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亲爱的施穆克先生,”茜博太太一进屋子便问道,“咱们那个可爱的宝贝病人怎么样?”
“情况不好,”德国人回答说,“邦斯整夜都在说胡话。”
“他都说些什么?”
“尽说些蠢话!他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都归我,条件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卖掉……他不停地哭!可怜的人!让我真伤心!”
“这会过去的,我亲爱的小宝宝!”女门房继续说,“我给你们的早饭都耽搁了,现在都九点了;可不要指责我……您知道,我有很多事要忙……都是为了你们。我们手头已经没有一个子了,我弄了点钱来!……”
“怎么弄来的?”钢琴家问。
“上当铺!”
“上什么当?”
“当铺!”
“什么当铺?”
“啊!可爱的人,真纯啊!不,您是一个圣人,一个爱神,一个纯洁的天使,就像从前那个演员说的,一个老实不过的稻草人!您在巴黎都二十九年了,见过了……七月革命,可您竟然不知道当铺……就是拿您的破衣烂裳去典的地方!……我把我们所有的银餐具,八套烫金线的,都典掉了。没关系!茜博可用阿尔及尔金属餐具吃饭吧,就像俗语说的,那才吃得多呢。用不着跟咱们那个宝贝说了,他会着急的,脸色会变得更黄,他现在的脾气已经够躁了。先救他的命要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对吧。战争的时期就像战争的时期,不对吗?”
“好太太!多好的心肠啊!”可怜的音乐家说道,他抓起茜博太太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一副深受感动的神态。
这位天使朝天上抬起双眼,只见他热泪盈眶。
“快别这样,施穆克老爹,您真有意思,这不太过分了吗!我是个平民百姓的后代,为人老老实实。瞧,我的心就这样,”
她拍了拍胸口说道,“跟你们一样,像金子一样……”
“施穆克老爹?”施穆克说,“不,我痛苦极了,流的都是血泪,要进天堂了,我的心都要碎了!邦斯一走,我也活不长……”
“唉!我知道,您不要命了……听我说,我的小宝贝……”
“小宝贝?”
“噢,我的孩子……”
“孩子?”
“哎呀,我的小宝宝!要是您更乐意。”
“我还是不明白……”
“好吧,听着,让我来照顾您,为您作安排,要是您再这样下去,您知道吧,我就会有两个病人的拖累……咱们俩商量好,这里的事,咱们分担一下。您再不能到巴黎到处去上课了,这样会累着您,回到这里什么都干不成了,现在夜里得有人守着,因为邦斯先生的病越来越重了,我今天就到您那些学生家里去,告诉他们您病了,不是吗……这样,您每天夜里陪咱们的那个好人,早上您再睡觉,从早上五点一直睡到……,就睡到下午两点吧。白天,就由我来侍候,那是最累人的了,我要给你们做中饭,做晚饭,还要侍候病人,帮他起床,换衣服,吃药……照这个样子,我十天都撑不下去了。咱们已经整整熬了三十天了。要是我病倒了,你们怎么办?……您也一样,让人担惊受怕的,瞧瞧您现在这副模样,就因为昨天守了一夜……”
她把施穆克拉到镜子前,施穆克发现自己变多了。
“就这样,要是您同意我的主意,我这就去给你们做早饭。然后您去陪咱们的宝贝,一直到下午两点钟。不过,您得把您学生的名单给我,我很快就会通知到的,您可以有半个月时间不用上课。等我回来您就睡觉去,一直睡到晚上。”
这个提议非常通情达理,施穆克马上同意了。
“别跟邦斯说什么;您知道,要是我们告诉他戏院和教书的事暂时要停一停。他肯定会觉得什么都完了。可怜的邦斯先生会以为他的那些学生就再也招不回来了……他肯定会胡思乱想……布朗先生说,我们得让这个宝贝绝对安心养病,才能救他的命。”
“啊!好!好!您去做早饭,我这就给您写个名单,把他们地址也要来!……您说得对,我弄不好也会病倒的!”
