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拔斯时期的文学:散文

  ●概述

  阿拔斯时期不但是诗歌大发展的时期,也是散文走向繁荣的时期。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一时期的散文发展,在速度上、成就上,几乎超过了同期的诗歌。因为在散文中更多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思想文化和社会风貌。

  伊本·穆格法 (724—759)是这一时期最早留下散文文学成果的作家。他的贡献有两大方面,一是翻译,二是文学创作。他翻译了波斯具有历史价值的 《胡达那迈》、《阿因那迈》、《桂冠》、《罕世珍宝》、《玛兹达克》等传记和风俗文化著作,还从波斯文转译了亚里士多德的《十范畴书》、《修辞学》和《分析篇》。在文学翻译方面,他从波斯文转译了印度的《五卷书》并将其加工为《卡里来和笛木乃》。他在文学创作方面写出过大量具有社会政治内容的书信,其中最著名的是《近臣书》,还写过两本有关伦理道德的箴言集 《大礼》与《小礼》。伊本·穆格法把他的注意力放在统治者如何安邦治国、成为“明君”上,他的翻译和刨作都具有很强的政治目的。

  贾希兹(775—868)是阿拔斯期最伟大的散文家,下面我们将作专门介绍。

  在十世纪艺术性散文有了较大的发展。伊本·阿密德(?—970)是书信体散文的推动者。他在布威希王朝当大臣,知识渊博,被称为“贾希兹第二”。他的散文,重视词藻装饰,文笔优美,形式华丽。他还善于利用骈韵和分段使文章显出乐感和节奏。他的注重雕饰的写作风格,影响了十世纪的不少散文作家,包括艾布·伯克尔·花拉子密(?—993)、哈玛札尼(969—1007)。

  十二世纪的著名散文家是戛迪·法狄勒(1134—1199)。他在埃及国王萨拉丁手下当大臣,萨拉丁给他以极高评价,曾对众人说;“别以为我是用你们的剑才统治国家,我是用法狄勒的笔统治国家的”。法狄勒的书信文章讲究修辞、铺陈、设韵、长句,爱用拟人化手法,他的散文似乎想向诗歌靠扰,这一风格也影响了一批人,甚至远在安达鲁西亚地区的伊本·哈梯布等也都受到了影响。

  在这一时期还出现了玛卡梅韵文故事,英雄传奇故事,《一千零一夜》故事等。这些作品对推动阿拉伯文学的发展将起重要作用。

  ●散文家之冠:贾希兹

  贾希兹(775—868)是阿拔斯朝也是整个阿拉伯古代文学史上最大的散文作家。他的本名是阿慕尔·本·巴赫尔,别号阿布·欧斯曼,“贾希兹”是他的绰号,意为“金鱼眼”,这正是他的相貌特征。

  贾希兹的祖先可能是非洲黑人,祖父当过驼夫。他出生于巴士拉,幼年丧父,由母亲培养大。他曾提篮小卖,奔走于市井码头。青年时代的贾希兹,求知欲极强,经常到清真寺和学者们的书院去,向各种有知识的人请教。他常常造访书商,借阅他们的藏书和稿本。他还利用卖饼之便,到码头客栈,和水手、渔夫、客商攀谈,听这些人讲述海上奇遇或异国趣闻。

  艰苦的生活磨练了他的意志,积极的探索丰富了他的心灵。在谋生和求学的同时,他也开始了最初的文学活动。当时的文人,一般都以诗歌为正宗,贾希兹则异其趣,采用更能自由表达自己思想见解的散文体,开始学习著书立说。他借用伊本·穆格法等文学大家的名字,以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到九世纪初,他已获得相当的声誉。他写下不少函札疏谏类论文,围绕贤德的君王和贤明的政治等主题,谈古论今。

  八世纪末九世纪初,他告别故乡来到京城巴格达。以提倡学术文化著称的哈里发马蒙读过他的《权位之书》,召他进宜,命其著文,并安排他当了身边录事。但这个职务并不适合他的口味,很快就辞掉此职。他在京城广泛结交文人学士,和首相、大法官等权贵们时有来往。他来自生活底层,现又亲睹了上层社会的形形色色,这样就使他的创作道路更加宽阔了。期间他曾遍游中东地区,扩大了知识面。

