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韵从石寨开会回来后,因病告假再没到报社来过,和周望也只是打过一次电话,说她患上了慢性病,医生说需要静心休养,只好请假一段时间。听得出她声音的少气无力,表情肯定是黯然的,似乎情绪更加糟糕。当时周望想问是啥病,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女同志的病是不好随便问得那么清楚的,便说好好地静心养着,报社这边的工作敬请放心。
差不多又过了一周,在没有得到左韵的一点儿消息后,周望真有些坐不住了,她到石寨出了一趟差怎就病成这样,难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甚至发生过什么意外?这样想着,心头便掠过一丝不祥的征兆。他的心忐忑不安起来,决定上门探望病情,顺便察看点端倪。本想一个人前往,但考虑毕竟是到女同志家里,自己一个人去不妥,他便叫上余震一同前往。
左韵家住在海山老城里,余震说自己几年前去过一次,但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个地方。那片地区是市区里著名的贫民区,住的都是海山的老户人家,左韵家的那条曾经叫“战斗巷”的巷子是名副其实的一人巷,大约只有五六十公分宽,比台湾那条著名的“摸乳巷”都要窄,别说两人并排行走了,即使是一个稍微胖点儿的人在里面行走也有些困难。巷子很幽长,更是曲曲弯弯的,快走到尽头时,可见一个高高的大门,虽然破破烂烂,但上面残留的飞檐和厚实的头戴加上门口快要倒塌的厚重而巨大的隐壁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雄丽和辉煌。这个四合大院里十分拥挤,院子中央像“炮楼”般的无规则地耸立着一间间小房,沿着“房丛”转到院子南边的一个墙角,是一进两开结构的房子,房子也是用很威武的厚砖大瓦建起的,是很讲究的那种“椽廊虎抱”构造,两扇房门也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倒可以清晰地看出精细的雕刻工艺和曾经的华美。余震手里提一袋水果上前轻轻地敲了门,门便“吱”的一声打开,一眼可见床上躺着的左韵,见到是他们,她本来无神的眼睛马上在慌乱中显得不知所措。“周总、余总,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坐,家里乱七八糟的,真不好意思!”她挣扎坐起来勉强笑着打招呼。
“你躺着,躺着。”他俩异口同声地说,看到床对面有两只藤椅他们便坐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左韵看不到她昔日风风火火、精力充沛的风采,面色枯黄毫无光泽,两颊无肉更显得颧骨突出,整个人简直像脱了相,在她的枕头上也看到丝丝缕缕的脱落的杂发。“左韵,你身体怎么了,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到医院去看?”周望关切地问。
“头有些晕,估计又是贫血病犯了,没关系,是老毛病啦,休息几天就好了!”她强打起精神,惨淡地笑笑说。
周望看着余震,余震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他在心里嘀咕,怎么好几年了,没听说过左韵有贫血的毛病呀。“躺着不行,应该住医院治疗,我爱人在市人民医院,现在就给你联系床位。”周望说着掏出手机便要拨。
“周总,别,千万别联系,我知道没事的,真的不需要住医院。”左韵好像很急切,脸色也涨得通红,似乎就要扑过来夺下手机。
见她这个样子周望只好作罢,“那你爱人呢?家里可要有人好好照顾。”
“上班去了,”左韵轻描淡写地说,“周总,很不好意思,采访没有完成。”
见她低垂眼帘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周望连忙安慰道:“那有什么关系,好好养病,现在不谈稿子。”按照事先说好的,他们拿出一个装了一千元的信封,在和左韵的争执中强行放在茶几上,然后告辞。本来,周望是不准备放钱的,那样好像显得有些庸俗,余震说她家的经济状况实在太差,老公没有正当职业,孩子又小,所以他俩每人拿出500元放在信封里。
