和而不失于轻狂,大方而不显得高傲。很快,朋友们都知道汤梦生有个好妻子。
   汤梦生曾经提出来,要把自己的财产通过法律公证分一半给黎丹。黎丹听了,抬起头来对他顽皮地睡眨眼,两只眼珠儿,上上下下,扑扇的风出来。“Tom,你在试探我吗?”汤梦生这才发现自己确有那么一点试探的意味。他何尝不知道黎丹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他一开始就发现了她身上无法征服的挑战意味,然而这正是汤梦生感兴趣的地方。一个女人倘若平平凡凡的没有棱角,只配去做朱华涛那种奶油小生的妻子。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对黎丹就全无一点戒心。对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风驰是电掣般的走向自己怀抱女人,他常常会有一点儿困感。但是,当汤梦生一接触到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时,所有的感觉一忽儿全改变了。
   此刻,面对黎丹的质问,汤梦生反而觉得自己心眼太小了,连忙说:“丹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真是相把财产分一半给你。要不,你就来给我当助理,总经现助理,我太需要一个助手了。”黎丹立刻凭一个女人特有的敏感捕捉到汤梦生脸上那种急骤的变经,这个男人真是太老实了,老实得有点鸡鼻小眼。她的内心里还是挺喜欢汤梦生的,这当然与夫妻生活的种种新奇的快活和惬意有关,多年来折磨她的痛经也不治而愈。有一个男人,真好。
   像黎丹这种很高傲很活泼的女人往往也是很性感的女人,拥有一个男人时才会觉得自己活着。她当然不会把自己全部向心消融在汤梦生的生活里,因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汤梦生要她担任总经理助理的想法。“我有自己的生活,Tom,你应该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我不会突然跑掉的。如果我要跑,你就是把我拴在裤带上,也会跑的,但我会事先告诉你,让你有点准备。”
   一天,汤梦生从外地出差回来,久别胜新婚,夫妻俩在床上特别尽兴,死去活来一般。高潮过去,黎丹把脸贴在他汗津津的胸脯上,娇声说:“ Tom,我这个丑媳妇也该见见公婆了吧。”汤梦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但他也是一个很善于掩饰的人,装作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样子说:“太忙了,太忙了,等一段时间再……再说……吧。”说罢打了一很长的哈欠。好在黎丹没有刨根问底,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人。
   汤梦生设计了一种T-21学生王子,这是一种全能型电脑辞典,集手写、口说、OCR于一体,还可遵循艾宾浩斯记忆法背单词。输入上网游戏一笔搞定。他对这种产品的前景非常乐观,想尽早开发出来。黎丹对这种产品也很感兴趣,却不愿把过多的精力花在这上面。她对汤梦生说:“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是一头快乐的猪。”说完了就格格直笑。黎丹一天到晚忙的不得了,玩得不住手脚,跳舞,卡拉OK,打保龄球,玩电子游戏,隔不多久还有到外面去旅游一次,风光风光。好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脑子聪明,想出了黎丹玩不尽的新鲜花样。
   黎丹没有事业心,但一个人有,那就是李瑶瑶。她推荐李瑶瑶给汤梦生当助理,又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她肯不肯来。”
   李瑶瑶毕业后去了南方,这是许多出身贫寒的女孩子在1993年的春天之后最喜欢走的一条路。李瑶瑶每个月给黎丹写一封描绘自己新生活的信,每封都写满三页纸,信头被小心翼翼地裁掉,信封是邮快买的那种五分钱一个的白信封,寄信人的地址千篇一律地写着“内详”。但里面也没有具体的联系地址。黎丹只有从模模糊糊地邮戳上猜测出李瑶瑶寄信的那一刻在那里。她一会儿在广州,一会儿在珠海,一会儿又到了海南。一时间好像到处都是李瑶瑶。李瑶瑶的处境让黎丹提心吊胆,从信上得知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一群色狼包围,但每次读到最后又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李瑶瑶在历尽奇险之后总是能巧妙地摆脱那些色狼。最危险的一次也就是被一个好酒疯的什么老总扯掉领口上的两个扣子,乳房上被抓出了三道血痕,但抹了一点云南白药之后也很快好了,没有留下什么疤痕。黎丹想提醒她不要戴那种海绵太厚的乳罩——你的乳房本来就很大,没有必要搞得那么理直气壮,何况南方的天气又那么炎热。黎丹刚把笔拿起来后,才想到这是一封无法发出的信,只好作罢。隔了三个月,李瑶瑶音讯全无,黎丹正在担心她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时,李瑶瑶突然在半夜里打了一个电话来。电话里的李瑶瑶声音嘶哑,似乎正在发烧。“丹丹,我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我的脸长了好多斑。”黎丹说:“那你就回来吧,回来又不是没有事做,Thomson这里也要人呢。”李瑶瑶说回来了再看吧,就把电话挂了。
