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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瓦茨拉夫·哈维尔哈维尔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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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见(独幕剧)



    人物:

  车间主任

  瓦涅克

  (车间主任的办公室。门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镶在镜框中的毕业文凭。门的右边,有一个衣柜和一个塞得满满的公文柜,公文柜顶上有几只空啤酒瓶。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业余水平的绘画,并有一个标题:“一醉能解千古愁”。在舞台的中央,有一张办公桌和三把椅子,桌上有一些报纸和更多的空啤酒瓶;还有几只杯子。桌子旁边有一只装啤酒的板条箱。

  沿着墙壁,尤其是房间的角落里,撒落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工具,一个老式收音机,一个破衣帽架,和一堆旧报纸、胶鞋等等。启幕后,车间主任将头支在交叉的胳臂上,他坐在桌面上大声打着呼噜。隔了一会有人敲门。车间主任突然醒来。)

  车间主任:进来……

  (瓦涅克进来,穿着褪了色的工作服和胶鞋。)

  瓦涅克:早上好。

  车间主任:噢,是你,瓦涅克先生。请进,请进。请坐。

  (瓦涅克坐下,看上去局促不安。)

  要一杯啤酒吗?

  瓦涅克:不,十分谢谢。

  车间主任:怎么不喝?你没事吧……

  (他从板条箱中抽出一瓶啤酒,打开并倒了两杯,将一杯放在瓦涅克面前,立即开始喝自己的那杯。)

  瓦涅克:谢谢。

  (车间主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其间有片刻沉默。)

  车间主任:好吧,跟我说说,怎么样了?

  瓦涅克:谢谢,很好……

  车间主任:他们来了,是吧?

  瓦涅克:来了……

  (沉默。)

  车间主任:今天你做什么?滚啤酒桶?

  瓦涅克:帮助滚……

  车间主任:这比滚要好一些,不是吗?

  瓦涅克:是的,是这样……

  (沉默。)

  车间主任:那么今天谁滚?

  瓦涅克:塞克兹(塞克兹(Serkezy):始终没有在舞台上出现,在丹斯比尔(Diensbier)的剧本《招待会》(Reception)中也曾提到他,于其中他涉嫌是狱中毒品和纹身的行家。)

  ……

  车间主任:他来上班了?

  瓦涅克:刚来……

  车间主任:他喝醉了?

  瓦涅克:是的,有点儿……

  (沉默。)

  车间主任:来吧,瓦涅克先生,你没喝。你怎么不喝?

  瓦涅克:谢谢,但我不怎么喝啤酒……

  车间主任:(还有这种事?别怕,我们肯定会教你喝。在这儿你很快会习惯的。这儿人人都喝,这是一种……传统……)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

  (沉默。)

  车间主任:你别紧张。

  瓦涅克:我不紧张。

  (沉默。)

  车间主任:好吧,怎么样了?

  瓦涅克:什么怎么样了?你指的什么?

  车间主任:事情嘛,你知道……一般来说……

  瓦涅克:噢。谢谢,还行吧……

  (沉默。)

  车间主任:你喜欢这儿吗?

  瓦涅克:我喜欢……

  车间主任:还不是太糟,嗯?

  瓦涅克:噢,是的,当然……

  (车间主任又打开一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车间主任:必须习惯生活中的每件事。对吧?

  瓦涅克:是的,你说得对……

  车间主任:来吧,干杯。

  (瓦涅克喝完杯中的酒,车间主任又给他倒满。)

  瓦涅克:我不能喝了,谢谢。

  车间主任:噢,胡说八道……你一杯还没喝……

  (沉默。)

  别的人怎么样?你同他们合得来吗?

  瓦涅克:当然,谢谢,我同他们还合得来。

  车间主任:好吧,你得听从我的忠告,别和任何人相处密切。我不相信任何人,这是真理。人们十有八九是真正的杂种,这没错。真正的杂种。做你自己的事和保持距离。过分亲密没好处……尤其是处在你目前的情况下。

  瓦涅克:这我懂。

  (沉默。)

  车间主任:如果不介意我问的话,你一般写什么?

