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 钱谦益与艾南英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常熟人,所著有《初学集》《有学集》等。艾南英,字千子,东乡人,万历末与同郡章世纯、罗万藻、陈际泰以时文名天下,称章、罗、陈、艾,所著有《天佣子集》。
  《明史·艾南英传》称:“始王、李之学大行,天下谈古者悉宗之,后锺、谭出而一变,至是钱谦益负重名于词林,痛相纠驳,南英和之,排诋王、李,不遗余力。”我们从这一节记载来看,可以看出二人的主张是一致的,而这样的纠驳排诋和明代文坛的风气也是一致的。这可以看作明代文坛习气的最后的表现了。
  明代的文学批评,由于偏重纯艺术论,所以常带一股泼辣的霸气,用来劫持整个的诗坛。他们所持的批评姿态,是盛气凌人的,是抹煞一切的。正因如此,所以只成为偏胜的主张;而同时又正因偏胜,所以又需要劫持的力量,以博取一般人的附和。待到时过境迁,诗坛易帜,理论尽管变更,姿态却仍如旧。所以明代诗坛会造成这一般的趋势。到了钱谦益、艾南英虽想纠正此种偏差,然而一股泼辣的霸气,还在字里行间充分地流露着。他们的病根,就在只知片面地看问题,看不到问题的全面。
  因此,我们要注意钱艾二氏对于七子和竟陵的攻击,不仅论到内容问题,同时还论到他们批评的态度。何以要论到批评态度方面呢?即因为批评态度也可以影响到文学批评。钱氏《湖外野吟序》云:“萌于骄,甲于易,翳于昧,杀于欺,四者得一,即有下劣诗魔入其心腑,牛鬼蛇神飞精说法。”(《有学集》十八)起初因于态度之“骄”“易”“昧”“欺”而有下劣诗魔入其心腑。待到下劣诗魔盘踞心腑以后,于是积非成是,反欲飞精说法为下劣诗魔建设其理论了。下劣诗魔的诗论,本难说服众人,于是不得不出以狂易的态度。钱氏《赠别胡静夫序》中再说:
  今之称诗者掉鞅曲踊,号呼叫嚣,丹铅横飞,旗纛竿立,捞笼当世,诋谰古学,磨牙凿凶(疑作匈,即胸字),莫敢忤视。譬诸狂易之人中风疾走,眼见神鬼,口吞水火,有物冯之,懵不自知。已而晨朝引镜,清晓卷书,黎丘之鬼销亡,演若之头具显,试令旋目思之,有不哑然失笑乎?(《有学集》二十二)
  他竟以“狂易”二字,批评当时批评界的态度。狂易二字,牧斋文中时常遇到。他在《王贻上诗集序》中更加以解释。他说:“不知古学之由来而勇于自是,轻于侮昔,则亦同归于狂易而已。”(《有学集》十七)勇于自是,轻于侮昔,即是我所谓泼辣霸气的表现。其《答徐巨源书》中说得更具体:“兼并古人未已也,已而复排击之以自尊;称量古人未已也,已而复教责之以从我。榷史则晔、寿、庐陵折抑为皂隶,评诗则李、杜、长吉鞭挞如群儿。”(《有学集》三十八)这还不是狂易是什么?以这种霸气劫持的诗坛,欲图改革,诚不容易。所以他只能慨叹着说:“今之为诗者┅┅才益驳、心益粗、见益卑、胆益横,此其病中于人心,乘于劫运,非有反经之君子,循其本而救之,则终于胥溺而已矣。”(《有学集》二十,《娄江十子诗序》)
  这是就诗坛霸气的劫持者言,至于被劫持者随波逐流,也是牧斋所痛心的。这在《族孙遵王诗序》中曾痛切地说过:
  窃常论今人之诗所以不如古人者,以谓韩退之之评子厚,有勇于为人,不自贵重之语,庶几足以蔽之。何也?今之名能诗者,庀材惟恐其不博,取境惟恐其不变,引声度律惟恐其不谐美,骈枝斗叶惟恐其不妙丽,诗人之能事可谓尽矣。而诗道固愈远者,以其诗皆为人所作,剽耳佣目,追嗜逐好,标新领异之思侧出于内,哗世炫俗之习交攻于外,ゼ词拈韵,每怵人之我先,累牍连章,犹虑己之或后。虽其中写繁会,铺陈绮雅,而其中之所存者,固已薄而不美,索然而无余味矣。此所谓勇于为人者也。生生不息者灵心也,过用之则耗;新新不穷者景物也,多取之则陈。┅┅唐人之诗,或数篇而见古,或只韵而孤起,不惟自贵重也,兼以贵他人之诗。不自贵则诗之胎性贱;不自重则诗之骨气轻;不交相贵重,则胥天下以浮华相诱说,伪体相覆盖,风气浸淫而江河不可以复挽。故至于不自贵重,而为人之流敝极矣。(《有学集》十九)
  他竟欲于诗坛中觅特立独行之士,觅不随流俗毁誉为进退的人。于此,可以看出时风众势之不易摆脱;于此,可以看出捐除旧习改革风气之大非易事。所以他在《黄子羽诗序》中也慨叹着说:“近代之学诗者,知空同、元美而已矣。其哆口称汉、魏,称盛唐者,知空同、元美之汉、魏、盛唐而已矣。”(《初学集》三十二)
  由前者言,他将使人看破劫持者的伎俩,可以不为所动。由后者言,他将使人运用自己的思想,不致轻易为人劫持。然而在当时,为七子之学者,尺寸比拟,俯仰随人,本是牧斋之所谓“奴”。而一方面却借他人之地位,攘他人之所有,其不可一世的气概,俨然象晏平仲的御者,意气轩昂,目空一切,则又成牧斋之所谓“剽”与“僦”了。(见《初学集》三十二,《郑孔肩文集序》)为公安竟陵之学者,师心而妄,虽似乎可以运用自己的思想,然而其心之粗由于其才之驳,其胆之横由于其才之卑,那么这又成为归有光所谓“惟庸故妄”之说了。模拟者偏饶霸气,师心者亦带奴习,这是牧斋所以不得不声疾呼对于他们批评态度加以攻击的理由。
  于是牧斋再进一步挖他们的病根,归结到由于不学;不学则模拟剽窃,不学则师心自用,不学则相互诋排,于是论文要通经汲古,论诗要多师为师。
  牧斋于其《答山阴徐伯调书》中说:“仆以孤生讠叟闻,建立通经汲古之说,以排击俗学,海内惊嗓,以为希有,而不知其邮传古昔,非敢创获以哗世也。”(《有学集》三十九)他认为文章之坏就因为学风之坏,纠正学风自然会转移文风。他在《赖古堂文选序》中说:“近代之文章,河决鱼烂,败坏而不可救者,凡以百年以来学问之缪种,浸淫于世运,熏结于人心,袭习纶轮,酝酿发作,以至于此极也。”(《有学集》十七)这种论调就和清初学者有些相近了。在当时,艾南英之论时文,也提出了通经学古的口号。
  再有,牧斋没有兼并古人的野心,同时又不作抹煞一切的主张,所以可以多师为师。他《答徐巨源书》云:“仆尝观古之为文者,经不能兼史,史不能兼经,左不能兼迁,迁不能兼左,韩不能兼柳,柳不能兼韩。其于诗,枚、蔡、曹、刘、潘、陆、陶、谢、李、杜、元、白,各出杼轴,互相陶冶,譬诸春秋日月,异道并行。今之人则不然,家为总萃,人集大成,数行之内苞孕古今,只句之中牢笼《风》《雅》。”(《有学集》三十八)这就是说要创造成功自己的风格,不要作兼并古人之想。他《复李叔则书》云:“天地之大也,古今之远也,文心如此其深,文海如此其广也,窃窃然戴一二人为巨子,仰而曰李、何,俯而曰锺、谭,乘车而入鼠穴,不亦愚而可笑乎?”(《有学集》三十九)这就是说要尊重别人的风格,不可作抹煞一切之论。这样,才能开拓心胸,才能扩大眼界,才不致盲从瞽说,随波逐流以自蔽其知见。