一个小时之后,茜博太太换了节日的服装,坐着马车走了,雷莫南克觉得很奇怪。原来,茜博太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以两个榛子钳信得过的女人形象,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两个音乐家授课的寄宿学校和学生家。
茜博太太在寄宿学校和学生家里跟老师及家长们扯的那些话,只不过是同一主题的不同变奏而已,这里无需细作介绍,我们只说说在大名鼎鼎的戈迪萨尔的经理室发生的那一幕。进这间经理室,女门房确实颇费了一番周折。
在巴黎,戏院经理比国王和大臣的防卫还严。在他们和其他凡夫俗子之间,布下了森严壁垒,其原因不难理解:国王要防备的不过是野心,而戏院经理所担心的,则是艺术家和作家的自尊心。
茜博太太和门房一见面就熟,凭这一点,她通过了道道关卡,跟每个行业的同行一样,看门的人彼此一眼就能认出来。每行都有每行的暗号,正如每行都有每行的不幸和印记。
“啊!太太,您是戏院的门房。”茜博太太说,“我呀,可怜巴巴的,给诺曼底街的一处房子看门,你们戏院的乐队指挥邦斯先生就住在那儿。啊!要是我能有您的位置,看着戏子、舞女和作家们进进出出,那多开心啊!就像以前那个戏子说的,您这儿可是我们这一行的统率啊。”
“那个好心人邦斯先生,他怎么样?”戏院女门房问道。
“他情况很不好;已经两个月没下床了,看来他要两条腿直挺挺地被人抬出屋去了。”
“这太可惜了……”
“是的。我今天代他来向你们经理谈谈他的情况;小妹子,想办法让我跟经理谈一谈……”
戏院女门房把茜博太太托给了在经理室当差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通报道:
“有位太太,是邦斯先生派来的!”
戈迪萨尔刚刚为排戏赶到戏院,碰巧又没有人要找他谈事,因为这部戏的编剧和演员都还没有到;能听到乐队指挥的消息,他自然很高兴,遂作了个拿破仑式的手势,茜博太太于是进了经理室。
原来给人跑生意的戈迪萨尔如今掌管着一家很吃香的戏院,他把股东当作合法的妻子一样来欺骗。他发了大财,人也跟着发福了。由于天天美味佳肴,再加上戏院办得红红火火,他是心宽体胖,满面红光,完全变了个样,活脱脱一个门托尔的形象。
“咱们是越来越像博戎了!”他试着自嘲地说。
“眼下你还不过像是杜尔加莱。”比克西乌回答他说。此君常常代替戈迪萨尔,跟戏院的头牌舞女,名气很响的爱洛伊斯·布利兹图打交道。
从前那非同一般的人物戈迪萨尔如今经营戏院,自然是只为自己拼命地捞好处。他想方设法,成了不少部芭蕾舞剧、杂剧和滑稽歌舞剧的所谓合作者,后来又趁编剧们因生活所迫走投无路的时候,出钱买下他们那一半剧作权。这些杂剧、滑稽歌舞剧,再加上其他一些走红的戏,每天可为戈迪萨尔带来好几块金币的收入。另外,他请人为他做黑票买卖;同时公开拿一些票算做经理的补帖,从中又刮了戏院的一部分进项。除了这三项收入,他还私卖包厢,收受一些女戏子的贿赂,这些人虽然没有一点才智,却非要登台扮演个小角色,当个侍从或王后什么的露露脸。这样一来,利润中他本该只占的三分之一就大大超过了,而本该得到另三分之二的股东只勉强分得收益的十分之一。不过,尽管只是十分之一而已,仍还合到原来资本百分之十五的利息。戈迪萨尔仗着这百分之十五的红利,经常标榜自己如何能干,如何诚实,如何热心,又说他的那些股东如何有福气。当博比诺伯爵装出关切的神气,问玛迪法先生、玛迪法先生的女婿古罗将军和克莱威尔对戈迪萨尔是否满意时,已成为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古罗回答道:
“听说他骗了我们,可他那么风趣,那么孩子气,我们也就满意了……”
“这还真像是拉封登寓言故事。”前部长微笑着说。
戈迪萨尔把钱投在了戏院以外的一些项目上。他看准了格拉夫、施瓦布和布鲁讷,与他们一起合伙办铁路。他掩饰起精明的本质,表面显得像是风流鬼,处事洒脱,什么都不在乎,只知道吃穿打扮,寻欢作乐;可实际上,他什么都放在心上,充分利用他替人跑生意时积累的丰富经验。这个玩世不恭的暴发户住着一套豪华寓所,屋子经他的建筑师精心装饰过,常请名流来府中做客,以盛宴招待。他喜欢排场,凡事都讲究个完美,可看上去却像是个很随和的人,拿他自己的话说,过去跑生意时用的那套“行话”还在使用,不过又夹杂了戏剧这一行当的切口,所以在别人眼里,他就更不构成什么威胁了。再说,干戏剧这行的艺术家们说起话来无所顾忌,别有风趣,他从后台确实借用了不少妙语,再加上跑生意的人的那种精彩的玩笑,合二为一,倒也显得他高人一筹。眼下,他正考虑把戏院盘出去,用他的话说,他要“换个行当做一做”。他想当个铁路公司的头儿,成为一个正经人,做个经营家,娶巴黎最有钱的一位区长的千金米纳尔小姐为妻。他希望靠她那一条线当上议员,并在博比诺的庇护下进入行政院。
