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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俩一起沿着旋转楼梯蹄跶蹄跶地来到楼下的房间。这里没什么变化,人们也都点着火把。比尼一人在三台电脑前忙活着,处理楼上望远镜观察来的数据;其余的天文学家在干别的事儿,塞里蒙对那些事一窍不通。谢林一个人四处溜达,六神无主。弗利芒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火把下,继续读他的东西。他双唇一张一合,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背诵着星星派的祈祷。
  塞里蒙脑海里闪过一些词语,他在想该如何来描述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些只言片语他已打算用在明天出版的《记事报》上。天刚黑时,有几次他脑子里的那台写作机器仍然还啪哒啪哒地作响--一个极其有条不紊、极其尽职尽责的写作步骤,他完全明白,这个步骤已经毫无任何意义了。可他居然幻想着明天还能出一期《记事报》,这未免太可笑了。
  他同西弗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天空。"她小声说。
  "我看见了。"
  天空的色调再次发生了变化。现在仍然很黑,可怕的深紫红色,一种怪异的颜色,看起来宛如天庭里的巨大伤口正喷涌出血一样。
  空气似乎变得浓厚了。空气变得稠密了,暮色笼罩了整个房间,好像伸手可及似的。摇曳的黄色火光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显得更为耀眼。楼下的烟火气味跟楼上的气味一样让人倒胃口。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叭噼叭的声响,谢林这位重量级的心理学家围着中间的桌子绕过来转过去,发出的脚步声,把塞里蒙搅得心乱如麻。
  不管有没有火把,都越发难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终于开始了,塞里蒙想。完全黑暗的时刻--星星出现的时刻来临了。
  他立刻想到明智的做法也许是找个舒适的壁柜把自己锁在里面,直到一切都结束。这样可以远离危险,避免看到星星,蹲在那里等待一切都恢复正常。但是片刻的沉思使他意识到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一个壁柜--一个封闭的地方--也会没有光线。它不但不会成为一个安全舒适的避风港,相反会变成比天文台的房间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屋。
  还有,假如发生了什么大事,那种会使世界历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大事,塞里蒙不愿在事情发生时自己却双手抱头,蜷缩在一旁。要是这样,他可就太怯懦愚蠢。也许他的后半辈子会悔恨终生,一旦他认定一件事有新闻价值,绝不会临阵脱逃。此外,他相当自信,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能够承受--况且会不会真有什么大事来临,他至少还保留着一丝质疑。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耳边不时传来西弗拉的吸气声,这是当一个人正快速隐入黑暗的世界时,努力保持镇静而发出的急促呼吸。
  这时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一种新的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模模糊糊。要不是室内一片死寂,要不是日全食临近,塞理蒙注意力反常,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它。
  新闻记者紧张地站着,屏息倾听着。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挪往窗边,凝视窗外。
  塞里蒙发出一声惊叫,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谢林!"
  屋里一阵骚乱,大家都看着他,指指点点,问东问西。心理学家一会儿便来到他身边,西弗拉紧随其后,甚至蜷曲在电脑前的比尼,也转过身去看。
  外面,多维姆像一团不发光的暗火,竭力向卡尔盖什看上最后一眼。在城市所在的方向,东边的地平线已消失在黑暗中。从萨罗城到天文台的道路成了一条暗红色的线,公路两旁的树木,在灰暗的光线下,已分辩不出独立的一棵棵树了,看到的只是一片阴影。
  但是,让大家注目的是公路本身,因为在路上,另一片阴影在移动,样子十分可怕,像是一头怪异的野兽一路蹒跚着,往天文台山的山坡上爬去。
  "看哪!"塞里蒙声嘶力竭地大叫,"快告诉阿瑟!从城里来的疯子!弗利芒的那些人!他们来了!""到日全食还有多长时间?"谢林问
  "15分钟,"比尼用粗粗的嗓门说,"可他们5分钟就能到这儿。""没关系,让大家继续工作。"谢林说,声音中透露出镇定。他竭力克制住自己,说的话出人意料地带有一种命令的口气,在这个高潮时刻,他似乎要把蕴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都发泄出来。"我们去阻挡他们。这地方建得像要塞一样坚固。西弗拉,你上楼去告诉阿瑟现在的情况;你,比尼,好好看着弗利芒。如果迫不得已,你可以把他打翻在地,教训教训他,不过,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塞里蒙,跟我来。"谢林走出房间,塞里蒙紧紧跟在后面。螺旋式的楼梯往下延伸,消失在潮湿阴郁的灰色朦胧之中。
  他们往下冲了50英尺,身后敞开着的房门里透出来的摇曳不定的暗淡的黄色光线不见了,上上下下的黑影向他们压来。
  谢林停了一下,胖乎乎的手抓住胸口。他眼珠凸出,干咳着,整个身体由于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无论他刚才找到了何种良策,现在似乎都无济于事了。
  "我不能……呼吸了,你……下去,关上所有的--"塞里蒙往下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说:"等一等!你能坚持一下吗?"他自己呼吸也急促起来,空气像黏稠的糖浆,在他的肺中进进出出。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将进入神秘的黑暗之中,心里不禁万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