  贾希兹是穆斯林,他加入有较多自由思想的穆尔太齐勒派,并为该派进行辩护。当他的朋友、当宰相的文学家伊本·齐亚特遭到穆尔太齐勒派的敌人、法典官杜阿德的陷害时,他虽然逃跑未遂,却以其幽默之才化险为夷。后来他向这位法典官呈上他的《修辞与阐释》一书,还获得了五千第纳尔的酬谢。在穆泰沃基勒哈里发当执期间,他和上层政治人物关系也颇密切,他还把自己的著作《突厥人的功勋和哈里发的军队》献给宰相。

  贾希兹著书立说,笔耕不辍,直到老年患半身不遂症。他回到故乡巴土拉后,文人学者都从各地来看望他,其中有大编著家穆巴拉德。公元868年的一天,他正在看书时,书堆倾倒,把他压死。

  贾希兹的许多重要作品,如《方圆书》、《修辞与阐释》、《动物书》、 《吝人传》等,多数是在到达巴格达之后写成的。他是一位多产的作家,据说曾写下一百七十多部作品,但大多已流失。他的著作内容丰富,包括宗教教派、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伦理道德、历史地理、物理化学、民族风习、语言修辞、文学理论等等方面,被称作“科学与文学的百科全书”。

  《方圆书》是他写给一个名叫伊本·阿卜杜勒·瓦哈布的文人的信,他在信中提出一百个问题要对方回答,以揭穿这个曾经表现出傲慢无礼的人的愚蠢与无知。这些问题包括了他那个时代所知的全部知识领域,从逻辑、哲学,到化学工艺,从人类生活到动物习性,从民族历史到海外奇谈,甚至从水的咸甜变化到孔雀尾巴的颜色,应有尽有。这篇作品对了解阿拔斯朝学术文化有很大的认识价值。

  《修辞与阐释》,是一部文选,也可视为理论批评著作。包含了《古兰经》、《圣经》、及诗歌、格言、演说等内容。他着重谈到修辞,引用了大量的例子加以说明。他还用波斯文学、印度哲理、犹太教和基督教的训诫、希腊人的逻辑学、景教徒的习惯等充实此书。在这本书中可以看到他对文学艺术基本原理的阐述,也可以读到大卫、耶稣的话。

  《动物书》是一部记述动物特性的书。是阿拉伯人写出的第一部动物学专著,共七卷,具有学术价值,也不乏文学价值。作者把他搜集到的有关动物的一切资料都汇入了这部巨著。

  由于书中收入大量的诗歌、传说、格言、故事、趣闻,这部作品的文学意义就格外突出。此书吸收了希腊、波斯的科学、文学成果,成为东方文化交流的一个例证。这是一部施教型的作品,有的文学史家说贾希兹是想“给阿拉伯世界上课”。

  《吝人传》

  《吝人传》是贾希兹最具文学意味的作品,该书收入了各种吝啬者和小气鬼的故事和传闻。长短不一,都可独立成篇,读起来像一部民间传说集或短篇小说集。其中一篇《以谎对谎,以空对空》,写波斯地方一位总督。用空洞的许诺让给他拍马的人空欢喜了一场,总督对他的管帐先生说:“他用空话和谎言让咱们高兴,咱们也用空话和谎言让他高兴嘛!”

  贾希兹在这部作品里好像是一位心理学家,把吝啬者的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在书中提到,吝啬人总爱掩饰自己的吝啬,但对别人的吝啬又格外敏感。他用轻松的笔调来谈论人性的弱点,显示了高超的讽刺才能。

  贾希兹的创作有以下一些特点:一、现实性和人民性。他把社会上的人分为“特殊的人”和“普通的人”两大类,对处在社会底层的人抱有较大的关怀和同情,而且敢于让一些“卑贱者”如小偷、流浪者、说书人、善良女性进入自己的作品。二、知识性和科学性。他认为科学和知识是提高人格和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他不仅根据史书上的记载,而且更多的是根据自己的亲自观察和体验来写作,使自己的作品不仅有文学价值、而且有学术价值。三、丰富的词汇和优美的语言。贾希兹借鉴了前代散文作家的经验,善于使用叙述、对话、插入语、重复、对偶等语言修辞手法,使表达优美,行文生动。四、风格明快、幽默,这一点在《吝人传》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贾希兹被认为是阿拉伯文学中“第二散文学派”的首领,比“第一学派”的阿卜杜勒·哈米德和伊本·穆格法更重视文明和进步的需要。