“请问您是谁?”戈迪萨尔以十足的经理派头把目光落在茜博太太身上,问道。
“先生,我是邦斯先生的女管家。”
“噢,那位可爱的单身汉身体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先生。”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真难过……我要去看望他,像他那样的人实在难得。”
“啊!是的,先生,他真是个天使……我在纳闷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还会在戏院做事……”
“可是,太太,戏院是一个风气很正的地方。”戈迪萨尔说,“可怜的邦斯!……说真的,大家应该想方设法保护他这样的人才是……那是个模范,富有才华!……您觉得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来上班?因为很不幸,戏院和驿车一样,不管有没有客,到了钟点就得开:每天六点钟一到,这儿就得开场……我们再怜悯也无济于事,总变不出好音乐来……噢,他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
“唉,我的好先生,”茜博太太掏出手绢,掩着眼睛说道,“说来实在可怕,我想他恐怕要离开我们了,尽管我们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细心照料着他。施穆克先生和我……我这次来还要告诉您,连施穆克先生恐怕您也不能指望了,他每天夜里要陪病人……谁都不会不去尽最后一点希望,想方设法把那个可爱的好人从死神手中救出来……大夫对他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得的是什么绝症?”
“是因为伤心出的毛病,得的是黄疸病,肝病,里边牵扯着许多亲戚之间的事。”
“又碰上那么一个医生。”戈迪萨尔说,“他应该请我们戏院的勒布朗大夫。又不用他一分钱……”
“先生的那个医生简直就是个上帝……可病因那么复杂,一个医生本事再大,又有什么用?”
“我正需要这对榛子钳,为我新排的幻梦剧奏乐……”
“那我能不能替他们做点什么?”茜博太太一副若克利斯①式的神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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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西方戏剧中一个天真可笑的角色,因十八世纪多维尔涅的《绝望的若克利斯》一剧而得名。
戈迪萨尔不禁哈哈大笑。
“先生,我是他们信得过的管家,有许多事情那两位先生都让我……”
听到戈迪萨尔的哈哈大笑声,一个女人嚷叫道:
“既然你在笑,我可以进来吧,老兄?”
说着,那位头牌舞女便闯进了经理室,往独一无二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这就是爱洛伊斯·布利兹图,身上披着一条叫做“阿尔及利亚”的漂亮披肩。
“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开心?……是这位太太?她是来干什么的?……”舞女朝茜博太太瞥了一眼,那目光就像一个演员打量着另一个有可能登台演出的演员。
爱洛伊斯是个极有文学天赋的姑娘,在文艺界名声很响,跟许多大艺术家关系密切,人又漂亮、机灵,风度优雅,比普通的头牌舞女要聪明得多;她一边问,一边闻着一个香气扑鼻的小香炉。
“太太,所有的女人只要长得漂亮,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不去闻那小瓶里的瘟气,腮帮上不抹那红不叽叽的东西……”
“凭上天给您的这副容貌,要抹上去,那不就多余了吗,我的孩子!”爱洛伊斯朝经理送去了媚眼,说道。
“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女人……”
“那算你倒霉!”爱洛伊斯说,“有个男人供养,你,那可不容易!我就有男人养我,太太,棒极了!”