左韵的家庭真是很特殊,她老家是邻市农村的,她高中毕业后考取了海山大学中文系,在学校里品学兼优,年年是三好学生,还在大三的时候入了共产党。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在上大学的四年里,她不仅没有要过家里的一分钱,反而在为数不多的回家中,都要给家里带回去几百元。这些钱全是她打工赚的。几年里,她先后做过家教、产品推销员、夜总会收银员,大四的时候在一个小茶庄里打工时,结识了茶庄的夏老板,也就是她以后的老公。这位夏老板是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残疾人,夏家是海山历史上有名的油画匠世家。众所周知,油画是绘画里最高雅的艺术,但油画后面加了一个“匠”字,这里的油画便成了一种谋生的技能。油画匠人主要是给新房屋、家具、床油漆,遇到家境殷实的人家,便在这些家什上进行绘画,他们在房梁上描龙画凤,在柜子上画山水花鸟。夏家出名主要是他们祖传的塑像的手艺,把真武祖师、玉皇大帝、阎王爷们雕塑得栩栩如生,海山有点名气的寺庙里的塑像都是出自于夏家艺人之手,特别是他们点画神仙眼睛的妙笔更为传神,经过他们的点画,各路神仙都活灵活现宛如活了一般,真是西北地区的一绝。在海山城里只要对老海山人提起“夏画”,那真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年过而立的夏老板虽然是残疾人,但也得了夏家的真传,一只手画出那些健全的动物是惟妙惟肖,他的画作曾经获得过全国残联举办的残疾人国画大奖赛银奖。而且,他的口才更是了得,天文地理、书法绘画、文学音乐是无所不知。面对这个单纯又可爱的女大学生,这些知识派上用场,在工作的间隙里他拉住左韵口若悬河地表述那些对于她来说是很新奇的事情,有如大师在指点江山。当然他屡次讲述过自己胳膊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凄美的故事,他20岁那年在一个寺庙里站在架子上塑像时,寺庙里的一个年轻和尚站在他下面打下手,谁料顶上的一根电线由于年久老化突然断裂,就在电线将要落在和尚头顶的一霎那,他一把将电线抓在手中,顿时火化四溅,伴随着一缕青烟他的一只胳膊永远地脱离了自己。这样漏洞百出的故事,左韵每次聆听后却像崇拜从小学习的雷锋叔叔那样愈加崇拜他。在夏老板的店里,本来枯燥而寂寞的打工生活在左韵看来是十分的愉悦,那段时间她干起活来也是唱着歌,走起路也是轻轻地飘。
眼看就要毕业了,虽然她对茶庄恋恋不舍,也不得不辞去工作埋头于论文准备和考虑毕业后的去向,然而此时却上演了一出没有创意的英雄救美。在她对夏老板说过这周干完便要辞职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大约10点多,她像往常那样骑着自行车赶往只有5分钟路程的学校。快到大门口时,一辆摩托车从后面急速驶来,超越过她后马上急刹车,连一点儿反应都来不及的她“咣当”一声碰到摩托车上,天旋地转的她一头栽倒在地。摩托车后面下来一个戴着头盔的年轻人,把她抱起准备放在摩托车,她估计是他们准备送自己进医院,谁料这个家伙在把她放到摩托车的同时,却抱着她亲了一口,并把两只手放在她的胸前开始使劲地揉搓。受到羞辱的她明白了这是两个什么货色,于是大喊一声“抓流氓啊”,口立即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就在摩托车将要开动的一瞬间,听得后面有人大喊“哪里跑!”摩托车轰着油门却被人扯住开不动,在原地猛地来了180度的掉头后轰然倒地。紧接着,就是夏老板气喘吁吁地把她抱住,询问她,安抚着她。此时又听得摩托车“轰”的一声巨响,两名歹徒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有了英雄救美的伏笔,左韵心里开始矛盾起来,俗话说姑娘的心秋天的云,漂泊不定。她喜欢他并感激他,但和爱情一点儿都沾不上边,可面对他有力的进攻,她似乎拿不定主意了。在她准备正式辞职的那个晚上,他拿出葡萄酒为她饯行,却乘机夺走了她的身体。结婚以后,她才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他的确是夏画的传人,但却走上了邪门歪道,胳膊就是因为打架致残的。而且他曾经结过婚,妻子是受不了他醉酒后的痛打而逃匿的,那出英雄救美自然就是他导演的杰作啦。等到知晓了这一切早悔之晚矣!之后,她多次提出离婚,但面对他的菜刀和他扬言要到她老家制造灭门之祸,左韵最终选择了沉默。沉默中,她把无限的热情和精力投身于工作。好在他似乎也逐渐对她厌倦了,经常不说理由地彻夜不回家,这倒给了她自由。当然,她的这些故事别人多是一种猜测,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她怎么能说得出口,说出了口又有什么用处啊!