  瓦涅克:剧本。舞台剧。

  车间主任:有这回事?戏剧剧本。瞧瞧,你为什么不写一个关于我们啤酒厂的?你可以为布瑞斯写一出戏。你认识他吗?

  瓦涅克:是的,我认识。

  车间主任:他是一个十足的笨蛋,他这号人。

  瓦涅克:是的,我猜也是这样。

  (沉默。)

  车间主任:你别紧张。

  瓦涅克:我不紧张。

  (沉默。)

  车间主任:我敢打赌你从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瓦涅克:什么事情?

  车间主任:喏,你会在一个啤酒厂滚啤酒桶这件事。

  瓦涅克:是的,我不能说,我这样想过。

  车间主任:笑话,真没想过?

  瓦涅克:没想过,我猜也许你想到了这一点。

  车间主任:你才会想到。你肯定想到了。

  (沉默。)

  你说你今天要帮助滚啤酒桶?

  瓦涅克:是这样。

  车间主任:但你昨天滚来着。我看见你滚来着。

  瓦涅克:那是因为塞克兹昨天没来……

  车间主任:是这样,嗯?听上去有点道理,别那个什么的……

  (沉默。)

  跟你说吧,瓦涅克先生,这儿从来没来过作家,这倒是真的。来过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家伙,但作家没来过。拿布瑞斯来说吧……知道他来这之前做什么的吧?他是一个掘墓人,掘墓人。这就是他为什么晓得把酒一口闷掉的原因,后来他来了这儿。现在他可以给你讲一些故事,他会讲,这没错。

  瓦涅克:我知道……

  车间主任:你写这些剧本究竟有什么用?

  瓦涅克:主要是关于官僚主义什么的……

  车间主任:官僚主义,嗯?你没蒙我吧……所以他们就……

  (沉默。)

  你吃午点了吗?

  瓦涅克:还没有……

  车间主任:好吧,呆会儿去吃点。对大门口说,你一直呆在我这儿。

  瓦涅克:谢谢……

  车间主任:你从头到尾谢我什么?

  (沉默。)

  你知道某些事情,我向你脱帽致敬。

  瓦涅克:为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间主任:对你来说肯定特别不容易……我的意思是说,你从前一直都坐在家里,优雅、舒适、温暖……天亮才睡觉……而现在!我不妨告诉你,我向你脱帽致敬。

  (沉默。)

  我很报歉。

  (车间主任站起身来走出去。瓦涅克很快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倒在他的杯子里。车间主任回来,把他裤子的钮扣扣好,重新坐了下来。)

  你为剧院写作,肯定认识所有的女演员。

  瓦涅克:是的,认识她们中的大多数。

  车间主任:像鲍赫达洛娃(吉瑞娜·鲍赫达洛娃(Jirina Bohdalov):是捷克斯洛代克通俗戏剧和电视演员。),你也认识吧?

  瓦涅克:是的……

  车间主任:真的认识?你的意思是,能说上话?

  瓦涅克:可以这么说吧。

  车间主任:跟你说吧,你为什么不找个日子请她来这儿喝上一杯……我们让布瑞斯也来……乐上一乐,怎么样?

  瓦涅克:好吧……

  (沉默。)

  车间主任:你别紧张。

  瓦涅克:我不紧张。

  (车间主任又开了一瓶啤酒并给自己倒上一杯。简短的沉默。)

  车间主任:那个开脱粒机的小伙子怎么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瓦涅克:马那瑞克?

  车间主任:是他。唔,你在他面前说话可得小心点。

  (沉默。)

  高特(卡莱尔·高特(Karel Gott):一位颇为成功的流行歌手。)怎么样?你也认识他?

