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杜甫生平研究

  本世纪的杜甫生平研究,以闻一多的《少陵先生年谱会笺》和陈贻焮的《杜甫评传》取得的进展最大。其中闻著对前人的杜甫生平研究作了一次全面的清理和总结,使杜甫的生平大致明瞭了;而陈著则在有分析地吸取清代钱谦益、杨伦、浦起龙、仇兆螯,以及现当代闻一多、俞平伯、冯至、萧涤非等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杜甫的游踪、交往和杜诗的写作年代、地望作了相当多的考订工作,纠补了前人不少阙失,可谓是本世纪杜甫生平研究的集成之作。除此以外,本世纪还产生了相当数量的杜甫年谱、杜甫传和数量更多的有关杜甫生平事迹考订的专题论文,综观这些成果,虽然没有出现大的进展和突破,但大致就以下几个问题进行了一定规模的讨论:

  一、生卒年

  从宋人吕大防《少陵年谱》以来,大多数学者认为杜甫生于唐玄宗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卒于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年),享年59岁。清末学者陈衍在《石遗室诗话》中首次对吕大防说提出质疑,他认为:“按老杜绝笔当在《风疾伏枕》一首。......《耒阳阻水》当在五年春夏之交,《风疾书怀》在其冬,其夏《舟中苦热》已有’耻以风疾辞,胡然泊江岸‘之句,则杜公之卒必在大历六年。”
  陈氏此说提出之后,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并未有人响应。本世纪较早认同此说并对之补证的学者是丘良任。他先后撰写了《杜甫湘江诗月谱》、《杜甫之死及其生卒年考辨》,对杜甫的生卒年予以再考,以证陈说之不误。其中前文主要以作品逐月编次的方式,得出杜甫大历五年冬尚在长沙的结论;后文则据《资治通鉴》,认为杜甫的《献三大礼赋》写于天宝十载,又其中有“行四十载”之语,则杜甫当生于先天二年,以此年下数元稹所说的杜甫享年59岁,则杜甫必卒于大历六年而非大历五年。
  在任文发表后不久,王辉斌也相继撰文对杜甫的卒年重新考察。他在《杜甫卒年新考》中也认为杜甫大历六年仍健在人世,其主要论据是:(1)大历六年春,刘长卿在湖南与杜甫曾赠诗同送“韦赞善”至岭南;(2)卢岳大历五年秋护送韦之晋灵柩至京师后,于翌年夏不曾返长沙,杜甫斯时曾以诗寄怀之;(3)萧十二(一本作萧二十)牧守长沙事在大历六年春后,杜甫于潭州曾写诗求其“一起辙中鳞”;(四)《风疾舟中》的“三霜楚户砧”所指为大历四年、五年、六年。后来,王辉斌又撰《杜甫〈风疾舟中〉诗新说》对《风疾舟中》为绝笔说进行质疑,认为其作年在大历六年冬,题旨则是因辛京杳牧潭的胡作非为而发。翌年春,辛京杳被召还长安,萧十二继其任,杜甫以诗赠萧,说明其卒年当在大历七年的春天。
  除此以外,四川文史馆编《杜甫年谱》还对杜甫出生的具体时日进行了考订,他们认为杜甫当生于先天元年(公元712年)的正月一日。但萧涤非《杜甫研究》和陈贻焮《杜甫评传》均认为此说不可信。

