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宋朝 姜夔、吴文英及宋末词坛 宋末其他词人

  词风清丽的周密 工于咏物的王沂孙 备写身世之感的张炎 另开生面的蒋捷 辛派后劲刘克庄、陈人杰、刘辰翁和文天祥
  宋元之际的词坛,有两大特点,一是创作活动的群体性。此期词人喜欢结社唱和,尤其是杨缵、张枢、周密、陈允平、李彭老、李莱老、王沂孙、施岳、仇远和张炎等浙江籍的词人群,以临安为活动中心,常常结为吟社,分题定韵赋词,词成后相互审音改字,品评得失。周密、王沂孙、张炎、唐珏、陈恕可、仇远等14人曾五次聚会,分咏龙涎香、白莲、莼、蝉、蟹等物,后结集为词史上第一部咏物词专集《乐府补题》。词社中的唱和词,艺术上精雕细刻,音律精严,字句高雅,但有时是在缺乏创作激情的情况下应社所作,因而情感深度不足。故清人周济说:“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歌,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社。”(《介存斋论词杂著》)二是题材、风格的趋同性。周密、王沂孙、张炎等人都是贵介公子、江湖雅人,生活条件优裕,不像前期江湖词人那样要为衣食生计而奔波。宋亡之前,他们因对黑暗腐败的社会政治灰心失望,而啸傲山川。由于吟赏湖山风物是他们主要生活内容,又常常同题唱和,因而咏物和咏节序,就成为他们一致的题材取向,其名篇佳作也大多是咏物词。宋亡之后,作为故国遗民,他们不敢像南渡词人那样直接诉亡国之痛,而只能暗中饮泣悲伤,所谓“寸肠万恨,何人共说,十年暗洒铜仙泪”(赵文《莺啼序》),以曲折委婉的方式、比兴象征的手法表达深沉的亡国痛楚。于是通过咏节序和咏物来寄托亡国的悲恨,就成为他们熟悉和便利的创作方式,也是遗民词最突出的特点。词法取径的一致,审美趣味的相同,又使他们的艺术风格大体相近。其中只有周密、王沂孙、张炎和蒋捷词的艺术个性比较突出。
  周密(1232~1298?)的词作,融汇白石、梦窗两家之长,形成了典雅清丽的词风。他一方面取法姜夔,追求意趣的醇雅,另一方面与吴文英交往密切,词风也受其影响,并因此与之并称“二窗”。他的成名作、描绘西湖十景的组词《木兰花慢》,即以文笔清丽而著称。宋亡后,词风虽然依旧,但内容上流连风月的闲情雅趣已被凄苦幽咽的情思所取代,1276年临安陷落后他逃到绍兴所作的《一萼红·登蓬莱阁有感》,是其代表作。陈廷焯说此词“苍茫感慨,情见乎词,当为草窗集中压卷”(《白雨斋词话》卷二)。
  王沂孙最工于咏物。他现存64首词,咏物词即占了34首。在宋末词人中,王沂孙的咏物词最多,也最精巧。他的咏物词的特点,一是善于隶事用典,他不是直接描摹物态,而是根据主观的意念巧妙地选取有特定含意的典故与所咏之物有机融合,使客观物象与主观情意相互生发。这就是清人周济所说的:“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浑化无痕,碧山胜场也。”(《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二是擅长用象征和拟人的手法,用象征性的语言将所咏之物拟人化,使之具有丰富的象征意蕴,因而他的词往往被认为有深远的寄托。如著名的《眉妩·新月》: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华影。
  词中无法补圆的新月,寄托着词人在宋室倾覆后复国无望的深哀巨痛。而另一首《齐天乐·蝉》所咏的“枯开阅世”而“独抱清高”的蝉,则是遗民身世和心态的写照。
  王沂孙词,前人评价甚高,尤其是清中叶以后的常州词派,更是推崇备至。其词艺术技巧确实比较高明,将咏物词的表现艺术推进了一大步,但词境狭窄,词旨隐晦,也是一大缺陷。至于情调低沉,情思缺乏深度和力度,则是与他同期同派词人的通病。
  张炎(1248~1281?)的词集名《山中白云词》,词风清雅疏朗,与白石相近,故与白石交称为“双白”。时代的变故在张炎词中刻下了深刻的烙印。入元以后,国破家亡,张炎由承平贵公子沦落为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甘州》),词由高雅的摹写风月转变为凄楚地备写身世盛衰之感。凄凉怨慕的《高阳台·西湖春感》和《解连环·孤雁》最能代表他入元后的心境和词境。后一首更为他赢得“张孤雁”的雅号: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怳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张炎词的总体成就与王沂孙相当,但取径较宽阔,词境也比王词丰富而明畅,对清初浙西词派的创作影响甚大。张炎论乐理和论词艺词法的词话著作《词源》,对后世的词学影响更大。书中提出的“清空”、“骚雅”等概念,成为后世词学研究中重要的审美范畴;而对宋代词人词作优劣得失的评论,也往往成为后人对宋代词人进行评价的的基准。