市委宣传工作会后,《海山日报·第一声问候》连续推出几组舆论监督报道,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读者好评如潮的直接结果是促动了报纸发行量的猛增,广告商围在报社里,甚至在广告部排队等待安排版面。面对如此良好的态势,周望很想再接再厉,把报纸推向一个新的台阶。因此,他把期望寄托在左韵身上,等待她拿出有关“三万”工程的典型报道。可那天到家里看到左韵的具体情况,便在遗憾中感到一些狐疑,左韵平时的身体应该没啥问题,从她的病状看应该是精神方面的事情,可以看出绝对不是来自家庭方面的,难道真和此次采访有很大的联系吗?周望相信,答案迟早会有的。
果然,这天周望一到单位,随着邮递员的到来,一封挂号信摆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打开一看是厚厚的一叠材料,而放在首页上的几个娟秀的大字马上揪住他的心,这是左韵的一份辞职报告。在报告里她写明是由于家庭和身体的原因,她要永远离开海山,经过慎重考虑后向报社提出辞职,恳请组织批准。左韵很动情地回忆了这些年,特别是改版以后和报社同事亲如兄弟姐妹的感情,从信纸上残留的斑斑泪迹可以看出她的无限眷恋之情。辞职肯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此时恳请组织批准也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东西,因为报告里说,等你们看到该报告时,她已经离开海山,应该走到千里之外了。报告在最后的附言里给有关部门交待了一些具体事宜,特别提到她的财务手续还没有结算,应该还有点余钱,请帮忙打到她的银联卡上。这说明,她是多么迫切地需要钱啊!
紧接着,周望看到辞职报告的下面是誉写得工工整整的稿件,一共有六篇,还有市里一些部门给石洞村拨付资金的凭证、采访录音等证据。前三篇稿子全是揭露扶贫典型崔袖展弄虚作假的系列报道,后两篇是有关石寨县一些部门特别是县委书记苗长川如何不遗余力地为扶持假典型而套取和挪用专款制造先进事迹的,其中也涉及到了他们两人的关系,最后一篇是对市委实施几年来的“三万工程”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在市场经济面前,用计划经济时期和农业学大寨时依靠轰轰烈烈的运动手段来促进农村发展,这是不符合客观规律的,无疑是痴人说梦。目前实施的“三万工程”其实就是比赛蹲点干部谁的关系硬,谁能要钱多,谁在腐败过程中胆子大、敢吹牛,是“赛投资、赛关系、赛吹牛”的“三赛”工程。文中拿出一组数字,仅市、县两级财政每年拿出用于给挂名不蹲、蹲点不干的那些干部的补助款已达到三千多万,其中还不包括乡里和村里用于其它的花费,比如吃喝等费用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这些文章看得周望的眼睛发直。
这是十分重大的监督稿件,别说是《海山日报》,即使是在省报上也很少有先例公开批评连上级纪律监察部门都没介入的问题,何况该文还涉及到海山市委前几年大力倡导推行的“三万工程”和省委表彰的先进典型。周望感到问题重大,他把稿件放在一边,找来余震简单说了左韵的情况,指示他要想方设法地找到左韵,实在找不到的话,尽快结算她的工资等财物事宜,并在社长基金里特批一万元给以补助。
稿子放了几天,周望知道这颗巨型炸弹必须要找尚进书记才能有结果。他按照程序,准备先向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冠军做汇报,根据他的分析,朱冠军那里是没有结果的,因为这事别说是朱部长就是主管副书记也会把球再往高处踢的,此事最后必须要尚进才能定夺。市委大院他倒是常来,要么是参加会议,要么是到宣传部汇报工作,顶多也是找主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尚书记的办公室他只去过一两次,有事没事地老跑书记那里,很容易被敏感的人们划分过去,自己倒是无所谓,有些人还专门到外面吹嘘自己和某某领导铁一样的关系,而周望不愿意这样。