  二、世系、母系与妻室问题

  世系 本世纪对杜甫世系进行考订的成果主要有冯至的《杜甫家世里的一段(两个姑母)》、岑仲勉的《唐集质疑·杜甫世系》、曾意丹的《介绍一块研究杜甫家世的重要墓志――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金启华的《杜甫诗论丛·杜甫世系表》、邓绍基《杜诗别解·关于杜甫的世系问题》等。
  岑文主要针对仇兆螯《杜诗详注·杜氏世系》所进行的考辨与订正,如认为杜甫至晋代杜预为十四代而非十三代,杜位系杜甫的从子而非从弟等;另外,岑文还对仇兆螯世系中的若干阙失进行了正补,使“十四代”之世系更为完整与翔实。金文则是针对钱谦益《钱注杜诗·杜甫世系》、吴景旭《杜陵世系》以及冯至《杜甫传》、四川文史馆《杜甫年谱》中的四种世系,进行了综合考订,他列了两份新的世系表,一为杜预至杜甫的“十四代”表,一为杜预至杜氏得姓起的“杜伯”的“十八代”表,在“十四代”表中,金启华对第六、十两代的人名作了全面的补正,又考证出杜甫为杜预第四子杜耽之后。邓绍基文则对现代研究者的有关成果进行了一次全面清理,最后得出结论:杜甫世系除第五代尚付阙如外,其他都已考出,并列了一份自杜预至杜甫的“十三代”世系表。
  母系 本世纪较早对杜甫母系进行探讨的文章是朱偰《杜甫母系先世出于唐太宗考》,该文认为杜甫的外祖母是纪王慎(太宗第十子)之孙,义阳王悰之女,故杜甫母系先世出于唐太宗。但此说后来响应者不多。
  冯至的《杜甫传》和岑仲勉的《唐集质疑·杜甫祖母卢氏考》则考证出杜甫的母亲有生母和继母之分,生母为崔氏,继母为卢氏。此外,《杜甫传》还对崔氏的世系进行了勾勒,认为崔氏系出清河,于杜甫幼年时已死去;杜甫生母的舅父为李行远、李行芳兄弟,李琮的女儿为杜甫的外祖母;杜甫外祖的父母亲为舒王李元名之女。
  四川文史馆编撰的《杜甫年谱》则认为杜甫的生母崔氏乃“文章四友”之一的崔融长女。陈贻焮《杜甫评传·杜母小议》则主要针对崔氏名海棠的旧说进行辩驳;同时指出,清代钱谦益、朱鹤龄等人对杜甫母系的研究均存在着不同程度的错误。
  刘衍《关于李贺的家世》则通过对李贺家世的梳理,提出了一种前人所未及的新说,认为杜甫与李贺的父辈有着一种疏远的亲戚关系。王辉斌《杜甫母系问题辨说》则对杜甫母系问题研究中的三个主要问题进行了考辨,认为:(1)崔氏为崔融长女之说与史料不符,未可信从;(2)崔氏非系出清河一房,而是博陵安平崔姓的后裔;(3)杜集中无海棠诗,与崔氏毫无关系,该因海棠乃一种从海外引进的花卉,杜甫当时根本没有见过。
  妻室 据元稹《杜君墓系铭》,杜甫妻子杨氏为司农少卿杨怡女,享年49岁。故本世纪大部分学者均认为杨氏卒于杜甫谢世之后,杜、杨结为伉俪当在开元二十九年,杜甫时年30岁,杨氏19岁。然王辉斌《杜甫妻室问题索隐》则指出:根据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所颁布的“婚姻法”,男15岁女13岁以上者须“得嫁娶”;故杜、杨结合应在开元二十二年;杨氏约生于开元五年,卒于大历元年秋前;杨氏卒后,杜甫于大历二年的秋天,又于夔州与当地的一位少妇再婚,即杜甫一生凡两娶。杜甫卒后,此继室尚健在。

