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火车较劲




  刘锡鸿一走,几个品级较低的随员都松了一口气。

  年轻气盛的刘孚翊朝刘锡鸿的背影瘪了瘪嘴,转身对张德彝说:

  “还是老兄见多识广,一句话便把这老古董给驳回去了。”

  参赞黎庶昌在他们争论时还在码行李,此时已闲下来,乃插言说:

  “不要称他老古董,他毕竟还肯出洋,眼下见洋字就骂的人还不少呢!”

  随员姚若望说:“不过,眼下沪上反对铁路的那班仕绅,却和刘大人不谋而合。”

  一听姚若望提到铁路,众人的兴趣又来了,他们挤在二等舱门口,纷纷要姚若望谈上海绅民反对修筑淞沪路的新闻。

  姚若望是上海人,在京受职为使团随员后,受正使郭嵩焘委派,提前两个月便回了上海,因此对沪上铁路之争知之甚详。 四年前,英国人以修马路为名,在吴淞买了一段直至闸北的地皮,今年初开始动工,沪上绅民见修马路也未在意,直到六月中旬“马路”从吴淞口修到了江湾,且铺上了铁轨,运来了火车头及车厢,扬言六月底正式通车,大家这才大吃一惊,明白洋人用的是瞒天过海之计。

  在众人纷纷反对之下,上海道冯焌光以侵犯中国主权为由向英国驻沪领事提出交涉,但英国人不予理睬;冯焌光乃提出收回路权,英国人却说须待十年之后。双方交涉未了,洋人却不顾一切地举行通车典礼了。

  那天,成千上万的人涌向吴淞和闸北看热闹,因洋人免票三天,便也有乘车去“过洋瘾”、“开洋荤”的;但多数人却是来抗议并试图阻止通车的。他们中有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有布衣短褐甚至赤膊短裤的苦力。

  绅士们反对的理由是铁路穿山打洞、火车风驰电掣,若让它在中国推广,势必蹂田堙井,破坏风水,更不堪的则是毁墓掘坟,使祖先骸骨暴露。

  苦力们却只看到目前——洋货从吴淞口上岸,无论水路旱路,少不得由他们肩扛车运、驾船背纤运往内地,好多失业的农户和小市民以此为生。火车一通,他们的饭碗全砸了。

  大家难得如此齐心合力诅咒铁路。但洋人对众人的咒骂不加理会,忙着开车的准备,升火后便吆喝着招呼众人去坐免费火车。

  旁边有心计的士绅便支使一班苦力,用一根粗麻绳子拴在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横杠上,当火车启动时,众人发声喊,想拉住已启动的火车,但拉大绳的人虽多却不是火车的对手,火车才启动,众人便拖不住;待司机加大马力,黑烟一冒,汽笛一吼,后面的人便纷纷丢手,排头的几个力气大、脾气犟的大汉仍不肯松手,结果被拖了几十步,人跌倒了才不得不骂着娘撂手。

  从后面拖不住火车,众人便成千上万地在前面拦。洋人不得不停下来与之论理,拦火车的人说火车一开,烟筒火星迸冒,会引燃路边房屋。洋人说保证不会,若引燃了房屋愿予赔偿。

  但众人仍是不依。

  就这样吵吵嚷嚷,火车时停时开,到七月中旬的一天,终于有不肯让路的市民被火车轧死的事发生了。

  于是沪上轰动了,大家纷纷罢市并涌上路基静坐抗议。英国人也不得不让火车暂且停开。

  此事震动朝野,总理衙门为平息事态,接受李鸿章的建议,派直隶候补道盛宣怀协助两江总督沈葆桢与英国驻沪领事谈判。至于能否收回路权,则尚不知也。

  姚若望一口气说完了经过,刘孚翊马上补充,他也是最早到达上海的,也有幸目睹火车通行的情景,他说:

  “狗日的火车真神奇。据坐过的人说,从吴淞口到江湾二十几里路只一袋烟久便到了,要说,‘不翼而飞’四字安在火车上是再切贴不过了!”

  张德彝说:“二十几里路算什么?那年我从法国巴黎到德国的柏林也才几个钟头呢!眼下欧洲的铁路已四通八达,出门真方便,什么山高路远、风涛之险的顾虑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