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张明灿和孙寒两个才把队伍收拢起来。经过白天日军的追击,全连上下只剩下三十多人了,差不多一个排。
张明灿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中,为什么自己的一个连,借助地形优势居然打不过鬼子的一支运输队。非但如此,还让鬼子抄了后路,折损了一大半人马。张明灿觉得想不通。
和张明灿态度不同的是,孙寒倒是很释然,经过前几次交手,他对日军的战斗力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而这次连里之所以失利,主要是打法僵硬,对日军的战术不适应。再加上连里单兵能力和日军有很明显的差距,所以失利也完全可以理解。
两个人收拢人马之后相视无语。孙寒本想说几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但看看张明灿的态度,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让大家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只有走出这个阴影,以后才有可能打胜仗。孙寒由此想到了,以后他带兵的话,如果新兵第一次和鬼子交手,尽量用优势兵力,保证一仗下来能打赢,这样就能克服新兵对于鬼子的畏惧心理。
张明灿派出两个人到前面搜索,结果派出去的人一去不返,张明灿越想心里越发毛,该不会是投靠鬼子当了汉奸吧。越想越怕,张明灿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尽快带着队伍脱离这一带。但往哪儿走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朝着东北方向走,应该没错。
队伍刚刚离开一个多钟头,就听到后面隐约有火光传来,有兄弟拉住了张明灿示意让他看,很多人看到之后后脊梁直冒冷汗,玉皇大帝、菩萨保佑,再晚一步就会被鬼子给包围了。张明灿心里一个劲地骂娘,暗自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不然连里的兄弟全部都得折在那儿了。想到这里,张明灿命令清点人数,果然不出所料,有逃亡的,刚才收拢起来的三十七个人,除了派出去两个前出搜索之外,又逃亡了三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真是一点辙都没有。张明灿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无计可施。
就这么一直走到天亮,队伍终于走到一处庄子外面停了下来。庄子不大,但四周却砌着高墙,每隔几米还有枪眼。张明灿估计这是个比较富裕的庄子,就打算进去休整一下,结果刚到庄子外面,嗖嗖的两发子弹就打在张明灿脚前面的泥地里,把张明灿吓得立刻滚翻在地,就势躲在一个歪脖松后面。
枪声也惊动了孙寒他们,孙寒来不及从地上抄枪,就几个起伏动作冲到了一个射击位置,拔出手枪,遥遥地指向前方。
张明灿估计是庄子里的人误会了,于是扯着嗓子喊:“别乱来,我们是张大帅的兵,是自己人,被鬼子打散了,到你们庄子里面休息一下。”
喊了几嗓子,对面也没动静,张明灿刚想露头看看,就见对面当当两枪打过来,地上面的尘土都被扬了起来。
张明灿估计是对方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对方听清楚了,回答也更干脆,又是当当几枪。结果这下把张明灿打毛了,怎么日本鬼子打,自己人也打啊。他扯着嗓子又喊道:“瞎打什么打,我们是张大帅的兵,东北军,看清楚再打。”
这次还好,对面没再开枪,沉默了很久,庄子里面喊道:“你们走吧,我们不打枪了,你们赶紧走吧。”
这么一喊话,把张明灿、孙寒还有其他弟兄彻底搞糊涂了,敢情刚才知道咱们是东北军啊,那还打什么打啊。孙寒觉得有蹊跷,他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有诈,他于是也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大家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你们快走吧,我们已经归顺皇军了,皇军给我们开饷,给我们饭吃。我们不打你们,我们以前也是东北军的,也就是混口饭吃,你们快走吧。”对面庄子沉寂了半天,喊道。
张明灿和孙寒一听头皮都炸了,怎么这里冒出来这么个部队,而且是已经投降了鬼子的东北军。张明灿示意了一下孙寒,孙寒转身过去布置了一下火力,然后一声令下,轻重火力一起进行压制,趁着这个机会,张明灿惊魂未定地跑了回去。
两个人越想越光火,自己在前方打鬼子,后方的部队居然有投降的。