  (沉默。)

  很遗憾四、五年前你不在这儿。那会儿有一些精彩的人。他们也的确不容易,这倒也是。四、五年前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经常在酒店里碰面……我,查理·马里约克——不久前他走了——还有琼尼·彼特卡,加上装瓶车间的那些女孩……多少次我们天亮才回家。工作照样完成。你去问问琼尼·彼特卡,看他怎么说……

  瓦涅克:我知道,他告诉过我……

  (沉默。)

  车间主任:你的那些剧本,赚很多钱?

  瓦涅克:不一定,要看情况……

  车间主任:你一年至少赚5000?起码5000?

  瓦涅克:这要看演多少场。有时你能赚一点,有时你什么也赚不着。

  车间主任:什么?一个月一个子儿也不挣?

  瓦涅克:噢,有时候是好几个月……

  车间主任:你吓着我了。那么也没有葡萄酒和玫瑰花?别的什么也没有?

  瓦涅克:什么也没有……

  车间主任:真是笑话。你不认为这是一个笑话吗?

  瓦涅克:我想也是。

  车间主任:就是笑话。

  (沉默。)

  你看,你没喝。

  瓦涅克:是的……

  (车间主任又开了一瓶并给两人倒上。简短的沉默。)

  车间主任:听着……让我告诉你吧……别声张,嗯?如果是别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便不会在这儿工作,我替你担保……

  瓦涅克:那么你有什么麻烦吗?

  车间主任:当然!不信拿你的高统胶鞋打赌……

  瓦涅克:我十分感激……

  车间主任:我不想自夸,这不是我的风格,你明白……但是能帮助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去帮助人?这是我的方针……哪怕在今天。人们需要互相帮助,这是我的哲学。我帮助你走出困难,你也帮助我走出困境,不是吗?

  瓦涅克:没错。

  (沉默。)

  车间主任:你还没有吃午点吧?

  瓦涅克:还没有……

  车间主任:(好吧,一会你去……对门口说,你一直在我这儿。)

  瓦涅克:谢谢……

  车间主任:别这么从头到尾老谢我。

  (沉默。)

  我跟你说吧,现在没人想替别人受罪,肯定是。

  瓦涅克:我知道。

  (沉默。)

  车间主任: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抱成一团……

  瓦涅克:是的,我同意……

  车间主任: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总是说,再怎么的也抵不上一个合得来的圈子……

  瓦涅克:是的……

  车间主任:为什么你不喝?我猜想葡萄酒也许更适合你的口味。

  瓦涅克:也许吧……

  车间主任:你会很快适应这里……我们都喝,你知道……这是一种传统……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

  (沉默。)

  车间主任:高特近来怎么样?他不错吧?

  瓦涅克:我想是吧……

  (沉默。)

  车间主任:你结婚了?

  瓦涅克:我结婚了。

  车间主任:有孩子吗。

  瓦涅克:不,我们没有孩子。

  (沉默。)

  车间主任:我还是要向你脱帽致敬。

  瓦涅克:噢,真的别那样……

  车间主任:记着我的话。否则事情将很糟……

  (沉默。)

  我很报歉……

  (车间主任站起身,走出去。瓦涅克很快将自己杯子里剩余的酒倒在车间主任的杯子里。车间主任回来,把他的裤子的纽扣扣好,重又坐下来。)

  她多大岁数了?

  瓦涅克:谁?

  车间主任:我是说鲍赫达洛娃……

  瓦涅克:噢,差不多43岁,我猜想……

  车间主任:不是吧……她看不去不像……

  (沉默。)

  每件事最终总会弄明白,你能看得到……如果我们都抱成团,互相帮助,像我经常说的那样,再怎么的也抵不上一个合得来的圈子。(他打开另一瓶酒并给自己倒上一杯。)可惜你5年前不在这儿。那是一段快乐时光。但是现在?如今不要去相信任何人……(沉默。)

  科霍特是谁?

  瓦涅克:科霍特?哪一个科霍特?