  三、行踪与交游

  本世纪学界对杜甫一生重要行踪的考察起于二十年代。1929年陈鸣西发表了《杜诗地名考》和《杜诗地图十幅》,以地图的形式对杜甫一生的重要行踪进行了粗略的勾画。此后,闻一多的《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也对杜甫的一些重要行踪进行了考辨。但对杜甫一生行迹的大量考察和杜甫一些重要行止原因的深入探讨,却是在八十年代以后。
  行踪的新发现和详细考察在八十年代初期,陈贻焮对杜甫行踪的新发现比较多,他曾先后发表了《杜甫壮游踪迹初探》、《杜甫携家避安禄山乱经过》、《杜甫秦州行止探(上)、(下)》等系列文章,其中《初探》一文首次揭示出杜甫在十九岁那年曾经去郇瑕(今山西临猗县)一带漫游,并在那里结识了韦之晋、寇锡。而他在《杜甫评传》中对杜甫一生重要行踪的勾勒尤多且细。
  同时或以后,对杜甫行踪详加考证的文章还有王重九的《杜甫弱冠西游考》、沈元林的《唐宝应元年杜甫行迹考》、孙士信的《杜甫客秦州赴两当县考――关于杜甫由秦陇入蜀路线的质疑》、陶瑞芝的《杜甫自齐赴“西归到咸阳”时间考》、陈铁民的《由新发现的韦济墓志看杜甫天宝中的行止》、乔长阜的《杜甫的应进士试和壮游齐赵新探――兼探杜甫初游吴越的时间》等。
  另外,还有一些学者通过实地考察来研究杜甫的行踪,此种研究法以张忠纲的《杜甫在山东行踪遗迹考辨》开其先河,此后有林家英等的《评踪辨迹学杜诗》、张忠的《杜甫陇右纪念遗迹》、杜甫纪念馆的《杜甫川北行踪遗迹考察记》、丁浩的《杜甫两川行踪遗迹初考》、《杜甫两川行踪遗迹资料辑录》等。不过,运用这种研究方法最突出的成果还是山东大学《杜甫全集》校注组集体实地考察后所编写的《访古学诗万里行》一书,该书不仅纠正了历代杜诗注家的不少地名错误,还发现了许多新的踪迹和新的地望,不少成果为陈贻焮《杜甫评传(中、下卷)》等新的论杜著作所直接援引采用。
  杜甫一些重要行止的原因杜甫后期先后漂泊西北、西南,都是在一地生活一段时间后即离去,对于杜甫离开这些地方的原因的探讨,也是杜甫生平研究中的一个热点。
  1、离开华州去秦州的原由。关于杜甫由华州去秦州的原由,旧说认为,属“关辅饥,辄弃官而去,至秦州”。闻一多《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亦主此说。首先提出新说的是冯至的《杜甫传》,该书认为,杜甫至秦州乃是因为此地有其从侄儿杜佐与友人赞公。朱东润的《杜甫叙论》则认为,杜甫之所以去秦州,是因为他想去蜀中投靠房琯、刘秩、严武等朋友,而秦州是当时由关中至蜀中较为安全的线路上的必经之地,故有秦州之行。此后还出现了一些研究杜甫弃官去秦州的缘由的论文,如冯钟芸的《关于杜甫弃官往秦州缘由新探》、王抗敌的《从弃官西游看杜甫思想的复杂性》等,陆续提出了避乱说,归隐说等。
  2、离蜀的原因。旧说认为,严武病卒成都,杜甫无从依靠,故而离去,闻一多的《少陵先生年谱会笺》、冯至的《杜甫传》、朱东润的《杜甫叙论》皆从之。陈尚君的《杜甫为郎离蜀考》、《杜甫离蜀后的行止原因新考》则认为,杜甫离蜀的真正原因,乃是入京为郎,时间在永泰元年严武未卒之时。陈文还认为,杜甫之被任命为郎官,乃是严武向朝廷奏请所致,与入参严武幕为两回事。后来陈贻焮在《杜甫评传》中吸收了陈尚君这一新说。
  但是张忠纲在《论严杜交谊与杜甫之去蜀》中不同意陈尚君的为郎离蜀说,他从三个方面进行了商榷,最后认为杜甫离蜀仍然是因为严武死后,无所依从所致,旧说不误。
  3、离开夔州南下湖湘的动机。   杜甫南下湖湘的动机,旧说以为是投靠亲友,王辉斌《杜甫出峡后两改初衷探究》则从多方面对之进行了辩驳,认为杜甫南下的真正目的是受功名的驱使与欲解民于倒悬。
  交游 杜甫一生交游甚广,诗文中所及时人很多,对于杜甫与这些人的交往情况的考证,也是杜甫生平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本世纪除了一些年谱、评传、传等专门著作中涉及到杜甫的交游问题,还产生了相当多的研究杜甫交游问题的论文。
  对这一问题进行综合考论的文章主要有卞敬业的《杜少陵朋辈考》、李云逸的《杜甫交游补笺》、杨廷福的《杜甫交游考略》、陶敏的《杜甫交游新考》、胡可先的《杜甫交游补考》等。探讨杜甫与个别诗人交游的文章则主要有:张清华的《杜甫与孟云卿》、卞孝萱的《杜甫与高适、岑参》、蔡川右的《杜甫与郑虔》、沈元林的《论杜甫与高适在蜀时的关系变化》、钟来因的《杜甫与裴虬》等。