  李瑶瑶回来的那天,长沙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顺着风势飞舞,几只瑟瑟缩缩的什么鸟停在风中,不动。黎丹看见李瑶瑶时倒抽了一口气,她竟然还穿着南方的衣服,连嘴唇都冻得发白了。汤梦生打开后备厢,把李瑶瑶那只饱经沧桑的旅行箱放了进去,又啪地一声盖上了。李瑶瑶钻进车里,把脑袋放在靠背上,浑身软得像一堆衣服。黎丹看了她一眼,果然发现李瑶瑶白皙的脸上,长了两块铜锈色的蝴蝶斑。
  汤梦生把车直接开到了华天大酒店,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李瑶瑶在车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进了二楼的包厢,她似乎才缓过气来,叫了一声“哇噻,好累呀,真有死过一次的感觉。”一位穿绛红色滚边旗袍的小姐走过来,请他们点菜。汤梦生把菜谱递到李瑶瑶手里,她一推,说你们点吧,我吃什么都行。小姐说:“来一盆水鱼吧,我们这里清炖水鱼做得很好。”黎丹皱了皱眉头,“现在的水鱼大都是速成班的学员,一点味也没有。”汤梦生说那就吃乌龟,桂圆龟。李瑶瑶说行。又问喝什么酒。黎丹把脸侧向瑶瑶,“我们还是喝珍珠果米酒吧,你那时最喜欢喝了。”李瑶瑶说:“屁,跟喝白开水似的。”她冲小姐弹了一个手指,“先来一杯Manhattan!”黎丹吃了一惊:“这酒可厉害呢,你敢喝?”
  那晚李瑶瑶就住在华天大酒店。喝了三杯Manhattan,一点醉意也没有,只是烧起一脸的红霞,把两块星云图般的黄褐斑掩盖了。夫妇俩把李瑶瑶送上十五层的一个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李瑶瑶又把他们送到电梯口。这次,她把手主动伸给了汤梦生,说:“Tom,你真有本领,终于把我们丹丹勾到手了,没有丹丹,你能长得这么胖?”汤梦生轻轻握住她的三个指尖,笑笑,“我是泡沫经济,让李小姐笑话了。”这时电梯上来了,李瑶瑶把黎丹往电梯里轻轻一推,说,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不耽误你们的好事了。黎丹正要回敬她一句,电梯门已经无声地合拢了。
  回到家里,黎丹脱下裘皮大衣才发现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掏出来,是一个很精致的缎面盒子,里面有一枚镶钻石的胸针。汤梦生拿到床头灯下照了照,说:“李瑶瑶在南方干得很不错呀,这枚胸针少不了一万块。”黎丹很感动,说钱算不了什么,难得她一片心,这么真的一片心。
  经不住黎丹软硬兼施,李瑶瑶才勉勉强强答应先在天图公司里干一阵。李瑶瑶点头时,一缕头发飘下来,遮住了半个额头,显得昏昏沉沉的。黎丹说:“你别搞得这样严重好不好,好像Thomson要强奸你似。”她以为这句话会把李瑶瑶逗笑,李瑶瑶却不笑:“丹丹,我可把丑放说在前面,我瞧不起汤梦生,完全是看你的面子才留下来的。”黎丹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再怎么说汤梦生也是自己的老公。过后一想,又觉得这女孩说话爽快,不藏心机,话是说得难听一点,未免也不是一个优点。只是事情的发展与当初有想法有了微妙的变化,当初她或多或少有一点救李瑶瑶于水火的意思,可现在的李瑶瑶则成了她三顾茅庐请出来的诸葛亮。
  汤梦生称不上天才,但至少不蠢。妻子的这位同窗好友挺有能耐,他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李瑶瑶为什么总要和自己过不去。仅仅是因为她那次错误地扑进自己的怀抱吗?后来发生的“照片事件”,他不太了解底细,黎丹也从来没有提起。他只知道这是朱华涛玩得并不高明的一个阴谋,太小儿科了。其实他汤梦生才是这次“事件”中最大的赢家,那张照片无疑使他和黎丹发生了联系,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在颁奖大会上,李瑶瑶那句孩子气十足的话让他至今莫名其妙,李瑶瑶说瞧不起他,还说不是个个女孩都像黎丹那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李瑶瑶也不了解那张照片的真相,也怀疑黎丹是一个轻浮女子。
  这么一想,他倒觉得李瑶瑶有些可爱了,直爽的可爱。上班第一天,李瑶瑶又一次表现她快人快语的性格,把汤梦生目前的经营方式说得一钱不值。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李瑶瑶用明亮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汤梦生,说:“你很聪明,很会赚钱,每一分钱都赚得很实在,但并不高明。和80年代初所有的电脑商一样,你是在一个伟大的号召引起的震荡声中突然发迹的。”
  这几句话像锤子一样,句句都敲在汤梦生的心里。敲得他在老板椅上坐不住了,站起来,连击了几下桌子,说:“痛快,痛快,说下去,李小姐。”李瑶瑶斜他一眼,冷冷地说:“别小姐小姐的,我听着别扭。”汤梦生习惯性地伸了伸舌头,只好改了口,“瑶瑶,你说得对,目前我们公司的主要收入,是靠电脑的软硬件销售和一些常识性的操作培训,这么说吧,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联合体。但我们也一直在为公司升级作准备,甚至考虑建一个智能化的网站……”
  李瑶瑶打断了他的话,“我想问你一句,你的天图公司敢不敢跟IBM叫板?不敢,你就别在这里描绘你那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了,还是现实一点吧,譬如开发出一种拳手产品,既是标志性,又能找到卖点,你就差不多是个伟人了,Thomson先生!”