“什么倒霉!”茜博太太说,“尽管您身上披着阿尔及利亚披肩,卖弄风情,可您比不上我,没有多少人跟您说过、表白过爱情,太太!您绝对比不上蓝钟饭店的牡蛎美人……”
舞女猛地站起身来,做了个立正的姿态,右手往前额一举,就像战士向将军敬了个礼。
“什么!”戈迪萨尔说,“我父亲常跟我说起的牡蛎美人,您就是?”
“那太太肯定不知道西班牙响板舞和波尔卡舞吧?太太都五十出头了!”爱洛伊斯说。
舞女说着摆出做戏的架势,念出这样一句台词:
那我们做个朋友吧,西拿!……
“哎哟,爱洛伊斯,太太不是对手,放过她吧。”
“这位太太就是新爱洛伊斯①罗?……”女门房故作天真,含讥带讽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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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新爱洛伊斯》是卢梭的一部著名小说,女门房以谐音讽刺对方。
“不错,这老太婆!”戈迪萨尔高声道。
“这个文字游戏已经说滥了,都长出灰胡子来了,再找一个,老太太,要不抽支烟。”舞女说道。
“对不起,太太。”茜博太太说,“我太伤心了,没心思再回答您,我有两个先生,他们病得很重……为了让他们吃饱,免得他们心里着急,今天上午我把丈夫的衣服都拿去当了,瞧,这是当票……”
“啊!这事挺惨的!”漂亮的爱洛伊斯惊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刚才急冲冲闯进门,就像是……”茜博太太说。
“就像是头牌舞女。”爱洛伊斯说,“继续往下说,我给您提词,太太!”
“算了,我忙着呢,别再瞎闹了!”戈迪萨尔说,“爱洛伊斯,这位太太是我们那位可怜的乐队指挥的管家,他都要死了。她刚才来告诉我,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了,我正为这事犯愁呢。”
“啊!可怜的人!应该为他搞一次慈善义演。”“这一来反而会让他倾家荡产的!”戈迪萨尔说,“说不定第二天还会倒欠慈善会五百法郎呢,他们除了自己的那些穷人,决不会承认巴黎还会有别的穷苦人。不,我的好女人,这样吧,既然您有心想得蒙迪翁奖……”
戈迪萨尔按了一下铃,戏院的当差应声出现了。
“让出纳给我支一千法郎。请坐,太太。”
“啊!可怜的女人,她在哭呢!……”舞女惊叫道,“真傻……我的娘,别哭了,我们一定去看望他,您放宽心吧。——喂,你,中国人,”她把经理拉到一边,对他说道,“你想让我演《阿里安娜》舞剧的主角。可你又要结婚,告诉你,我会让你倒霉的!……”
“爱洛伊斯,我这人的心上了铜甲,就像战舰一样。”
“我会借几个孩子来,就说是你生的!”
“我们的关系我早声明过了……”
“你行行好,把邦斯的位置给加朗热;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很有才华,就是没有钱;我向你保证,一定不打搅你。”
“可等邦斯死了再说吧……那老人说不定还会回来呢。”
“啊!这,不可能,先生。”茜博太太说“从昨天夜里起,他就已经神志不清,尽说胡话。可怜他不久就要完了。”
“那就让加朗热代理一下!”爱洛伊斯说,“所有报刊都捧着他呢……”这时,出纳走进屋子,手思拿着一千法郎。“把这给太太。”戈迪萨尔说,“——再见了,我的好太太;好好照顾那个可爱的人,转告他我一定去看他,明天或以后……
一有空就去。”
“他是没救了!”爱洛伊斯说。
“啊!先生,像您这样的好心人,只戏院里才有。愿上帝保佑您!”
“这钱怎么记帐?”出纳问。
“我这就给您签字,记在奖金那一项。”
出门前茜博太太向舞女行了个漂亮的屈膝礼,接着听见戈迪萨尔问旧日的情妇:
“加朗热能不能在十二天之内把我们的舞剧《莫希干人》的音乐赶出来?要是他能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就让他接替邦斯的位置!”