果然,朱冠军匆匆看了两遍稿子,然后点上一支烟继续翻阅起稿子佯装细看,沉默当中心里却不住地在打鼓,思忖道:“这真是一颗重型炮弹啊!假如引爆了,不知道要杀伤多少人?”做过市委秘书长的他深谙官场的事情,“三万工程”是刘平化倡导并一手操办起来的,而尚进一来就对这种群众运动、口号式的做法持反对意见,只是碍于当地的一些情况不好动手取消罢了。周望前段时间组织关于“跑项目”的系列报道,其实已有了明显的针对性,特别是那篇“跑项目究竟跑出了什么?”的述评,虽然署名是“任文新”,看文章犀利的笔锋,“任文新”倒过来看不就是新闻人吗,肯定出自周望之手。这回他又如此发力地组织了这颗炸弹,背后的事情更是不简单。显然自己“枪毙”此稿是不明智之举,得罪的恐怕是尚进书记,但如果自己签发通过此稿,不仅得罪了刘平化,还可能得罪省委的一些领导和上面的单位。又看了一会儿稿子,他先是围绕稿子中的情况进行了简单核实。其实,他知道周望多年来处理监督稿子,已锤炼得很是老道了,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大的问题。他对周望说:“此稿写得不错,揭露的问题也很发人深思,对我们乃至西部地区的发展有重要借鉴。可里面涉及的事情比较重大,有好多的敏感问题和一些主要领导人,我建议还是先交给主管宣传的华副书记审阅。”话音未落,他一拍脑袋说自己真是糊涂了,华书记到中央党校学习已经两个月啦!“那你就直接送请尚书记审阅吧!怎么样?”
周望还能说什么,来找朱冠军之前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对这个才四十来岁头发便稀少得快到光头地步的朱部长说好,便带着履行完一道程序的轻松去楼道的那头找尚书记。可巧,此时尚进办公室里没别人,秘书给书记一通报周望便获得了汇报的机会。
“好,好,”尚进刚浏览完一遍,就连连赞叹称好,“这组报道切中要害,从大的方面说揭示出我们海山市长期存在的缺乏创新的陈旧观念,仍然沿袭过去计划经济时代的模式。不过,里面提出的问题很尖锐,牵涉的领导级别比较高,所以有些事情不是你们新闻媒体能够解决的,建议你们以内参的形式发,至于发放范围嘛,先发到市委常委一级,然后看情况再决定是否扩大范围。”
按照尚书记的指示,报社以《海山日报内参》的形式只印刷了十五份,迅速发放到各位常委手里。次日刚好是市委中心组的学习日,学习完一系列文件,大家围绕科学发展观的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刘平化的情绪很是饱满,他侃侃而谈了半个多小时,对于本市在尚进书记的领导下在近几年来能源开发和积极引进项目的过程中注重可持续发展给以高度评价。他说:“要不是省里派来尚进书记、罗平安市长他们这些年富力强、懂得现代科学和管理的领导同志,说不定我们海山现在已是满目疮痍了!大家说是不是?”谁都听得出,刘平化明显有些巴结尚进的发言和《内参》有关,但别人还都要“就是,就是”地附和他的观点。
尚进看起来像是仔细聆听,一边也在不停地埋头翻阅着文件,一副不动声色的神态倒叫大家捉摸不透。
其实,《内参》昨天一发出,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虽说《内参》的首页上用黑体字醒目地标明“机密”,送呈给十一位市委常委,因为内容敏感,牵涉到具体领导,所以传播速度异常迅速。当天上午,海山市委、市政府就有一些人拿到了文章的复印件。周望在上午十一点时分开始陆续接到在政府工作的几个朋友的电话,询问《内参》的事情。远在石寨县的苗长川和崔袖展也在《内参》发出的一个多小时后看到了传真件。其实,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这个年头,连常委会都还没召开人事安排的名单却堂而皇之地被公布上网了,区区一份《海山日报内参》早已超出了仅供领导工作参考的范畴。
