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李白词真伪问题的讨论

  自宋代以来,就一直有人对各种词选所收的李白词半信半疑。本世纪学界更是对李白是否作过词,尤其是《菩萨蛮》、《忆秦娥》、《清平调》三词的真伪问题进行过持久而热烈的讨论。本文下面在参考李田《李白〈清平乐〉词三首真伪问题》和葛景春《李白词真伪讨论述评》的基础上,对本世纪李白三首词真伪问题讨论的情况分别加以介绍:

  一、 本世纪上半叶

  否定论 1924年胡适在《词的起源》中说,长短句的词起源于中唐,旧学相传,都以为李白是长短句的创始者,那是不可靠的传说。《尊前集》收李白的词十二首,《全唐诗》收十四首,其中多有很晚的作品。长短句的《忆秦娥》、《菩萨蛮》、《清平乐》皆是后人混入的作品。胡适认为,盛唐人崔令钦《教坊记》中有《菩萨蛮》词调,是后人添入,不足证明盛唐时已有此曲调。后来浦江清在《词的讲解》一文中也说:“李白抗志复古,所作多古乐府之体例,律绝近体已少,更非措意当世词曲者。即后世所传《清平调》三章,出于晚唐人之小说,靡弱不类,识者当能辨之。”
  1944年詹锳在《李白<菩萨蛮>、<忆秦娥>词辨伪》一文中系统地论证了胡适提出的李白不可能填词的说法。他举出了五条证据:(一)、李白《菩萨蛮》一词出处可疑; (二)《菩萨蛮》曲名,起于晚唐世,此词乃晚唐人嫁名李白;(三)、此二词为宋本及仿宋本所不载;(四)、从词的发展史上的演进之迹亦可断其伪;(五)、《忆秦娥》词与李白行踪不合。后来证《菩萨蛮》、《忆秦娥》为李白伪作者,大多因袭詹锳说。
  肯定论 本世纪初的词学家如况周颐、王国维都认为《菩萨蛮》、《忆秦娥》为李白所作。况周颐在其《蕙风词话》卷四中即驳斥了胡应麟的伪作说,指出唐开元时崔令钦所作《教坊记》所载教坊曲名中,已有《菩萨蛮》调。王国维认为此作当为李白所作,他在其《人间词话》中曾举太白《忆秦娥》词为例。
  四十年代唐圭璋在《论词之起源》及《云谣集杂曲子校释》中驳胡适之说。他说:“据敦煌所发现之唐词,足证《教坊记》之可信,据《教坊记》之所载词调,可证《乐府杂录》及《杜阳杂编》之误”,“李白不能作《菩萨蛮》之说”亦可不攻自破。1945年杨宪益在《李白与〈菩萨蛮〉》中也力主《菩萨蛮》、《忆秦娥》系李白所作。

  二、五六十年代

  五十年代初,随着对敦煌曲子辞的深入研究,对《菩萨蛮》产生的年代进行了更确切的考证,又展开了对李白词的争论。
  否定论 1957年初,俞平伯《今传李太白词的真伪问题》中对今传李白词的真伪发表了意见。他说,李白作这两首词的可能性很小,其原因有四点:(一)《菩萨蛮》词来源是不确定的; (二)从词调的发展上看,李作《菩萨蛮》之类的词可能性很小;(三)不合乎李白的生平;(四)在文学史上找不到盛唐至晚唐此二词的影响。而“寒山一带伤心碧”似从杜诗《滕王亭子》:“清江锦石伤心丽”一语化出,似后人托名李白所作。
  肯定论 任二北在《敦煌曲初探》一书中,对敦煌曲子辞《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一词的写作年代进行了考证。据向达《伦敦所藏敦煌卷子经眼录》云,此词所在的S4332卷背后录有“壬午年龙兴寺僧学便物字据”。据任考证,“天宝元年乃壬午,此字据可能写于天宝元年,依常情,写卷子正面文字必先写,则此二辞(按指《菩萨蛮》等)可能写于天宝之前,至迟不逾天宝元年也。”由此证明,《菩萨蛮》这一曲调,在开元间已盛行于民间。任在他的《敦煌曲校录》一书《普通杂曲》章中又重申了这一意见,认为从《菩萨蛮》曲调出现在盛唐开元时代这一情况来看,不能否定李白有作《菩萨蛮》词之可能。