  车间主任:我听说一个叫科霍特的家伙来看你……

  瓦涅克:他是我的一个同事……

  车间主任:另外一个作家?

  瓦涅克:是的。怎么啦?

  车间主任:噢,问问而已……

  (沉默。)

  听着,瓦涅克,我也有自己的问题……

  瓦涅克:噢?

  车间主任:你说我为什么钉在了这个鬼地方?也许你对此并不感兴趣?

  瓦涅克:噢,这个问题……

  车间主任: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瓦涅克:想做什么?

  车间主任:我想在帕丢巴斯的一个大啤酒厂当车间主任。

  瓦涅克:是吗?

  车间主任:这儿你看——倒像是我进坟墓的地方。笑话,不是吗?

  瓦涅克:为什么你没有得到那份工作?

  车间主任:还是忘掉它吧……

  (沉默。)

  你结婚了?

  瓦涅克:是的……

  车间主任:有孩子吗?

  瓦涅克:没有……

  (沉默。)

  车间主任:瞧,这事也可以说与我无关,但是你必须和你们的赫鲁伯说,别再来看你……

  瓦涅克:你先头说的是我的同事科霍特……

  车间主任:我又怎么说来着?

  瓦涅克:赫鲁伯……

  车间主任:瞧,这也许不关我事……我不认识从亚当姆来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但我跟你说是为你好……

  瓦涅克:当然,我……

  车间主任: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把这杯啤酒像喝白兰地一样喝掉!

  瓦涅克:我跟你说过,我不太习惯啤酒……

  车间主任:噢,喝了吧……

  瓦涅克:不行,真的不行……

  车间主任:也许你不把我看成自己人,不是能跟你喝酒的那种人……

  瓦涅克:没这回事……

  车间主任:当然喽,我不是高特,不是……我只是普通的、平凡的啤酒厂的车间主任……

  瓦涅克:你像高特一样是位专家,只是专业不同。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去帕丢巴斯?

  车间主任:别提了……

  (他又打开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上一杯。简短的沉默。)

  事情会好起来的,瓦涅克,别害怕,我不会让你走。你是一个安分的、努力工作的人,你按时上班,不像其他的人那样呻吟和埋怨。还有,你也没有老想提升……从来不习惯劳动……这不容易……

  瓦涅克:我十分感谢你……

  车间主任:你是个彬彬有礼的家伙。我知道,我见谁都这样说。就是见到一个骗子我也能这样说。那个马那瑞克,开脱粒机的年轻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

  车间主任:他要是现在在这儿,我就弄他一顿。他十足卑鄙……跟他一起要多加小心……

  (沉默。)

  瓦涅克:你为什么没有去帕丢巴斯?

  车间主任:别提了……

  (沉默。)

  我跟你说吧,瓦涅克,你可以信任我……明白我说的意思吗?你不想害我。我知道你是可信的……

  瓦涅克:在工作中我将尽力而为……

  车间主任:不管怎么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是不是?想想看,我不是非告诉你不可。任何其他人处在我的位置上……

  瓦涅克:对不起,你不想告诉我什么呢?

  车间主任:关于这个赫鲁伯(米洛斯拉夫·赫鲁伯(Miroslav Holub,1923-1998),当代捷克著名诗人,也是一位杰出的免疫学家。将科霍特(Kohout)和赫鲁伯(Holub)混淆起来,存在一个难以翻译的捷克语言上的幽默。车间主任不仅是混淆了两位作家的名字,而且也混淆了两种鸟的名字。在捷克语中,Kohout 意即公鸡,Holub意为鸽子。),当然……

  瓦涅克:科霍特……

  车间主任:瞧瞧,我不知道他是哪种人,我也不关心……不想对他做什么……他可以来,晃一晃就走……你才是我真正关心的……在这儿你有一个轻松舒适的工作……帮助滚滚空啤酒桶……没有人忽视你。这个科霍特不能给你工作吧?如果我不要你了,他能替你找到工作吗?

