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初中女生十年流水

作者:初中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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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10月17日,我只是一个身形单薄、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14岁小女孩。这天起,我正式踏入社会这个染缸。人生的第一站,是在南方的一个大型制鞋厂,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普通女工。
  为了避免别人质疑,先补充一些背景资料。我所在的地方,当时既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六年级。所以我五岁就读小学一年级,10岁念初一,13岁因为中考距录取线尚差10多分选择了复读。但不幸的是,当年复读生的录取线要再加30分,所以复读那年的分数虽然比第一年多了近40分,仍与高中擦肩而过。(不久复读生要加分录取的政策就取消了,我妈至今还叹我命不好。)
  当时虽然年纪小小,自尊心却比现在更强。再加上当时家境也不乐观,便死活不愿再回学校。正好小县城有人组织招工,每人交380元就可以进厂。赚钱心切的我生拉硬拽着母亲到招工处,自动自觉自愿地成了一名童工。
  就这样,带着妈妈给的100块钱,到了D市的一个小镇上。制鞋厂虽只是一个分厂,却也有3000多员工。进厂有一个所谓的培训,其实就是练一二一的正步及广播体操。进过台资工厂的人就会知道,那里的规矩多得出奇,上班前全体员工要一起做早操的规定更是变态得令人发指。
  培训后,我的分工也确定下来了,是品质检验员。当时心里还一阵窃喜,因为听老员工说只有看起来聪明或者学历高的人才能做品检。后来在发工资时才备感失落,所有的操作工人都可以拿提成,唯独品检员的薪水一成不变。
  刚上班的那阵订单还不算多,不过每天的上班时间也会在十小时左右。一般早上七点半起床及吃早餐,八点进入厂区工作。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吃饭兼休息时间,晚上六七点左右下班。后来最忙的一段时间,每天都是从早上八点钟工作到凌晨一点,甚至有一天加班到凌晨四点,说血汗工厂毫不为过。
  至今我都无法想像是怎样熬过这两年的。且不说那跟猪食差不了多少的伙食(那时候一块钱一包的河粉都是美味),也不提12个人挤在10平米宿舍的不便,仅是全程站立的作业方式,便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由此我很怀疑不喜欢走路及站立太久的习性,便是那时种下的后遗症。
  忽然想说说富士康,因为与《第一财经日报》的官司而在去年备受瞩目。其实公正客观地来说,富士康真的称不上血汗工厂。我当时所在的鞋厂,加班费才一元/小时,而且有时还拿不到。工作12小时是家常便饭,每月顶多休息两天,即使是春节假期也只有三天而已。如此高密度和强度的劳动时间,能拿到手的也只有四五百元(最高的一次拿了590元)。不过另一些工种的操作工人会更高些,最多可以拿到1000多。
  奇怪的是台资企业对管理人员的工资设定并没那么吝啬,一个普通的小组长每个月可以拿到1500—2000元;普通的主管(管几个组)可以拿到3000—4000元;而主管的上级(我忘记叫什么了)则可以拿到5000以上。在1997年来说,这样的工资也算是可观了,何况这里的主管基本也都是从普通的打工妹熬上去的(不怕大家笑,我当时的想法,无非也是熬上几年,升上组长或主管位置,然后嫁人生孩子,如此而已)。
  台资厂的管理严苛应该是有名的,但大部分都是比较摧残人性的管理方式。比如上班迟到一分钟,扣钱!早退一分钟,扣钱!打的饭剩得太多,扣钱!宿舍的床没整理好,扣钱!此外每个月还要扣20元的医疗费,可天知道他们那些一开一大把的药是用来干吗的(反正我吃了没有任何效果,只觉得恶心)。
  可尽管如此,当时这种工厂仍然是众多打工族梦想进的地方。因为虽然薪水要拖上一个月才发,可毕竟不会赖账;一块钱一小时的加班费尽管不高,总比没有好;伙食纵然清汤寡水,总强过挨饿;宿舍虽然拥挤,好歹比工地的宿舍干净整洁!任何一种就业现象,都取决于市场的供求情况。当劳动力大于劳动岗位,你除了接受外毫无办法。就像现在的大学生,一再地抱怨起薪低过农民工,却没想过,这都是市场调节的结果。资本家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帮你提供符合大学生身份的薪水,除非你值那个价!