  三、七十年代末以后

  从1978年开始,我国学术讨论逐渐正常化,李白词真伪问题的讨论又迅速开展起来,参加讨论的文章之多,范围之广,都是前两个阶段不可相比的。
  否定论 八十年代以后认为李白词为伪作的学者,有袁行霈、吴企明、黄刚、刘永济及台湾学者杨胤宗等人。
  袁行霈在其《古都长安的历史画卷――李白〈忆秦娥〉赏析》中从《忆秦娥》一词的意象和风格上来判断,此词出于晚唐人之手。吴熊和、蔡义江、陆坚等人在《唐宋词探胜·菩萨蛮》中也认为此二词“皆疑为唐末五代人所假托”。黄刚的《李白两首词真伪之我见》对李白二词完全否定。他认为此词亦非晚唐人所作,疑是宋人所作。台湾学者杨胤宗的《李白填词考》也力证《菩萨蛮》、《忆秦娥》二词不是李白之作,而绝类晚唐温飞卿所作。
  不但李白的长短句词被视为伪作,就是李白的三首《清平调词》也有人认为是伪作。如吴企明在《李白〈清平调〉词三首辨伪》中说,“《清平调》三首,出自小说家韦叡之手,假名李白,根本不是李白的作品。”
  肯定论 1978年初,唐圭璋、潘君昭在《论词的起源》一文中,又重申了唐在解放前所提出的李白作《菩萨蛮》《忆秦娥》等词的观点。此后,主张或赞同李白有可能作词的学者还有孟庆复、李廷先、何满子、李汉超、庞石帚、陈尚君、葛景春等人。
  李廷先在《〈李白清平调词三首辨伪〉商榷》中对前引吴企明文中所说的杨玉环在天宝三载被潜纳进宫、杨玉环在当女道士时不可能公开随侍玄宗左右、《清平调》词句叙事涉于虚妄,典故运用失当以及乐律、《松窗录》的史料价值等问题进行商榷,证明李白词中所写为眼前景、眼前事,并不虚妄。何满子的《李白〈菩萨蛮〉赏析》针对“中唐以前,词尚在草创期,这样成熟的表现形式,这样玲珑圆熟的词风,不可能是盛唐诗人李白的手笔”这-说法进行质疑。李汉超的文章《论李白〈忆秦娥〉》,则对《忆秦娥》一词做了详细的考证,确认此词为李白所作。庞石帚也对伪作说作了批驳。他先从风格方面对《菩萨蛮》、《忆秦娥》二词做了新的论证,说李白诗与此二词意境、语言相似的颇多。近人论证《菩萨蛮》等确为李白所作,最有力的一条论据是天宝末年崔令钦所著《教坊记》中有《菩萨蛮》的曲名,以证李白时已具备作词的条件。但崔令钦与李白关系如何,不为人们所知。陈尚君《李白崔令钦交游发隐》一文,则探索了两人的密切交游关系。陈文指出,李白《赵公西候新亭颂》文中的“宣城令崔钦”,《经乱后将避地剡中留赠崔宣城》、《江上答崔宣城》诗题中“崔宣城”,就是著《教坊记》的崔令钦。崔令钦曾为李白题过画像,还曾为李白家乡故居陇西院写过记。从李白给崔令钦的诗来看,两人的关系十分密切。陈指出:“崔李交游不仅间接指示了李白与音乐机关教坊的关系,也提供了李白作词的新的佐证。”后来,葛景春的《李白词二首新证》则从版本学的角度入手,认为北宋乐史、宋敏求《李翰林集》确实收录过 《菩萨蛮》、《忆秦娥》两首词,继而,作者又以《湘山野录》记载魏泰见过载有《菩萨蛮》的“古本”李集为旁证,从而得出《菩萨蛮》与《忆秦娥》二词确实为李白所作的结论。
  真伪并存论 主张李白词真伪并存的有施蛰存、周圣伟。他在《读李白词札记》中认为李白是作过词的,但所作长短句词不是《菩萨蛮》、《忆秦娥》等,而是《清平乐》四首。并对传为李白词的作品,一一进行考证,他的结论是:“《清平调辞》三首、《秋风清》一首、李白歌诗也,今列于词。《清平乐》四首,李白词也。《连理枝》二首、《菩萨蛮》、《忆秦娥》各一首,此宋人所撰,依托李白者也。《桂殿秋》二首,乃李德裕所撰《步虚词》,误属李白者也。”周圣伟的《从诗与音乐的相互关系看词体的起源与形式》亦赞同施说。他说:“尽管至今对《忆秦娥》、《菩萨蛮》二词是否李白所为还持有异议,然而他的《清平乐》四首歌辞平仄贯通如一,却的确是现存作品中的一个显著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