  瓦涅克:很难……

  车间主任:这就对了。那为什么你不放实际点……

  (沉默。)

  瓦涅克:对不起……

  车间主任:是嘛,你说什么?

  瓦涅克:但是我可以……

  车间主任:你可以什么?

  瓦涅克:别太在乎这个,但我的确可以选择我自己朋友……

  车间主任:选择你自己的朋友?我也这样想呢!和你那些该死的朋友在一起。这是你不可剥夺的权利。没有人想跟你说该干什么。别强调什么你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耗子。这是个原则问题。

  瓦涅克:我以为你会理解的。

  车间主任:他应该理解,这个科霍特他不懂吗?你得好好想一想谁是你的朋友。

  (车间主任又开了一瓶啤酒并给自己倒上一杯。简短的沉默。)

  瓦涅克:对不起……

  车间主任:你说什么?

  瓦涅克:我得走了……

  车间主任:有什么要事?

  瓦涅克:他们会找我下地窖……

  车间主任:去他妈的地窖……少了你他们也能行……再说塞克兹在下面。老老实实地坐着吧,喝你的啤酒。

  (沉默。)

  我不能去帕丢巴斯,对这件事你还没有一个态度,是吧?

  瓦涅克:我想首先了解……

  车间主任:你想知道?

  瓦涅克: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去帕丢巴斯?

  车间主任: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说我和一个酒店老板平分了5000升剩余的出口啤酒,你觉得怎么样?我懒得说,根本没那回事,都是因为那个杂种……那个开脱粒机的马那瑞克……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

  车间主任:我只想跟你说,如今的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相信任何人,这是真理。人们都是些真正的杂种,请相信我。做你自己的事情,别和任何人有过多的来往,这是我的忠告……尤其是处在你的情况下。

  瓦涅克:是的,我明白。

  (沉默。)

  车间主任:你吃午点了吗?

  瓦涅克:不,还没有……

  车间主任:一会儿你去,跟门口的人说,你一直在我这儿……

  瓦涅克:谢谢。

  车间主任:别老这么谢我!

  (沉默。)

  对不起。

  (车间主任起身走了出去。瓦涅克迅速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倒进了对方的杯子里。车间主任又回来了,扣好他的裤扣,坐到自己的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把她带来?

  瓦涅克:什么?

  车间主任:当然,鲍赫达洛娃?

  瓦涅克:噢……过几天我请她来吧……

  车间主任:星期六请她来怎么样?

  瓦涅克:这个星期六?

  车间主任:好啊,为什么不?

  瓦涅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时间……

  车间主任:噢,来吧,她会给你留出时间的,不是吗?

  瓦涅克:演员是非常忙的人,你知道……他们的日程表总是事先计划好的……插进一个新的安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车间主任: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就别请她来。

  瓦涅克:噢,是的,完全不能这样做……

  车间主任:别让我跟你费太多口舌……我想我们在一起开开心……

  瓦涅克:是的,我明白……

  (沉默。)

  车间主任:你别紧张。

  瓦涅克:我不紧张。

  (沉默。)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你是斐迪南,不是吗?

  瓦涅克:是,正是……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我的意思是跟你随便聊聊……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

  (沉默。)

  车间主任:为什么你不喝?

  瓦涅克:我说过,我对啤酒无所谓……

  车间主任:这儿的每个人都喝……

  瓦涅克:我知道……

  (沉默。)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你不在乎我叫你斐迪南吧?

  瓦涅克:不在乎。

  车间主任:你想做一个仓库保管员吗?眼下这对你来说是一件不坏的工作?说到底,你是一个有头脑的家伙……最诚实的人,为什么不可以?你没打算将你的余生花费在和那些人滚啤酒桶上吧?你最好呆在一个暖和的地方,中午你就关门,说你正在清仓……然后你可以为你的剧本编造更多的笑话,没有干扰。你还可以打个盹,如果你感到需要的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嗯?

  瓦涅克:你是说我可以……?