  汤梦生直是有点招架不住了。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只是他的一个梦,一种远景或未来的趋势。他很想有一个忠实的听众。没想到李瑶瑶这么现实,一下子就把他从梦中喊醒了。他坐回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瑶瑶,你认为我们眼下该开发一种什么产品?”李瑶瑶反问了一句:“你认为现在谁的钱最好赚?”
   当然是学生。
  汤梦生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经商的人都这样,商场如战场,谁也不能掉以轻心。但这一番隆中对,已使他消除了对李瑶瑶的一大半戒心。李瑶瑶能够直陈相见,说了那么多他想听的话,也说了那么多他不想听的话,使我觉得,李瑶瑶确实在为黎丹为他和他的公司考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决定把一些事放手给李瑶瑶去做。
  李瑶瑶也没有让他失望,每一件事都办得很体面。当然,汤梦生给李瑶瑶优厚待遇,也不是天图公司的任何一个职员可以企及的。李瑶瑶住的房子,是汤梦生结婚前住的那一套,大两居室,有一百多个平方米。欧式装修,富丽中带一点儿典雅。汤梦生开着车,把她从华天大酒店接出来,黎丹自然也在一起。此前,黎丹问她要不要买一些家具。李瑶瑶笑着说:“你想让我给你们打一辈子工呀。”汤梦生说反正房里床也有,电视也有,先凑合凑合吧,高兴了再买就是。进了屋,笑容中流露出慷慨赐予后的莫大愉快。“瑶瑶,这房子就是你的啦!”汤梦生也很高兴,说这房子风水好,能给人带来好运气。他说的是实话。自从住进了这幢房子,汤梦生想办什么事,没有办不成的。 “也包括黎丹吧?”李瑶瑶指着卧室里的那张大床问,“Tom,你那时肯定每晚都在想,怎么把丹丹捉到这张床上来。”黎丹在李瑶瑶的屁股上掐了一把,恶狠狠地,“再说我就撕了你!”屁股上的肉虽然厚,但还是很疼。李瑶瑶龇牙咧嘴,作痛不欲生状,连声讨饶。每晚,李瑶瑶洗澡的时候都特别冲动,觉得这屋里充满一种淫荡气息。浴池边放着几株迟开的幽兰。碧清的池水,明蓝的嫩叶,映衬着她那奶油般的肌肤。优雅的建筑要有好光线才称得上十全十美。女人也是,不仅要美,要慧,还要有好环境的衬托,好男人的疼爱。这样才能令美女江芒四射。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副市长的儿子。如果现在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吧。她也想起了汤梦生,根本就不用想,房间里到处都是他走动的身影,看向出黎丹过得很滋润,说明这个男人不但能发掘美女,还能重新创造美女。李瑶瑶发现自己并非瞧不起汤梦生,而是一种令人沮丧的恨,恨其实就是一种未完成的爱。连李瑶瑶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会爱上汤梦生?汤梦生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她想象着汤梦生和黎丹在那座花园别墅里的幸福生活,想得翻来覆去。黎丹为什么总比她强?黎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然后把剩下的都给了她,还觉得挺慷慨呢。说实话,李瑶瑶对这套房子是满意的,可一想到这房子是别人住过的,心里的滋味就完全变了。
  黎丹要是早一点儿知道李瑶瑶这些微妙的心态就好了。可她从来都不琢磨人,只知道玩。黎丹是一个活在“今天”里的人,明天离她太遥远了。黎丹说要明天干什么,有这么多的今天已经足够了。她尽情地享受着一个贵妇人和一顽皮女孩的今天。小日子过得潇洒,许多小技艺儿也就时常逮着抖落出来的机会。连汤梦生也不知道黎丹还会骑马。长沙虽比不得科尔沁大草原,但岳麓山公园也早就为黎丹这样的人圈出了一片英雄用武之地。黎丹穿着红色羽绒服,足登马靴,骑在马背上,像一团火似的雪原上奔来奔去,看到汤梦生惊异之余而又乐不可支。她突然想到,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的男人看来得时常保留些余地,要让丈夫常有新鲜感,就得变成一本老厚的书,最好让他翻来翻去老是翻不完。汤梦生果然看呆了。当那匹疾驰而过的马突然扬起前蹄,像一巨人似的直立起来行走了几步时,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好!