其《曾房仲诗序》云:“杜有所以为杜者矣,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者是也。学杜有所以学杜者矣,所谓别裁伪体,转益多师者是也。舍近世之学杜者,又舍近世之訾学杜者,进而求之,无不学不舍焉,于斯道也,其有不造其极矣乎?”(《初学集》三十二)他是要无不学而又无不舍的。无不学,不致自蔽其知见;无不舍,不致徒袭其面貌。这样,才成为真文真诗。
  因此,他对于文与诗所下的定义是这样:
  文章者天地英淑之气,与人之灵心结习而成者也。(《初学集》三十一,《李君实恬致堂集序》)
  根于志,溢于言,经之以经史,纬之以规矩,而文章之能事备矣。(《有学集》十九,《周孝逸文稿序》)
  夫文章者,天地变化之所为也。天地变化与人心之精华交相击发,而文章之变不可胜穷。(《有学集》三十九、《复李叔则书》)
  读者志之所之也。陶冶性灵,流连景物,各言其所欲言者而已。(《初学集》三十一,《范玺卿寺集序》)
  古之为诗者,必有深情蓄积于内,奇遇薄射于外,轮结啬,朦胧萌析,如所谓惊澜奔湍,郁闭而不得流,长鲸苍虬,偃蹇而不得伸,浑金璞玉,泥沙掩匿而不得用,明星皓月,阴云蔽蒙而不得出,于是乎不能不发之为诗,而其诗亦不得不工。(《初学集》三十二,《虞山诗约序》)
  古之为诗者,必有独至之性,旁出之情,偏诣之学,轮逼塞,偃蹇排,人不能解而己不自喻者,然后其人始能为诗而为之必工。(《初学集》三十二,《冯定远诗序》)
  夫诗者言其志之所之也。志之所之,盈于情,奋于气,而击发于境风识浪奔昏交凑之时世。(《有学集》十五,《爱琴馆评选诗尉序》)
  古之为诗者有本焉。《国风》之好色,《小雅》之怨诽,《离骚》之疾痛叫呼,结啬于君臣夫妇朋友之间,而发作于身世逼侧,时命连蹇之会,梦而噩,病而吟,舂歌而溺笑,皆是物也;故曰有本。(《有学集》十七,《周元亮赖古堂合刻序》)
  诗言志,志足而情生焉,情萌而气动焉。如土膏之发,如候虫之鸣,欢欣噍杀,纡缓促数,穷于时,迫于境,旁薄曲折而不知其使然者,古今之真诗也。(《有学集》四十七,《题燕市酒人篇》)
  我们看了上边所引的几节文辞,可以知道牧斋论诗,与七子竟陵有一个绝大的分别,即是他只从诗之内质与外缘上着眼,而不在诗之格律意匠上着眼。他说过:“今之为诗者,矜声律,较时代,知见封锢,学术柴塞,片言只句侧出于元和永明之间,以为失机落节,引绳而批之:是可与言诗乎?”(《有学集》十八,《陈古公诗集序》)所以他是很反对尺尺寸寸,专从格律形式方面去论诗的。他又说过:“古人之诗,了不察其精神脉理,第抉摘一字一句,曰此为新奇,此为幽异而已。于古人之高文大篇,所谓铺陈终始,排比声韵者,一切抹杀曰,此陈言腐词而已。斯人也,其梦想入于鼠穴,其声音发于蚓窍,殚竭其聪明,不足以窥郊、岛之一知半解,而况于杜乎。”(《初学集》三十二,《曾房仲诗集》)所以他又反对专从一字一句上推敲挑剔以论诗的。前者是李、何、李、王辈论诗之误,后者是锺、谭辈论诗之误。人家于诗内求诗,反而失诗之真;牧斋却于诗外求诗,反而得诗之本。因此,可以知道他的所谓“情”,所谓“性”,所谓“志”,所谓“才”,所谓“气”,都是就诗之内质说的。所谓“学”,所谓“识”,所谓“境”,或“遇”,或“会”,都是就诗之外缘说的。
