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温故二〇〇〇
作者:阿 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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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日十一点我们并没有等到李师傅,过了十二点他也没出现,我们四人都很冒火,日娘捣老子地把李绍文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别人已经高高兴兴办年货了,而我们早上已经消灭了剩下的米油酱醋菜,傻等李绍文拿工钱来过年。我们实在等不下去了,幸亏知道李绍文家在个旧的住址,于是,开云和关保看家,我和小付去拿工钱——过年费。
由于是第一次去李绍文家,我和小付找到他家住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区后,就再也弄不清楚他家到底在哪栋楼,住几单元几号了。我和小付站在小区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李绍文急匆匆从小区里出来了,我和小付忙跑过去堵住他。李绍文吓了一跳,见是我们,又忙不迭地道歉,他说工钱还没拿到,今天上午他费尽口舌,才从老黑手里拿到五十块钱。他说他刚从老黑那儿回来,正打算去矿上叫我们四人到他家来,凑合着把这个年给过了。
我俩跟在李绍文的身后向他家走去。李绍文家住在这又破又烂的小区中最破的那栋楼中,楼梯的台阶上到处是纸屑、果皮,楼道里散发出阵阵腐臭味。李绍文家住三楼,房子又窄又破,家具又破又旧,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工头竟住在这种破地方,我和小付都颇感意外。李绍文的老婆正在洗衣服,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围在盆边嚷道:“妈妈,我饿,我要吃香蕉,我要吃鸡腿……”
“乖,呆会儿爸爸叫来你的四个叔叔,咱们就买鸡腿,买香蕉,买好多好多东西,包饺子过年,啊!”她抬头见了我们,显得局促而尴尬,一面招呼我们坐,一面找拖把拖地上的脏水。
坐下后,李绍文很无奈地说:“上次没给你们拿到工钱,我跟她商量,把家里剩下的那一点米匀了四五斤,去地里拔了两棵白菜,一起给你们送去。今天早上家里就断了烟火,到现在大人孩子都没吃东西。哎,不知这个年该咋过!”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和小付沉默了,这五十块钱是绝对不够我们和李师傅一家过年的。我于是催李绍文再想办法:“至少要给我们弄个一百二百的吧,要不这年真的没法过了!”李绍文说:“该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我也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没个亲戚朋友可以帮帮忙。住的房子是租的,前几天房东就来催房租了,一天催一次,来一次骂一次,今天骂完刚回去……”
我俩叫李绍文给老黑打电话,电话打了半天也没打通——座机没人接,手机关机。气得我们三人也把老黑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我们三人决定去找老黑。没钱坐车,只好走路去。到老黑的住处扑了个空,老黑不在,小区的大妈告诉我们,老黑回老家过春节去了。这个王八蛋!
这样一折腾,就到了下午五点多钟,街上的行人个个喜气洋洋,手中提了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往家赶,只有我们三人像死了老娘一样,没精打采,垂头丧气。街道两旁的居民楼里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
我和小付在街角商量怎么办。小付说:“看来李师傅是真的只要到五十块钱,算了,上矿上把开云关保叫下来简单过这年得了。”我只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同意。我说:“工头老板我见多了,哪个不是比狐狸精还狡猾。五十块钱我们四人都不知道要怎么花才能把这年过掉。李绍文家里肯定还有钱,就是真的没有,他一个工头比我们有路子,这五十块钱还是我们拿走得了。”
李绍文掏那五十块钱的时候,动作笨拙而缓慢,他一脸的疲惫和无奈,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和小付走到老厂至振兴矿的那段路上时,天已快黑了。我俩走得飞快,想尽快回振兴矿,在振兴矿街上的商店里买点东西过年。现在蔬菜水果是买不上了。
就在这时,那帮抢劫的杂毛又出现了,他们抢走了我俩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抢走了我们四人的过年费。真没想到这帮王八蛋过年都还要出来抢劫!
我和小付欲哭无泪。亲戚朋友们大多数都回家过春节了,没回去的也早借过钱了,能借到钱的话我们也不会大年三十还去李师傅家要钱。走投无路的我们决定再回李师傅家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钱,看李师傅能不能弄个三十五十让我们把这年过了。我不相信他真一分钱的过年费都没有!
再一次走在去李师傅家的路上时,鞭炮炸响了,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盛开了,2000年的除夕就这样到来了。
李绍文家亮着灯,但并不像其他人家那样,不时传来准备年夜饭的忙碌声和说笑声。他家安静得很。
就在这时候,屋里突然传来说话声,我和小付忙在门前止住脚步。
“老李,你看这个年没法过啦,我无所谓,可孩子还小啊!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刚才就不停地喊肚子饿,呆会儿醒了又要哭闹,得——想个——办法呀!”李师傅老婆的声音哽咽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后,李师傅长长叹了口气,说:“实在没办法了!你也想想,看咱们还认识谁,看还有谁能帮助我们。”
又一阵沉默后,李师傅夫妇陆陆续续说出一个个人名,又一个个否定掉。最后,只听见李师傅高兴地说:“对了,我记起卡房有一个矿工,他去年跟我干过,我对他很好,我去找他看看如何。”
“你知道他具体在卡房哪儿吗?说不定人家早回去过春节了呢!再说,去卡房来回要三四个小时,现在黑天瞎地的。”
“我可以去找,总比在家发愁好!”
我和小付逃似的离开了李师傅家。原来,李师傅一家真的没有一分钱了。
回到振兴矿,已经十一点过了,开云、关保还眼巴巴地等我俩买东西回去过年呢。
我们四人互相安慰:“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明天一早分头去找钱,借到钱好好吃一顿。”
躺在床上,我们都睡不着觉。幸亏关保还有半包烟,我点上一支烟后,把今天要工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开云和关保,我们坐在床上抽光了关保的半包红河烟。就这样,饥肠辘辘的我们和同样饥肠辘辘的李师傅一家,迎来了2001年的鞭炮声,迎来了2001年的曙光。
第二天我们想方设法借到了一百块钱,度过了那一段艰辛的日子,不知道李师傅一家是怎样渡过难关的。
后来,我们四人都离开了个旧,我复读后于二十四岁那年考上了大学,开云回家乡读了一所卫校,毕业后在家乡开了一个小诊所,小付和关保还在异地他乡流浪。我们天各一方,我们并没有沉沦,也没有绝望,我们不会忘记2001年那个饥肠辘辘的春节,不会忘记善良的李师傅和他的家人。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多么迷茫,多么无助,多么绝望,只要还会感动,只要还有人能让你感动,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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