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儿已上床休息,他却了无睡意,于是来二等舱看望同僚们,在大餐间拐角处,听众人议论,觉得很有意思。
此时槿儿已在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却坐到了书案前,想把跨出国门头一天的经过和感受写进日记。不料翻开日记簿,十多天前写的一首诗赫然出现在眼前:
大地回环一水涵,乘槎历斗助清谈。
尘中世界原同趣,天外波涛定饱谙。
碧海秋深风正稳,黄花别晚酒初酣。
君归皓首吾方出,此意凭谁一笑参。
他不由翘首窗外——冬日苦短,眼下海上虽黑漆一团,但时钟才指着8点半,外面甲板上,在幽幽的灯光下,仍有人影在晃动,船尾传来一洋人水手的歌声,是那么凄切,像是在思念远方的亲人,他不由也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泰西,这是眼下中国人对欧美的统称,如欧美人称中国为远东一样,都是极遥远的意思。这以前,泰西和远东互不通往来,汉代派往西方的使者仅到了中亚,最远也不过地中海边。唐僧取经才到了印度,明朝的三宝太监郑和算是走得最远,按说已到达了非洲东岸,若再往南出好望角便可到大西洋,可惜功亏一篑。因此之故,东西方隔阂殊深,中国的正史上居然说西方的羊羔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脐带还牵连着大地;而欧洲人则说中国人用小米喂一种状似蜘蛛的虫子,几年后虫子肚子开裂,可取出丝来织成绸缎。
不同的是自明朝后,随着海路开通,泰西源源不断有人西来,把在远东的见闻带回国去,汤若望、利玛窦、朗世宁等西方人甚至在中国做官,他们对中国的情形可谓了如指掌,而堂堂中国对泰西情形仍一无所知。
今天,自己奉旨使西,坐探西人国政,这可是亘古第一遭,本应是一件大好事,但此举却为士大夫所不谅,以致他在接受任命后在朋辈及同僚中颇遭白眼,远在湖南的亲友也纷纷写信阻其行。
他想,亲友的不谅不难理解——眼下,同为湘阴人的左宗棠已力排众议,集兵粮饷运大权于一身,督十万湘楚健儿大举西征新疆,且已取得一连串的胜利,煌煌武功大振了民气、士气,于万马齐喑的局面不啻一声春雷。
乡人只看重左宗棠的武功,却不明白自己使西将对后世带来的影响,湖南人素以倔犟著称,到了黄河心不死,撞了南墙不回头。就在他们正做着中兴之梦的时候,自己却充当“谢罪使”,去向“夷人”的女主赔礼道歉,他们能不愤怒吗?
可眼下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他就带着一肚子豪情、一肚子怨气上床就寝了。
不想就在这时,他感到外面风更大、雨更猛了,人在床上凭直觉感到船的颠簸,似从数丈高的波峰跌入低谷,大浪打在船身上,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十分恐怖——出行的第一天便遇上大风暴,不知是什么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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