  ●玛卡梅韵文故事

  在十世纪末到十一世纪初,阿拉伯散文文学中出现了一个新的文学体裁,即“玛卡梅”。“玛卡梅”原意为聚会场或聚会者,其引申意为在一定场所或某些人前讲述故事,与我国的“平话”或“评书”形式有某些相似之处。

  玛卡梅类似短篇小说,一般有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虚构的主人公,另一个是这位主人公故事的目击者或讲述者。玛卡梅的内容是通过回忆或转述加以表现的,有时插入对话和诗歌。玛卡梅在文体归类上属于散文文学,但很讲究骈韵,所以译作“韵文故事”。

  这一文学形式到底从何时开始出现的,至今有不同意见。一般说是由哈姆札尼开创的。在他之后这一文学形式才推广开来。

  哈姆札尼

  白迪尔·宰曼·哈姆札尼(969—1007)因生于哈玛丹城而得名。他曾在波斯、中亚、阿富汗等地游历,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创作素材,最后定居在阿富汗的赫拉特。

  他对玛卡梅这一艺术形式非常热衷,共写出51篇故事。这些故事是为了提供人生教益而编出的,涉及面比较广。

  哈姆札尼的玛卡梅韵文故事中的传述人是伊萨·本·希萨木。主人公名叫艾布·法特哈·伊斯坎德里,这是位博学之士,会吟诗,有语言文学的功底,充满自信,不畏惧困难,思想敏快,行动迅速,善于见机行事。他的生活经历很苦,曾经乞讨过。他在故事中不断改变身份,有时是口苦悬河的演说家,有时是诙谐狡诈的魔术师,有时是伸手乞讨的流浪者,有时又是个为人们祈祷的伊玛姆。他到处流浪,足迹踏遍中亚和阿拉伯各地。

  主人公伊斯坎德里的生存原则是马基雅弗利的原则:“为目的不择手段”。他不断改变身份是为了适应不同的环境并保证在新的环境里获得成功。这是人格面具改变的一个典型。他投机、行骗、逗笑,都是他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

  哈姆札尼的玛卡梅故事早在公元1298年就在伊斯坦布尔得到印行。这些故事以其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引人入胜的叙事风格得到了一些文学新人的青睐,从而效学起来,一时蔚为风气。

  ●哈里里

  哈里里(1054—1122)是继哈姆札尼后的另一位著名玛卡梅作家。他生活在巴士拉,生活阅历也很丰富。他创作了五十篇玛卡梅故事,似乎想要与他的前辈哈姆札尼一比高低。他的第一篇玛卡梅《哈拉姆玛卡梅》写于1101年。

  哈里里的玛卡梅故事充满了机智和计谋,有时表现为严肃的宗教、道德形式,有时又表现为戏谑或放荡的形式。

  根据惯例,哈里里也安排了两个主要人物:主人公是艾布·宰德·萨鲁基,传述人是哈里斯·本·海玛姆。前者是个化缘乞讨者,口才很好;后者是个游荡者,颇为自信。

  和哈姆札尼相比,哈里里的作品更细腻,更优美,更有节奏感,但也更喜欢雕琢,更多韵骈,更为晦涩。

  总的说来,他们的玛卡梅故事还不具有真正小说的特点和价值,既缺少情节,人物又缺少个性,故事内容往往雷同。作者似乎注意语言,其实注意的是表面形式,是外部装饰,不能对主题的深化起积极作用。

  玛卡梅故事的出现,标志着诗歌与散文的结缘,这是一种试验。从后来的文学发展来看,这种形式有一定的生命力。但它的韵骈束缚了它的发展,使它不能在现代文学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一千零一夜》