其实是张明灿和孙寒消息不灵通,当时没撤走的东北军有很多都投降了,没投降的也大批逃亡。很多建制的部队一听见枪声就没命地奔逃,老百姓都说,这东北军哪是被鬼子打跑的啊,简直是活活吓跑的。
但车到山前总得有路啊,两个人苦思不得其解。现在要么是绕开,那就麻烦了,得走山路绕个大弯子,还有就是打下来,但打的话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下来。张明灿本来已经心灰意懒了,但被孙寒一番话说动了。
“长官,按道理说咱们刚打了败仗不应该再打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但现在问题是如果绕山路,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再加上现在士气低落,连个小庄子都要绕着走的话,我担心士气会更差的。”孙寒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此时的张明灿已经是被打掉了信心了,丝毫没有再想打仗的念头。孙寒叹口气,他从张明灿挎包里翻出望远镜,带着李雄明,两个人找了个高处仔细地观察起来。
庄子其实不大,东北角有个烧酒作坊,南面是一排厢房,庄子中间是低矮的瓦房和煤渣土夯实的街道。孙寒认识这种庄子,这以前是八旗的驿站,俗称的八百里滚蛋就是说驿站的事情。军情紧急的时候,到驿站马歇人不歇,一路纵马到下一个驿站,往往刚到人和马都倒毙了。前清的时候,这种驿站里面常常是犯了事的官员被发配过来的。由于驿站修建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军事目的,所以四面的围墙修筑得异常坚固。
孙寒慢慢地看着,他发现围墙的西北角有一处明显经过修补的痕迹,可能是以前倒塌后重新修葺的。通过观察,孙寒觉得驿站里面驻军应该不多,而且估计没有迫击炮这样的重武器。
看到这些,孙寒心里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还在盘算。李雄明看着孙寒铁青的表情竟然慢慢地有了丝笑意,不禁也觉得纳闷。
两个人回到营地,看到大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而且老远看过去,营地周围居然没有流动哨,孙寒直皱眉头,但却不好明说出来。他走到张明灿身边,低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张明灿听了一个劲地摇头。孙寒显然有些着急,铁青着脸,两个人起了些争执。
争完了之后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张明灿主动说话。两个人好像都有些碍于面子,张明灿跟着孙寒走到高地去看庄子上的地形。张明灿一边看,孙寒一边在边上讲自己的计划,慢慢地把张明灿也给说动了。张明灿补充了几点自己的想法,两个人一碰,整个计划就非常完美了。
当天晚上深夜,庄子里面的伪军突然听到庄子边上传来爆炸声。庄子里面顿时乱成一团,紧跟着外面枪声大作,而且还有机枪的声音。乒乓的枪声很明显都是从西北角响起来的。这时庄子里的伪军很多人想起来西北角以前是经过修补的,恐怕不坚固吧。正想着呢,西北角被两发迫击炮弹炸出了个缺口,庄子外面也好像被爆炸点着了什么东西似的烟尘大作,伪军都紧张地将枪口对着缺口打算射击。
缺口处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又是枪声大作,这些庄子里的伪军都拼命地朝缺口处开枪,哪里想到,从身后的围墙上翻下来十几个人,用枪指着伪军,结果三两下就把他们全给缴了械。
伪军没有想到有这手,被刺刀一顶,就乖乖把枪放下了。等全缴了械,才发现翻墙进来的不过才十几个人,而伪军足有四十多人。但当时黑洞洞的,谁知道会是这么少的兵力呢。
兄弟们吆五喝六地把俘虏列成队,其中有人还挨了打。场院当中,张明灿兴奋得直搓手,来来回回看着这四十多个俘虏,一连来回走了好几圈,然后高声问道:“早上谁冲我喊话的?”俘虏中都不吭声,半晌有个高个子指了指队伍中一个穿着衬衫冻得发抖的人。张明灿走过去看了看那个穿衬衫的:“呵呵,挺有种的嘛,还敢开枪打我。”边上的兄弟扑过去把衬衫汉子五花大绑起来。
那个衬衫梗着脖子很硬气地说:“扯淡,要是真他娘的想打你,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站着呢?早他娘成泥了,我看你也是条汉子,所以不忍心开枪,都打在你面前,你没看到?”张明灿觉得这个汉子胆子够肥的啊,当了俘虏居然还敢顶嘴。他瞪了衬衫汉子一眼,衬衫汉子目光丝毫不避。
“你叫啥?”张明灿猛地厉声断喝道。
“曹猛。”衬衫汉子梗着脖子。
“哟嗬,够猛的。”张明灿冷笑着,边上的兄弟都知道,这个曹猛马上就要人头落地。“来人啊。”张明灿面目狰狞,声音低沉, “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的绳子解了。”