苗长川收到的传真件是刘平化给发过去的。这天上午,刘平化家里有点事情,他晚到办公室半个小时,等进门一落座,接过秘书递过来的茶杯,便看见桌上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内参》,他连忙翻阅起来,十几分钟过后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津津的。按照文章里所写,苗长川和崔袖展他们的问题性质很严重,在最后一篇文章里,虽然口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但矛头显然含沙射影地指向了作为“三万工程”倡导人和组织实施者的自己。“这事谁是幕后指使?他们究竟想得到什么目的?”诚然,刘平化早就感觉出尚进对这个工程持“不感冒”的态度,但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利用当地媒体,显然有点违反常规和官场规则的。他拿起电话向苗长川简单地传递了内容,苗显得更是着急,连声说要尽快看到全部内容,他想了一下,再三叮咛不能将其外传后同意传真过去。放下电话,他把在市委办上班的儿子叫来,安顿他亲自处理。刘平化的儿子年龄虽小,但耳濡目染久经官场的父亲的做派,处理事情十分干练,很快到妻子的单位完成了使命。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苗长川看到传真后如坐针毡,他撇开白天不见面的顾忌,坐上他的丰田4500越野车和崔袖展在娱乐城见面。崔袖展凝神定气地先燃上一支女士香烟,这才去看《内参》,看着看着,气得腮帮子鼓起了两道肉棱子,使劲把烟头在桌子上掐灭,直喊叫:“这个女人真是神经病,为了整倒我们,他妈的连自己的小命都不打算要了。”苗长川问道:“你不是说搞定这个疯子了吗?她怎么还写出这样要命的文章?”她便给苗长川说了左韵在娱乐城里和服务生发生关系的事情,见苗长川不相信,就从办公桌里找出一盘影碟放起来,虽说画面不是很清晰,但苗长川仍然看出那个呻吟着疯狂地投入到做爱中的人肯定就是左韵,“看什么看?德行,都什么时候了,再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啦!”崔袖展见苗长川看着左韵做爱的画面是一副专注的表情,心中立马掀起了醋海波澜,很是恼怒地说着,随即“啪”地把电视机关掉。回过神的苗长川满脸尴尬,忙说:“要不我们也学习宝寨的办法,以县里的名义给市委发份明传电报说明事实真相。”两年前,省里的一份报纸对宝寨县统一全县中学生服装的事情进行了曝光,文章末尾还表示将继续跟踪报道。该县政府马上给报社发出一份明传电报,指出报道与事实严重不符,至少在三方面存在失实,县里将保留诉讼权利。报社见到电报后便偃旗息鼓了。崔袖展扬起《内参》说:“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进水了,还是县委书记,怎么一点儿都沉不住气。不说别的,这可是市委常委才能看到的东西,此时你给市委发电报,尚进反问起你是怎么看到的,岂不是把自己给装了进去,真要查起来连刘平化也脱不了干系。”
“说得也是,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男人们不说常说无毒不丈夫吗?她左韵往死地捅我们一刀,我们就叫她不得好死。先把光盘复制多份,寄给有关单位和她家里,叫她在这个人言可畏的世界上无立足之地。”崔袖展咬牙切齿地说。
“真是妇人之见,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完,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那就到报社去做工作,先把周望稳住,别叫他再没完没了地进行什么跟踪报道了!”