女门房做了这么多坏事,反而得到了比做善事还更丰厚的酬报。万一邦斯病好了,那两个朋友的所有收入和生计也就给她彻底断了。这一卑鄙的勾当恐怕几天之内就能使茜博太太如愿以偿:把埃里·马古斯垂涎的那些画卖出去。为了实现这第一个抢掠计划,茜博太太首先得让她自己招来的那个可怕的同谋弗莱齐埃蒙在鼓里,教埃里·马古斯和雷莫南克绝对保守秘密。
至于奥弗涅人,他渐渐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欲望,就像那些从偏僻的外省来到巴黎的文盲一样,由于过去住在乡村,与世隔绝,满脑子死疙瘩,加之原本愚昧无知,一旦产生什么欲望,就会变成顽固不化的念头。茜博太太的雄浑之美,满身朝气和在中央菜市场养成的那种性格,成了旧货商注意的目标,他想把她从茜博手中拐走,做他的姘妇,在下等阶层,这种一妇二夫的情况在巴黎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多。可是贪心像一个活结,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它越缩越小,最后终于扼杀了理智。雷莫南克估计自己和埃里·马古斯的佣金有四万法郎,于是邪念变成了罪恶,他要把茜博太太弄到手做他的合法妻子。抱着这种纯粹投机性的爱,雷莫南克经常抽着烟斗,倚在店门上胡思乱想,时间一长,产生了让小裁缝去死的念头。他想象着自己的资本转眼间几乎扩大了三倍,茜博太太又是一个很棒的生意人,在大街上开个漂亮的铺子,她往里面一坐,该多神气。这双重的贪欲使雷莫南克头脑发昏。他要在玛德莱娜大街租个铺面,摆上故世的邦斯那套收藏品中最漂亮的古玩。等他躺在金子铺的床上,在烟斗的缕缕青烟中看见了数百万法郎之后,不料一觉醒来,迎面碰见了小裁缝:奥弗涅人打开店门,往货架上放商品,看见小裁缝正在打扫院子和门前的街面。自从邦斯病倒以后,茜博便担起了他妻子的那些职责。在奥弗涅人的眼里,这个又矮又瘦,脸色发青,像铜的颜色一般的小裁缝是他获得幸福的唯一障碍,他一直思忖着如何摆脱。这一越来越强烈的欲望使茜博太太好不得意,因为她已经到了女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也会变老的那个年纪。
一天早晨,茜博太太起床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雷莫南克往货架上摆他那些小玩艺儿,很想知道他的爱情可能会达到哪一步。
“喂,”奥弗涅人走过来对她说,“情况怎么样,如您的愿吗?”
“就您让我担心。”茜博太太回答说,“您一定会连累了我。”她又添了一句,“街坊们准会发觉您那两只鬼眼睛。”
她离开大门,钻进了奥弗涅人的小店。
“什么念头!”雷莫南克说。
“来,我有话跟您讲。”茜博太太说道,“邦斯先生的继承人马上就要动起来了,他们肯定会让我们犯难。要是他们派一些吃公家饭的人来,像猎狗一样到处乱嗅,天知道我们会出什么事。您得真心爱我,保守秘密,我才会去促动施穆克先生卖几幅画……啊!嘴巴一定要严,即使脑袋架在断头台上,也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出画是哪儿来的,是谁卖的。您明白,等邦斯先生一死,人也埋了,即使发现只有五十三幅画,而不是六十七幅,谁也没有办法弄清的!再说,那画是邦斯先生生前卖的,谁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好。”雷莫南克回答说,“对我来说,这不要紧;可埃里·马古斯先生想要正式的票据。”
“票据也照样会给您的,哼!您以为我可以为您出票据!……得要施穆克先生来写。不过,请您跟您那个犹太人说一声,”女门房继续说,“请他跟您一样,不要走露风声。”
“我们一定像鱼一样,决不吭声,干我们这一行都是这样。我嘛,我会读,可不会写,所以我需要一个像您这样又有文化又能干的女人!……过去,我一心只想挣些钱以后好养老,可我现在想要几个小雷莫南克……您给我把茜博甩了吧!”