大家听了都一愣,心说长官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吧。
张明灿从地上拿起一支毛瑟步枪,递给曹猛,表情惊异的曹猛云里雾里地接过了步枪。
“行,兄弟,你是个带把的,我张明灿就喜欢你这样的,怎么着,跟着我们打鬼子吧,像你这么带种的爷们,也甘心跟在鬼子后头干?”张明灿语气听上去很坦诚,曹猛激动得浑身发抖。
看着曹猛的样子,张明灿心里明白了七八成。他走到队伍里刚才指认曹猛的那个高个子身边,劈头就是一个耳光:“你他妈的什么东西,背叛自己的长官,卖主求荣的东西,你算什么爷们。把衣服脱了。”
高个子被张明灿打懵了,乖乖地把夹衣军服给脱了下来,张明灿拿着夹衣过去给曹猛披上。曹猛顿时眼泪都快下来了,张明灿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兄弟,白天是一场误会,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一起打鬼子。”
张明灿回头看了看那个高个子:“把那个出卖长官的王八羔子给拉一边去,打上五十军棍,然后给我绑起来。”曹猛这下就更感动了。
不远处的孙寒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他觉得张明灿并不是真心想打鬼子,而是想扬名立万,好升官。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伏击战的时候,张明灿讲的那番话把大家说得热血沸腾的,自己怎么能够这么怀疑自己的长官呢。
但孙寒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往这个方向想,毕竟今天晚上收留曹猛太突然了。就在这时张明灿的话打断了孙寒的思绪,张明灿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都是东北军,今天白天的事情,我相信都是误会,现在你们的长官曹猛已经愿意跟着我们走了,兄弟们,我希望大家能够跟着我打鬼子。”
俘虏们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队伍里慢慢地开始唧唧喳喳。张明灿知道让下面的人再这么争论下去,始终没一个结果。他看了看曹猛,然后低声说道:“兄弟,我相信你是好样的,但你今天要想法子带着你的兄弟跟我走。”
曹猛是个很江湖的人,脑子也很简单,张明灿的这几下手腕此时基本上已经收服了他。他一是没有想到张明灿居然会放了他,更是没有想到居然反而将出卖他的人打了军棍。曹猛看着自己的队伍说:“兄弟们,既然长官这么厚待咱们,那咱们也别犟着了,我说一下,愿意跟着我曹猛过来的,我曹猛一律当兄弟看,不愿意过来的,自便,但枪得留下。”
队伍里又开始了一片唧唧喳喳,张明灿等了一小会儿,大手一挥说:“想走的站到这边来,想跟着你们老长官的,站到这边来。”
张明灿说完后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一个兄弟站到了曹猛这边,接着又有几个,然后还有几个站到另一边,两边慢慢地人越来越多,中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人分成了两队,想走的大概有七八个。
“好,大家是不是都想清楚了?”张明灿声音很平静地问,好像是问你中午吃了什么似的那么平静。
受到张明灿声音的蛊惑,本来站在曹猛那边的三个人也犹豫着站到了回家的那边,那三个人年纪都挺大的,其中一个鬓角已经有了一点花白。
待人们都站好了之后,张明灿下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命令:“把这些逃兵统统给我抓起来。”孙寒他们听了一愣,但还是执行了这个命令。想回家的这下全傻了,其中有几个人当场就跪那儿了:“长官,给俺一个机会吧,俺家上有老娘,下面有娃啊。”花白鬓角玩命地哭号着。
曹猛好像也不大乐意,但张明灿何等人物,马上看出不对劲,低声对曹猛说:“兄弟别糊涂,只能把他们先抓起来,要是把人一放,消息走漏出去,鬼子就非得找我们麻烦不可。”
听到这里曹猛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就听任张明灿的部下把人抓起来,关到了厢房里。张明灿看着人被带了下去,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大家愿意留下来,那咱们还都是东北军的好兄弟,大家鼓掌,欢迎归队。”
剩下的人一看,既然如此,只好跟着张明灿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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