  《一千零一夜》是阿拉伯人对世界文学的最大贡献之一,在西方被称作 《阿拉伯之夜》,在我国曾译为《天方夜谭》。

  《一千零一夜》的名称,出自这部民间故事集中的引子,或主体故事。这个故事讲述古代东方萨桑国王山鲁亚尔,发现王后与宫奴调情后,不但杀死王后,而且变成一个向所有妇女进行报复的暴君。他命宰相每日选一妃进宫,翌晨便将其杀死。宰相长女山鲁佐德自愿入宫,与妹妹设计好,用每夜讲故事的方法,使国王平息愤怒,恢复人性。她的故事精采纷呈,每到关键处便嘎然停止,国王只好暂不杀人,以在次夜听完。但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永远也听不够。这样,山鲁佐德就一直讲下去,讲了一千零一夜。

  山鲁佐德的故事神奇美丽,大故事套小故事,大大小小共二三百个,最长的故事十夜二十夜才能讲完。她的故事包括神话传说,历史轶闻,婚姻爱情,航海冒险,宗教训诫、寓言童话等各种内容;讲述了神魔鬼怪、国王大臣、商人富豪、工匠艺人、渔夫牧民、小偷乞丐、宫娥奴仆、骗子术士各色人等的不同经历、奇遇,善果,恶行。她讲渔夫怎样运用智慧将魔鬼重新打入苏莱曼 (所罗门)的宝瓶;巴索拉银匠怎样历尽千辛万苦去瓦格岛去寻觅妻子;阿拉丁怎样利用神灯战胜凶险的非洲魔法师;阿里巴巴和机智的女仆怎样消灭四十大盗保住山洞中的宝藏;辛伯达怎样七次冒险远航亲睹世界奇观;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怎样明察私访了解民情;穷奴隶白侯图怎样施行骗术搅得阔主人一家鸡犬不宁;一个聪明自爱的女子怎样把图谋不轨的国王、总督、宰相、法官、木匠锁入一个橱柜;女奴塔瓦杜德怎样滔滔不绝纵论天文地理人生哲学舌战群儒……。在这些故事中有会飞的木马,来去自由的魔床,要什么就有什么的魔袋,能隐身的魔巾,小山大的鸟蛋,小岛般的海鱼,唤声“芝麻,开门!”就能自动开启的藏宝山洞,会说话的鹦鹉和通人情的猴子,……等等。 《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结尾,显示了知识与理性的胜利,人性的胜利。当山鲁佐德讲完《补鞋匠马尔鲁夫的故事》后,她起身对国王说道:“时间之王!当代英杰!我是您的奴婢,在一千零一个夜晚,我向您讲述了古人的美谈和先贤的教训,现在能让我向您提出一个希望吗?”国王道:“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吧!”于是山鲁佐德唤来褓姆和太监,让他们把她为国王生的三个男孩带到御前,并说道:“国王啊!这是您的骨肉。看在他们的份上请您将我赦免。您若杀了我,她们将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也找不到能很好抚养教育他们的妇人了。”这时,国王哭了。他将孩子们搂在怀里,说道:“山鲁佐德!以安拉发誓!在这些孩子到来之前我已豁免了你,因为我早就看出你是一位纯洁无瑕的女子。安拉保佑你!赐福你的父母、直亲与旁系!”喜讯传遍王宫内外,全城一片欢腾。山鲁亚尔无比欣悦,召来文武百官和各营军士,当众赐赏宰相锦衣,并赞誉道:“安拉庇荫你!因为你把令嫒嫁与我,她是让我弃绝杀害人们之女的原因。”然后又一一封赐。国王下令将京城装扮起来,狂欢三十天,而且一切开销全由国库支出。人们敲鼓吹笛玩游戏,贫苦无告者领到国王的施舍。从此,该国国运昌盛,人民幸福。但结尾还加上这样一句:“直到幸福的破坏者和人群的分裂者来到他们这里。”

  《一千零一夜》是世界上最具生命力、最负盛名、拥有最多读者、影响最大的文学作品之一。它以民间文学的朴素身分跻身于世界古典名著之列,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这本书以其故事的离奇性、背景的广阔性、形象的生动性和艺术的多样性征服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并且达到了“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效果。不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能从中获益。