“瞧,您的犹太人来了。”女门房说,“我们可以把事情安排妥了。”
“喂,我亲爱的太太。”埃里·马古斯隔三天就起大早来这儿一次,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买那些画。“现在情况到哪一步了?”
“没有人跟您谈起邦斯先生和他那些小玩艺吗?”茜博太太问。
“我收到一封信,”埃里·马古斯回答说,“是一位律师写来的;可我觉得那家伙挺可笑,准是个专门揽案子做的小人,我就信不过这种人,所以没有回信。过了三天,他来见我,留了一张名片:我已经跟门房说过,要是他来,就说我不在……”
“您真是个好犹太人。”茜博太太说道,她不太了解埃里·马古斯处事向来谨慎。“好,我的小子们,这几天,我就设法让施穆克先生卖给你们七八幅画,最多十幅。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绝对保守秘密。是施穆克让您来的对不对,先生?是雷莫南克把您介绍给施穆克先生来买画的。总之,不管怎么说,事情与我无关。您出四万六千法郎买四幅画,对不对?”
“行。”犹太人叹了口气说。
“很好。”女门房继续说,“第二个条件,您得给我四万三千,只给施穆克先生三千法郎,算是买价;雷莫南克买四幅画给施穆克两千,其余都归我……另外,您知道,我亲爱的马古斯先生,这事成了之后,我要设法跟您和雷莫南克做成一笔好买卖,条件是赚到的钱我们三人平均分。以后我带您上那个律师家去,或者他会到这儿来。您给邦斯先生家的东西全都估个价,您出个买价,好让弗莱齐埃先生对遗产的价值有个数。只是我们这笔交易还没有做成之前,不能让他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犹太人说道,“不过,要仔细看那些东西,估个价钱,需要很长时间。”
“到时给您半天时间。得了,这是我的事……孩子,你们俩把这事商量一下;后天就可以成交。我要到弗莱齐埃家去跟他谈谈,因为他通过布朗大夫,对这里发生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要稳住这家伙,可不容易啦。”
茜博太太从诺曼底街去珍珠街,走到半路,碰到弗莱齐埃,他正上她家里来。照他的说法,他急于了解案子的详细情况。
“噢!我正上您家去呢。”她说。
弗莱齐埃抱怨埃里·马古斯没有见他;可女门房告诉他马古斯刚刚旅行回来,最迟两天后就安排他跟马古斯在邦斯的住处见面,确定那套收藏的价值。这一说,很快消除了律师眼中闪现出的疑惑神气。
“您跟我办事要实实在在。”弗莱齐埃对她说,“我很可能要代办邦斯先生继承人的事,处于这种位置,就不仅仅是只为您效劳了!
这话冷冰冰的,茜博太太听了不禁浑身哆嗦。这个吃法律饭的,像是饿鬼,肯定跟她一样在暗中活动;她决定赶紧动手,尽早把画卖了。茜博太太的这番猜测并没有错。确实,律师和医生出了一笔钱,给弗莱齐埃做一套新衣服,好让他穿得体体面面的上卡缪佐·德·玛维尔庭长太太家去。这次见面无疑决定着那两位朋友的命运,只是因为做衣服需要时间,才推迟了。弗莱齐埃原来计划跟茜博太太见了面后,去试一试他的上衣、背心和裤子。可他发现衣服全都已经做好了。他回到家里,换了一顶新假发,雇了一辆马车,在上午十点钟光景去了汉诺威街,希望能见庭长太太一面。弗莱齐埃系着白色领带,手戴黄色手套,头顶崭新的假发,身上洒了葡萄牙香水,那模样,就像用水晶瓶包装的毒药,那白色的封皮,标签,以及标签的细线,都很俏丽,因此而显得格外危险。他那说一不二的神气,尽是小肉刺的脸膛,得病的皮肤,发绿的眼睛和邪恶的趣味,好似蓝天上的乌云一般显眼。在办公室里,他在茜博太太的眼中,是杀人凶手用的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可在庭长太太门前,他便成了少妇的小摆设中的一把漂亮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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