“还是妇人之见,别说现在找周望了,就是当初找他也不顶屁用,你没看到一股脑地弄出来六篇吗?作为《内参》来说,这还是我至今见到最多的一份。在这个问题上,报纸的使命已经完成。”头脑开始冷静下来的苗长川不屑一顾地说。“我看,乘没有公开报道之机,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到其它媒体上宣传我县扶贫的工作,也形成强大的舆论攻势,逼迫上面转变态度,即使以后对此事调查处理起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左韵这个婊子,就先便宜她几天,等哪天我们真被逼上绝路了,那她也活到头了!”
崔袖展早领教了苗长川的这套花钱买宣传、企图用舆论引导领导决策的老把戏。无奈此时的她也真的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地随他去折腾。她说:“不做便罢,既然要做就做大做强,这次要省报和地方报纸一起联动,用强势舆论先压倒他们。”组织文章的事情很简单,有那么多的素材,叫秀才们在电脑上编辑、粘贴、剪裁,只要一个晚上便炮制出来。可要把宣传做大的话,最重要的是舍得投入,这次绝不能像过去那样用扶贫和公益事业的专款来报销宣传费,苗长川叫来财政局长,指示先拨付十五万元到宣传部,局长小心翼翼地问这款以啥名义拨付,苗长川想了想说,我们不是准备举办文化节嘛!那就以文化节的筹备名义拨付吧!在组织文章、筹备款项的同时,苗长川和省报的雷向阳取得了联系。雷在电话里说现正在从省城回海山的路上,等到他听说石寨县要做专版,便马上说今天晚上一定赶到石寨具体商谈。左等右等,直到晚上十一点时,雷向阳却打来电话说自己有紧急事情,明天到北京参加一个研讨会,所以这个版只好你们亲自拿到报社去做好了。其实雷向阳在路过海山市时顺便去了趟办公室,看到门缝里塞进来的《内参》复印件,顿时明白苗长川的用意,找上门来做专版原来是里面有大猫腻!说实话,专版是好东西,做一个专版十万元的广告费里报社名正言顺地给组稿人支付的酬劳可达到百分之三十。这种钱好赚是好赚,有时候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特别是送上门的专版里多是黑白颠倒、指鹿为马的文章。前不久,省报在第四版批评过某市一个县工商局吃拿卡要问题严重,报道过后没一个月,被批评的该局竟仍在第四版上堂而皇之地刊登了一个整版的正面报道,套红的通栏标题是“做市场经济的守护神,人们满意的工商人”,该专版一出,有细心的读者拿出原来的报纸一对比,向报社询问自然也得不到任何解释。为了钱,报纸自己否定自己的事情很多,说起来也真是可悲。此时,石寨的这个专版便是这种烫手的热红薯,好吃难消化,吃了拉不下。老谋深算的雷向阳可不会为区区两万来块钱卷进政治漩涡里的,所以给苗长川打了暗示自己打退堂鼓的电话。
苗长川带着根据自己的授意由县里的秀才们连夜炮制出来的新闻稿件和崔袖展一同赶到海山。然后,两人分兵两路,崔袖展在海山市活动找媒体伺机反击,他本人则直接到了海山机场,赶上早班飞机在空中航行一个多小时后到了省城,坐出租车立即赶到省报广告部。人家看到盖着鲜红的石寨县委宣传部大印的一组稿件直感到纳闷:天下还真有掉馅饼的好事情?想给雷向阳打电话询问,又恐怕被他知道后做手脚。于是,他们强调必须是款到刊登,苗长川一点儿也不含糊,立马给家里打电话要马上汇款,一个小时后广告部查询款已到账,便要安排次日的版面。苗长川首先提出此稿不一次性刊登,按照整版的容量分六篇登出来,也就是六天刊登完毕。广告部领导知道这人精通报纸的门道,因为整版出来一看便知是花钱买的专版,而分别刊登的话可叫不明事理的读者看起来好像是记者的系列报道,花钱买宣传和记者主动宣传的感觉那是有天壤之别的。拿了人家的钱,就要听人家的话,广告部主任说随便怎么登都可以,而且我们尽量安排好点的位置。然后在次日的报纸上进行了六分之一版的安排。这方的事情办妥了,苗长川连忙和崔袖展那边联系,两人很快说好具体的操作方案,次日稿子便开始在省报上刊登。