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李瑶瑶的叫了一声,箭一般地射向那匹惊马,把马背上甩下来的黎丹抱住了。两个女人搂成一团在雪原上打滚,顺着斜坡一直滚到汤梦生的脚尖前。汤梦生把两个女人拉起来非常后悔,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好半天,他才问:“怎么回事啊,这马跑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受惊了?”黎丹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只不过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他妈的,差点摔死了,要不是瑶瑶。”余下的话她没有说,汤梦生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心里顿时充满了一个无能男人的羞愧。黎丹又问李瑶瑶受伤没有。李瑶瑶口里说没事,咬着牙走了几步,连腿也伸不直了。黎丹蹲下身去,挽起李瑶瑶的一条裤腿,看见三寸长的一条伤口渗着血。
  这件事之后,汤梦生对李瑶瑶越发信任了。黎丹也在桌边枕边提醒他,你要对瑶瑶好,瑶瑶是用心交朋友的人,汤梦生当然知道这话的分量。
  一晃就到了年关。李瑶瑶回湘北老家过年,正月十八才到长沙。腿不跛了,脸上的黄褐斑也消失了,神情中带点儿大学时的宁静。她给黎丹拎来了一塑料壶矿泉水。黎丹惊喜地说:“瑶瑶,你过年过漂亮了,换了一个人似的。”李瑶瑶说:“我们那里的水好。”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们那里的水真好。”汤梦生不在家里,一早就去给那些关键人物拜码头去了。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多关键,年前就拜过,总也拜不完。黎丹乐得有李瑶瑶来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主要是李瑶瑶说,讲她那个小县城里的稀奇事儿,农民的棉花卖不出去一气之下点烧了,街上的流子斗狠剁下自己的一截指头,下岗工人捡白菜帮子吃之类。吃了晚饭,李瑶瑶要回住处,黎丹却拉着不放她走。看了两集香港的电视剧。李瑶瑶哈欠连天。那时已是十多点钟,外面又下着雨加雪,黎丹就让李瑶瑶在一间厢房里歇了。
  李瑶瑶睡了之后,黎丹也上了床,可怎么也睡不着。她的例假刚刚过去,兴致很高,巴不得汤梦生早点回来处理一下例行公事。可汤梦生一大早出去后,到现在也没有回家。黎丹躺在被子里,一边咒骂汤梦生,一边抚摸着自己光洁平坦的小腹,慢慢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一只手正在抚摸自己的肚子。黎丹翻了个身,那只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往下一滑。“门关好了没有?”黎丹闭着眼睛问。“关了。”汤梦生说着,光溜溜的,像一条鱼似的钻进了被子。“轻点,瑶瑶就躺在旁边的房里呢。”这话刚说完,她自己倒先叫了起来。她知道这种叫声不好听,叫得像母性的类人猿,可还是止不住一声高亢的叫唤。
  李瑶瑶什么时候走的,黎丹不知道。早晨起床时,汤梦生也上班去了。她把手伸进李瑶瑶昨晚睡的被子里探了探,冰冷的,一点热气也没有,枕巾上却潮潮的,被泪水浸湿了那种感觉。黎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时挺难受的。下了楼,走进厨房冲了一杯咖啡,刚喝了两口,电话就急骤地响了。是汤梦生,声音很焦急,说话时舌头都打结了。“瑶瑶要走,你看,你看怎么是好?”事情来得这样突然,黎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电话里已换了李瑶瑶的声音。“丹丹,我没有别的意思,还是想到南方去闯一闯,长沙太阴冷太潮湿了,我的脚趾都冻烂了。”黎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黎丹是个随随便便的人,这话平时也说惯了,顺口就来。但一说出口,就后悔不迭,已经来不及更改了。李瑶瑶挂上了电话。她听见李瑶瑶最后笑了一声,短得刺耳,大概是电话突然被挂断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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