  四、卒地、卒因与墓地

  这三个问题,从宋代以来即多有争论。本世纪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成为杜甫生平研究中的一个热点。
  卒地 关于杜甫的卒地,学界有两大说法:
  1、耒阳说。此说始于中唐,历代多有从之者。本世纪持此说的主要有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金启华的《杜甫诗论丛》和《杜甫评传》、邓绍基的《杜诗别解·关于杜甫的卒地卒因问题》、朱东润的《杜甫叙论》等。
  2、潭岳之间说。此说起于南宋鲁訾、黄鹤等人。闻一多的《少陵先生年谱会笺》在批驳“耒阳说”后,对此说作了大量的补证工作,最后认为杜甫于大历五年(770)冬以寓卒于潭岳间。后来从此说者甚众,但观点又小有区别。如冯至的《杜甫传》和四川文史馆编著的《杜甫年谱》均认为杜甫卒于湘江舟中;萧涤非的《杜甫研究》则认为是在洞庭湖的舟中;陈贻焮的《杜甫评传》认为杜甫卒于潭岳途中;丘良任的《杜甫之死及其生卒年考辨》则认为杜甫卒地乃在昌江寓所,即今湖南省平江县境内。
  卒因 至于杜甫的卒因,学界更是说法不一。传统观点有三:饫死说、病死说和溺死说。本世纪学界主要继承了前两种说法,但饫死说又派生出了中毒致死说,如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即认为杜甫死于其所食之腐肉中毒(因天热变质而有毒且被酒所促进);病死说的类别更多,主要有急性胰腺病、风湿病、风疾病、肺病、糖尿病、心肌梗塞、综合症等说法。
  墓地 据有关资料记载,湖南耒阳、平江、湖北襄阳、河南巩县、偃师等地,均有杜甫墓。经过本世纪学者的研究,发现耒阳的杜甫墓为后人伪托,襄阳墓是纪念墓,但余下的平江、巩县、偃师三地的杜甫墓,到八九十年代也还各有人认为是真墓。如萧涤非《杜甫研究·再版前言》和冯建国的《杜甫四墓考》则认为杜甫死于洞庭湖中,初葬平江,后迁至偃师;傅永堂的《关于巩县杜甫墓问题》则认为杜甫的真正墓地应在巩县,余皆不可信;毛居青的《杜甫墓考》、毛炳汉的《杜甫墓地在平江》、丘良任的《杜甫之死及生卒年考辨》等文则均主平江墓说,认为巩县墓不可靠;熊治祁的《杜甫之死及平江墓》又认为平江墓为后人伪托,未可遽信。
  另外,本世纪还出版了专门研究杜甫卒葬问题的论著,即傅光的《杜甫研究(卒葬卷)》。该书认为杜甫于大历五年(770)夏卒于耒阳,杜甫初葬岳阳,终葬偃师,三者构成了杜甫灵柩归葬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