崔袖展此时也正在和杨阳商谈,和时下海山日报社熙攘热闹的景象相比,《牵手百姓报》的门庭显得十分冷落。崔袖展绕过广告部,直接找到曾经采访过自己并做过报道的杨阳,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并且特意强调说:“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县里经费比较紧张,你看能否少要点费用。”杨阳笑眯眯地不吭声,给她倒了杯茶后独自看起稿子,这几篇稿子写得很不错,里面充满了智慧,虽说在六篇稿子里自始至终没提“三万工程”、崔袖展等这些敏感字眼,而全部是叙述近些年来该县利用项目带动战略进行扶贫开发帮助山区百姓脱贫致富的事情,其中也不乏有鲜活生动的典型事例,但只要知道“内参”事件的人都可以看出其目的就是和海山日报社对着干的,是对“内参”进行有力地反击。杨阳思忖,按理说和死对头海山日报社较量是他应该高兴的事情,可此稿涉及的问题很敏感,简直等于飞蛾扑火,弄不好会把自己牵涉进去。可到手的广告费又实在舍不得叫它跑了。崔袖展仿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省报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从明天开始连续六天进行刊登,他们头天发你们报纸次日转载,这样对谁都好交代。杨阳暗自佩服他们这样巧妙的安排,可还是在忽悠这个半老徐娘,说你也知道我们报纸的处境,刊登这样的稿子真的是冒很大风险的,所以费用应该相对增加一些。崔袖展眯起眼睛笑着,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先给你发条短信怎样。随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拨动,杨阳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李敖说,大陆是一个大男人,台湾就像一个睾丸,很敏感也很重要,它一动大陆就急!不过,如果大陆不想勃起,它干着急却毫无用处。呵呵,看来,只有跟着大陆干,睾丸才有作用。
“嘿嘿,”杨阳干笑着说,“还是你厉害,好吧,就按照老规矩,六篇稿子将近有两个版,总共十万。”
“不对,顶多才一个半版,如果省报编辑再略微改动的话,就是一个版,我只给你五万!而且,还要安排好的版面。”崔袖展脸蛋红扑扑的,拿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说。
“还是你厉害,随便你好了,我甘拜下风,行了吧!”杨阳说着拉过来一张稿签,批了几个字。
省报在经济版的左下角以“扶贫之路越走越宽广——石寨县切实搞好扶贫开发帮助山区群众尽快脱贫致富”为题开始了为期六天的系列报道。省报头天发稿,《牵手百姓报》次日也在相应的位置原封不动地予以转载,还在后面加上“据省报”的黑体字样,明晃晃地对着干起来。
石寨县的事情本来已被炒得沸沸扬扬,而同一篇稿子省报和《牵手百姓报》却是默契配合连篇累牍地进行正面报道,这本身就令人们在莫名其妙中感到一种新鲜的刺激和兴奋,无意中也带动了《牵手百姓报》的零售。
苗长川、崔袖展、杨阳他们都不知道,在省报开始报道石寨的头一天,尚进书记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在内参上做出重要批示,批示在扉页上写得密密麻麻,要求市纪检委、监察局迅速组织调查组,到石寨县展开工作并将结果直接上报。等刘平化得到消息的时候,调查组已到了石寨,刘平化传递来的消息和调查组到石寨的行动几乎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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