  在宋末词人中,蒋捷词别开生面,最有特色和个性。在社交上,他与声同气应的周、王、张等人不见有任何来往,词风也是另辟蹊径,不主一家,而兼融豪放词的清奇流畅和婉约词的含蓄蕴藉既无辛派后劲粗放直率之病,也无姜派末流刻削隐晦之失。如《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敢于直接表现亡国遗民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和对异族统治的不满情绪,《沁园春·为老人书南堂壁》和《贺新郎·乡士以狂得罪赋此饯行》二词,就充满着一股不屈的奇气。蒋捷词还多角度地表现出亡国后遗民们飘泊流浪的凄凉感受和饥寒交迫的生存困境,如《贺新郎·兵后寓吴》: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此处,蒋词的情感基调不像王沂孙、张炎词那样一味的低沉阴暗,有的词作格调清新,乐观轻快,如《霜天晓角》(人影窗纱)和《昭君怨·卖花人》写折花和卖花,极富生活情趣。蒋捷在宋末词坛上独立于时代风气之外,卓然成家,对清初阳羡派词人颇有影响。
  如果说宋末姜派词人是以艺术的精湛见长,那么辛派后劲则是以思想内容的深度和力度取胜。其中刘克庄、陈人杰和刘辰翁词的现实性和时代感最强烈。
  刘克庄(1187~1269)是辛派后劲中成就最大的词人。他作词“不涉闺情春怨”(《贺新朗·席上闻歌有感》),一以国家命运为念。当周、王、张等姜派词人把自我封闭在词社里写那些吟咏山水风月、不关世事的雅词的时候,刘克庄却忧心如焚地关注着“国脉危如缕”(《贺新朗·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的危急因势,词中充满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果说辛弃疾的社会忧患意识主要是一种远虑,那么刘克庄的危机感则已经是一种迫在眉睫的近忧,因而显得更急切和焦灼。如“作么一年一来一度,欺得南人技短。叹几处、城危如卵”(前调《杜子昕凯歌》);“新来边报犹飞羽,问诸公、可无长策,少宽明主”(前调《跋唐伯玉奏稿》),都表现出对当前蒙古兵马压境的焦虑,富有强烈的现实感。
  刘克庄的艺术视野也比较宽阔,在表现社会生活的广度上较这辛弃疾又有所拓展,如《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写联络北方义兵以定齐鲁之“公事”;《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写到南方少数民族的起义,都是从示有人关注过的现实题材。尤为难得的是,刘克庄在词中出了一种极其可贵的人道主义精神。如《送宋惠父入江西幕。》劝友人不要残酷镇压起义的峒民:“账下健作休尽锐,草间赤子俱求活”,表现出对贫苦民众铤儿走险的理解和同情;《贺新郎·郡宴和韵》不仅明言“此老饱知民疾苦”,更希望“但得时平鱼稻熟,这腐儒不用青精饭”。这类作品深化和提高了词的思想境界。
  刘克庄词也富有艺术个性,风格雄肆疏放。如《沁园春·梦孚若》: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饮醋鼻息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情怀怨愤激切,笔势纵横跌宕。但刘词的语言有时锤炼不足,失于粗疏,也无可讳言。
  陈人杰(1218~1243)是宋代词坛上最短命的人,享年仅26岁。他现存词作31首,全用《沁园春》调,这是两宋词史上罕见的用调方式。在“东南妩媚,雌了男儿”和“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沁园春》)的精神萎靡的社会现实里,陈人杰用词呼唤富有进取精神的男子汉雄健气概的回归:“扶起仲谋,唤回玄德。”(前调)其词纵笔挥洒,语言崭切痛快,政治批判的锋芒尖锐深刻,《沁园春·丁酉岁感事》是其代表作。
  刘辰翁(1232~1297)在总体倾向上也是继承稼轩的遗风,只是身经亡国的时代巨变,已无稼轩的豪迈之气。他的独特性在于吸取了杜甫以韵语纪时事的创作精神,用词表现亡国的血泪史。1275年2月,权相贾似道率师抵抗元军,结果在鲁港(今安徽芜湖西南)不战自溃。半个月后,刘辰翁闻报,即赋《六州歌头》(向来人道),强烈谴责了贾似道全军覆没的罪行及其专权误国的种种罪恶。次年春,临安城陷,国破主俘,刘辰翁又及时地写了《兰陵王·丙子送春》,用象征的手法表现了国亡“无主”和“人生流落”的悲哀。另一首《唐多令》表现了战乱中“青山白骨堆愁”的惨状;《柳梢青·春感》则描写了亡国后“铁马蒙毡”横行、“笛里番腔”喧嚣的社会现实。正所谓“暮所诗、句句皆成史。”(《金缕曲》)这种及时展现时代巨变的“诗史”般的创作精神,在宋末遗民词人群中是自树一帜的。
  宋亡以后,词坛上是一片苦调哀音,连刘辰翁词也是字字悲咽。唯有民族英雄文天祥,以他那视死如归的崇高气魄、激越雄壮的歌喉,高昂地唱出了民族的尊严和志气:“人生翕欻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沉,仪容严雅,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沁园春·至元间留燕山作》)文天祥的高歌,给辉煌的两宋词史增添了最后一道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