  永不停止的流水线日复一日,600来个日日夜夜就这样悄悄逝去。这期间,我的个子增高了二厘米左右,体重却没有变化。160厘米的身高,体重仅有90斤左右。如果换作是小骨架女生可能还不显瘦,但对我这种骨骼较粗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瘦骨伶仃。
  那时候的生活,是真正的两点一线。厂房——宿舍;宿舍——厂房;难得花上三元钱坐摩的去一下镇上,也是寄完钱买点日用品就回来了(工厂包吃包住,又有工作服发,每个月留下几十块钱买一些诸如香皂、卫生巾之类的必需品已经足够)。第一年平均500元的工资,我居然存下5000元寄回去。记得我的第一支洗面奶都是一年以后才买的,依稀是一个叫“安安”的牌子,好像只要五元钱吧。这个牌子前两年还曾见到,依然很便宜,很多学生也会买它。
  当时最大的花费应该是电话费。打电话要到镇上的邮局,在开着空调的大厅排队等候空闲话机,然后开始打按一元钱一分钟计费的长途。今天看来这样的收费简直是抢劫,那时却没有选择。每每抱着电话便不想撒手,跟爸爸聊完跟妈妈聊,跟妈妈聊完跟弟弟聊,跟弟弟聊完又跟妹妹聊。转眼半小时过去,付款的时候才觉得心痛。
  后来妈妈回忆我曾在电话里哭诉工作辛苦(亏我还自诩懂事,连报喜不报忧的基本准则都不知道),她听了非常心疼,劝我回来我又不肯,只好陪着我掉泪。
  1997年8月的某一天,打电话回家时父亲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如果有一个机会给你,你还想不想读书?”这种问题还需要想吗?我极为肯定地答复了他。父亲才告诉我,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伯)在西部某个城市的职业高中教书,可以把我弄过去再读两年书。
  这消息把我激动坏了,一方面是为自己能够暂时脱离苦海而高兴;另一方面实在对在写字楼里办公的人艳羡太久。又有空调吹,又不用干重活,还可以坐着,并且拿高薪水,简直是天堂的生活呢。
  当时出现了一个小麻烦。8月正是订单的旺季,不用说辞职,请假都非常艰难。能用上的办法都用了,央求、死缠,甚至还让家里打了张妈妈生病的电报(惭愧啊,形势逼迫,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要用)!大半个月后,主管终于开恩准许。当时学校的开学日期已经逼近,我交代工友帮我代领工资,把生活用品扔的扔、送的送之后,先回了一趟老家,然后奔赴下一个驿站——Q市。
  从老家到Q市只有火车(以我当时的财力也只能坐火车),由于正值学生返校之际,车票不是一般的紧张,费尽力气也只买到坐票。当时正值盛夏,车厢也远没有现在的空调列车舒适,所有的人又只能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般紧紧挨着,没中暑简直是奇迹。更可怕的是车程长达48小时(现在几经提速,20多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一路上我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忍受着脚臭和各种异味,祈盼着早日到达目的地。还记得当时穿的是运动鞋,结果捂了两天两夜后脚气发作,一到Q市就淋巴结发炎,也算是糗事一件。
  后来我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来Q市,现在的我会是怎样?自认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已经成了三岁孩子的妈,仍在流水线上消耗着有限的青春,为生活为老公为孩子奔忙,就像其他落榜的初中同学一样。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寒而栗。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然非常感激我的父母以及伯伯。我的到来伯母是非常不情愿的,但父母一直很坚持;伯伯也顶住一片反对声,一起改变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轨迹。
  Q市是个空气、气候都非常好的地方,城市很小但五脏俱全。学校是一所极普通的职业高中,两年制。我作为插班生进了当年的毕业班,当时为了节省学费的考虑,但最终也正是因为少读了一年,所以基本上什么证也没有拿到(只有一个普通话等级证及培训结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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