  《一千零一夜》是典型的跨文化现象,它的故事来源和成书过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书中的故事大多数是阿拉伯民族的创造,集中来自伊拉克和埃及两个地区。但也有相当一批故事,包括框架结构,源自波斯、印度等地。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渗透着强烈的伊斯兰文化精神,但也有基督教、犹太教,甚至拜火教、婆罗门教文化的影子。《一千零一夜》实际上是东方文化交流的产物,是阿拉伯文化向当时世界文化开放的产物。它的丰富性正是由此而来。《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并不都是“神话”,民间文学的各类品种它几乎都有,而真正属于神话类的故事,在全书所占的比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大。《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也不全是“浪漫主义”的,有些故事现实主义气味很浓,是直接描述社会和日常生活的。

  《一千零一夜》具有丰富的认识价值。它全面地反映了中古时期阿拉伯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它的故事和人物形象彼此交织,组成了阿拉伯帝国鼎盛期社会生活复杂、广阔而生动的画面,使读者能从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历史学、宗教学,伦理学等各个方面获益。它立体地表现了伊斯兰教的道德观念和和价值体系,使读者可以更好地理解伊斯兰教与穆斯林生活的历史和时代特点。

  表现善对恶、美对丑的斗争,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诚实的劳动、高尚的品德,是《一千零一夜》的主旋律,体现了作为民间文学的基本特征。突出勇于开拓、积极进取、重视科学、尊重知识等主题,则体现了阿拔斯朝的时代精神。故事中大量出现的成功商人形象,敢于反抗和追求幸福的女性形象,诙谐风趣的君主形象,显示出阿拉伯文学的平民化、世俗化倾向,反映了当时正在上升的市民阶层的历史要求和文学趣味,其中也包括思想文化中人文主义的萌芽。

  《一千零一夜》的艺术价值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它的框架式结构。这是一种将散珠用红线串起来的巧妙艺术构思。这种化散乱为完整的方法似乎借自印度,但运用得更加自如,显示出阿拉伯编纂家的整体意识和运作能力。其次是强烈的对比手法。以本书第一个故事为例,既有国王和他的兄弟、国王与山鲁佐德等人物对比关系,又有与他们相关的各种事件的对比,在这种对比中达到一种“双重性”的效果。总的方面是主题层面上的善与恶、智慧与盲目的权力之间的对比。其他许多故事中都很突出对比关系,如“海上的辛伯达”与“陆上的辛伯达”、理发师与洗染匠,等等。再次是《一千零一夜》中塑造了大量鲜明的、具有特色的艺术形象。山鲁佐德、阿拉丁、阿里巴巴、辛伯达几乎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们各自的故事都具有跨时代的象征意义,成为历代作家、艺术家进行艺术再创造的材料。

  当然,《一千零一夜》中也有许多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的明显不足与缺点。粗浅、平庸、繁琐、枯燥的地方确实不少,有的是一般民间故事中不可避免的,有的则属艺术加工粗糙而致,一经编定就不便更改。比较突出的问题,是某些故事中对宗教信仰、权力、妇女、金钱、生死等问题的看法,这些属于价值观念的东西。在信仰上的狂热与偏激,对统治者的讴歌与赞美,对天堂的憧憬与对地狱的恐惧,对命运的无奈与忍耐,对金钱的追逐与崇拜,对女性的歧视与压迫,所有这一切,既有真实纪录历史的一面,又有历史局限性的一面。对这些问题应采取历史唯物主义、实事求是的态度去看待。应看到,在中世纪阿拉伯世界,伊斯兰教作为偶像崇拜的对立而出现,是一种进步,具有促进阿拉伯民族统一团结的作用。对哈里发哈伦·拉希德等的歌颂与美化,是对他开创的阿拔斯朝的黄金时代的一种肯定。美化商人,崇拜金钱,与当时市民阶层登上历史舞台有关。严厉对待女性、谴责“淫乱”和 “背叛”,似乎与刚刚确立的伊斯兰式婚姻制度有关。