  照牧斋这样讲文,所以他并不废性灵,但是更重在学问。牧斋于《汤义仍先生文集序》又申其义云:
  古之人往矣,其学殖之所酝酿,精气之所结啬,千载之下,倒见侧出,恍惚于语言竹帛之间。《易》曰“言有物”,又曰“修词立其诚”,《记曰》“不诚无物”,皆谓此物也。今之人耳佣目僦,降而剽贼;如州四部之书充栋宇而汗牛马,即而示之,枵然无所有,则谓之无物而已矣。(《初学集》三十一)
  学殖之所酝酿,即是真学问的表现;精气之所结啬,即是真性灵的表现。言之有物,指真学问;修词立其诚,指真性灵。这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在牧斋看来,是不能偏废的。他的《瑞芝山房初集序》本苏东坡“不能不为”之说而引申之云:“古之人其胸中无所不有,天地之高下,古今之往来,政治之污隆,道术之醇驳,苞罗旁魄,如数一二,及其境会相感,情伪相逼,郁陶骀荡,无意于而文生焉,此所谓不能不为者也。”(《初学集》三十三)这样阐说东坡之语,便可知学问必须贮之于平时,兴会乃是触发于一旦。有学问而无兴会,即无性灵;有兴会而胸中无所有,即无学问。这是他所谓“萌拆于灵心,蛰启于世运,而茁长于学问”。(见《有学集》四十九,《题杜苍略自评诗》文)
  照牧斋这样讲诗,所以他也和公安派一样讲到性情,但是不重在“韵”与“趣”,而重在“时”和“境”。必须通过“时”和“境”来表现的性情,才是真性情。这样,也就接触到现实生活了。因此,他论诗先论有诗无诗。“结啬于君臣夫妇朋友之间,而发作于身世逼侧,时命连蹇之会”,“穷于时,迫于境,旁薄曲折而不知其使然”,这才有真性情,这才算有诗。这是他和公安派很不相同的一点。其《书瞿有仲诗卷后》云:
  余常谓论诗者不当趣论其诗之妍媸巧拙,而先论其有诗无诗。所谓有诗者惟其志意逼塞,才力偾盈,如风之怒于土囊,如水之壅于息壤,傍魄结啬不能自喻,然后发作而为诗;凡天地之内恢诡谲怪,身世之间交互纬纟画,千容万状,皆用以资为状:夫然后谓之有诗。夫然后可以叶其宫商,辨其声病,而指陈其高下得失。如其不然,其中枵然无所以(案当作有)而极其ㄎ扯采撷之力以自命为诗;剪彩不可以为花也,刻楮不可以为叶也。其或矫厉矜气,寄托感愤,不疾而呻,不哀而悲,皆象物也,皆余气也,则终谓之无诗而已矣。(《有学集》四十七)
  所谓有诗无诗,用别一种话说来,即是所谓真诗伪诗。其《季沧苇诗序》云:“有真好色有真怨诽,而天下始有真诗。”那么,凡不知言志永言真正血脉,而如襞人学步如伧父学语者,可以称作无诗,也可以称作伪诗。
  惟有真情,才有真诗。他说:“诗者情之发于声者也。”(《有学集》十九,《陆敕先诗稿序》)只有从外缘激发的情,才是真情。所以他又说:“古之君子笃于诗教者,其深情感荡必著见于君臣朋友之间。”(见同上)其《胡致果诗序》云:
  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未作以前之《诗》,皆国史也。人知夫子之删诗,不知其为定史;人知夫子之作《春秋》,不知其为续《诗》。《诗》也,《书》也,《春秋》也,首尾为一书,离而三之者也。三代以降,史自史,诗自诗,而诗之义不能本于史。曹之《赠白马》,阮之《咏怀》,刘之《扶风》,张之《七哀》,千古之兴亡升降,感叹悲愤,皆于诗发之。驯至于少陵,而诗中之史大备,天下称之曰诗史。唐之诗入宋而衰,宋之亡也,其诗称盛。皋羽之恸西台,玉泉之悲竹国,水云之茗歌,谷音之越吟,如穷冬Ё寒,风高气栗,悲噫怒号,万籁杂作,古今之诗莫变于此时,亦莫盛于此时。(《有学集》十八)
  他阐说诗与史之关系,以为时愈变则诗也愈盛。这即是所谓“结啬于君臣夫妇朋友之间,而发作于身世逼侧时命连蹇之会”。大概牧斋也不能没有一些时代的刺激吧!故国禾黍,不能无感,所以他以为随时代而反应的诗才是真诗。
  艾南英虽附和钱谦益,但是因为能文而不能诗,所以艾氏就没有论诗的主张,又因为艾氏长在时文,所以艾氏论文和钱氏相同的在论时文一方面。至于论古文,就只有《重刻罗文肃公集序》总论有明一代之文,以实学为衡量的标准,(见《天佣子集》四)可说和牧斋的论调相一致。此外,就有一些不一样。这就因为明末为王李之学者,其作风又有些转变。其一派于文必秦汉之外,又参以六朝之藻丽,陈子龙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其又一派学秦汉文之钩章棘句,以诘屈聱牙为能事,这是又兼受“竟陵”之影响,文翔凤王思任又可为这方面的代表。所以他的诋讠其前后七子,又与王唐归诸人有些相似而毕竟不同。他于攻击秦汉伪体之外,更攻击六朝之俪体与古文家中尚奇一派。总之,他们都是“桐城派”的先声,而千子的主张也就更与桐城为接近一些。经过了他们这样辨难讨论以后,于是所谓古文之学,其法益严而其流益狭。
  在姚鼐《古文辞类纂》以前,千子也想编这一类的选集,以定古文之准的。他曾手订秦汉至元之文,为《历代诗文选》,又订明代诸家为《皇明古文定》。(见《再与周介生论文书》)此二书虽未成,可以看作《古文辞类纂》的先声。他所谓古文标准,以为“千古文章独一史迁,史迁而后,千有余年,能存史迁之神者独一欧公”。(见同上)古文标准愈精而愈约,古文门户亦愈坚而愈定。所以明代自王唐归茅以后直至千子,其论文观念都与桐城派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千子不仅示人以鹄的,他更欲语人以避忌,于是他再选《文剿》《文妖》《文腐》《文冤》《文戏》五书,此五书虽也不传,然于《再与周介生论文书》中曾述其义。要之,他于古文门户,有鹄的,有避忌,虽不言古文义法,而隐隐以义法标准衡量文章了。“桐城”文之主张雅洁,也不外去此数者之弊而已。
  千子论文虽未标雅洁之称,而实有雅洁之义。以其重在雅,故不主六朝之浮艳;以其重在洁,故又不主樊宗师一流之奇险。前者是对陈子龙发的,后者是对文翔凤王思任辈发的。他们都是秦汉派之末流旁支,而千子一例轻视之。轻视之故即因他们这些伎俩,可以惊四筵而不可以适独坐,可以取口称而不可以得首肯,不雅不洁,仅能博流俗之称赏而已。其《论文诗》所谓“昔友陈与罗,巨刃摩天扬,蛟龙盘大幽,鬼语争割强,凌猎经与史,嘈杂奏笙簧。近者思简淡,净洗十年藏,先民有典型,震泽方垂裳”云云,(见同上)欲由嘈杂而转变到简淡,是则他虽不言雅洁,而雅洁已在其中了。他答《夏彝仲论文书》云:“每见六朝及近代王李崇饰句字者辄觉其俚,读《史记》及昌黎永叔古质典重之文,则辄觉其雅,然后知浮华与古质,则俚雅之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