  阿拉伯历史学家麦斯欧迪(?—956)在其名著《黄金草原》中指出,山鲁佐德的故事源于波斯故事集《赫左尔·艾夫萨乃》即《一千个故事》。另一阿拉伯史学家伊本·纳迪姆(?—约1047)在其《索引书》中提到他曾见到过《赫左尔·艾夫萨乃》的早期阿拉伯译本。有人认为这本波斯故事集的译者就是《卡里来和笛术乃》的译者伊本·穆格法,但未成定论。有一些学者指出,波斯故事集可能源出于印度,原文为梵文,后译为古波斯文巴列维文,最后才译为阿拉伯文。

  《一千零一夜》的最初编定者已难考证。根据故事的内容和叙述方式,故事所反映的历史和文化特征,以及笼罩全书的民族精神和宗教气氛,多数学者认为它出自阿拉伯人特别是埃及人之手。在编定之前有一个逐步构筑和完善的过程。据载,十世纪中叶,巴格达作家哲海什雅里(?—942)曾想从当时流传的各类故事中选取一千个故事,每个故事称一夜,编成一个故事集。但他只编到四百八十夜就逝世了,这一工作即告中断。这可能是阿拉伯人编纂《一千零一夜》这类书的最初尝试。以后又有许多作家从事这件工作。及到十一、十二世纪,阿拉伯政治文化中心转移到埃及,于是又加进不少埃及故事。据埃及历史学家马格利齐 (1364—1442)记载,一个生于法蒂玛王朝阿迪德哈里发时期的被称作“古尔蒂人”的埃及文史家,第一次使用《一千零一夜》这个书名,在此之前人们只称作《一千夜》。在一百或者一千之后加上一,极言其多,是中东地区许多民族的一个语言习惯。

  《一千零一夜》成书的上限,即它的早期手抄本开始流传的时期,大约在八、九世纪之交,即中国史称“黑衣大食”的时期;成书的下限,人们根据故事的增补、衍生、变异,甚至根据书中提到“咖啡”之类和“咖啡”传入中东的年代加以考证,再对各种手抄本进行比较,最后估计该书到十五世纪末或十六世纪初才在埃及基本定型。由此可见,《一千零一夜》不是某个作家独创的,也不是在一时一地形成的,而是中近东地区广大市井艺人、文人学士经过几百年收集、提炼、加工而成的,它的故事和成书过程凝聚了阿拉伯、波斯、印度及与阿拉伯民族相邻的许多民族人民的智慧、知识和历史经验,此书是东方文化交流的结晶的见证。

  1949年美国芝加哥大学奈比亚·阿波托教授,在埃及古籍里发现了两页 《一千零一夜》的抄本残篇,经鉴定是九世纪的抄本。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抄本。此外,在伊斯坦布尔、巴格达、阿勒颇、撒马尔罕、突尼斯等地,也曾发现过一些抄本,不过年代较晚,多为十五至十八世纪的抄本。这些抄本故事已趋一致,但内容上也有一定出入,篇幅长短也有某些不同。

  十八世纪初法国外交官加朗根据叙利亚抄本首次把《一千零一夜》译成法文出自版。这个译本比阿拉伯文印本还早一个世纪。1814年至1818年第一个阿拉伯文印本出现,称“加尔各答头版本”。之后德国东方学家哈比希特根据突尼斯抄本印行了十二卷本,称“博尔斯伦本”。1835年开罗发表了正式订正本,即著名的“布拉克本”,此本被公认为是阿拉伯文印本中的善本,但缺 《阿拉丁与神灯》和《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两个著名故事。

  《一千零一夜》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高度评价,对阿拉伯和世界各国的文学家、艺术家产生过广泛的影响。高尔基称它是民间口头创作中“最壮丽的一座纪念碑”。大约在十字军东征时期(1095—1291),《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就已传到欧洲。但丁的《神曲》、薄伽丘的《十日谈》、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塞万提斯的 《堂吉诃德》以及许多欧美现当代作家、音乐家、画家等,在创作上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过《一千零一夜》的影响或利用过它的素材。阿拉伯现当代作家、戏剧家、诗人如塔哈·侯塞因、陶菲格·哈基姆、马哈福兹等,也都受到过《一千零一夜》的艺术启示,创作了许多既有历史感又有现实感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