  车间主任:为什么不?

  瓦涅克:处在我这个位置上当然没有什么挑剔和选择的余地,但如果这样的机会出现,我当然欢迎。我相信我肯定是整洁和有条有理的人,我可以打字……我懂一两门外语……想想看,地窖中的确有点冷,如果你并不太习惯的话……

  车间主任:你说得对,那么……你会记帐吗?

  瓦涅克:我相信我可以学……我从前学过一点经济学的课程……

  车间主任:真的?懂一点记帐?

  瓦涅克:我相信我可以学……

  车间主任:你该呆在一个暖和的地方……吃完午饭就关门……你不会想一辈子跟那些家伙滚啤酒桶的……。

  瓦涅克:好吧,如果可能的话……

  (沉默。)

  车间主任: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就是见到一个骗子我也这样说,瓦涅克,我也是这种人,为什么我们不抱成一团,你觉得怎么样?

  瓦涅克:是的,当然……

  车间主任:这么说你同意了……

  瓦涅克:当然……

  车间主任:如果不同意的话,你尽管直说。也许你不乐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也许你没怎么考虑过我这人,嗯?或许你有别的打算?

  瓦涅克:没有,没那么回事……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最大限度地表示感激……尤其是最大限度地做好我的工作……

  车间主任:那我们接着喝?

  瓦涅克:好吧……

  (他俩喝酒。)

  车间主任:干了吧!

  (瓦涅克费了一点劲,把酒喝完。车间主任飞快地又给他倒上一杯。简短的沉默。)

  你别紧张。

  瓦涅克:我不紧张。

  (沉默。)

  车间主任:瞧瞧,斐迪南……

  瓦涅克:是啊……

  车间主任: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瓦涅克:是的,我们是好朋友……

  车间主任:你刚才没这么说吧?

  瓦涅克:好像没……

  车间主任:那么你相信我了?

  瓦涅克:当然,我相信你。

  车间主任:好吧,跟你说一些事……但要保密,明白吗?

  瓦涅克:我明白……

  车间主任:你保证?

  瓦涅克:我保证。

  车间主任:对啦,事情是……(他放低嗓门)他们来这儿打听你…

  瓦涅克:谁呀?

  车间主任:还有谁?你说的“谁”是指谁?他们,当然。

  瓦涅克:真的?

  车间主任: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瓦涅克:你认为我在啤酒厂的这份工作有危险吗?

  (沉默。)

  他们强调我必须被开除吗?

  (沉默。)

  你因为担待我而有麻烦吗?

  (沉默。)

  车间主任:好吧,我告诉你……,但是只有你知我知,明白吗?)

  瓦涅克:我明白……

  车间主任:你保证。

  瓦涅克:我保证。

  车间主任:好吧,任何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你都不会在这儿工作,我替你担保了。是这样吗?斐迪南?

  瓦涅克:是的,我明白……我非常感谢你……

  车间主任:我不想说了,省得你又要谢谢我……

  瓦涅克:我知道你不会的……

  车间主任:我就想让你了解事情是怎么回事……

  瓦涅克:谢谢……

  (沉默。)

  车间主任:我很报歉……

  (车间主任有点困难地站起来并走出去。瓦涅克迅速地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倒给了他。车间主任回来,把他的裤子的纽扣扣好,重又坐下。)

  你没和她有一手吧?

  瓦涅克:和谁?

  车间主任:鲍赫达洛娃?

  瓦涅克:我?当然没有。

  车间主任:说实话?

  瓦涅克:当然……

  车间主任:我想你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

  (沉默。)

  瓦涅克:对不起……

  车间主任:你说什么?

  瓦涅克:我得走了……

  车间主任:有什么要事?

  瓦涅克:他们找我下地窖……

  车间主任:去他妈的地窖……少了你他们也能行……再说塞克兹在下面。老老实实坐着吧,喝你的啤酒。

  (沉默。)

  听着,斐迪南……你是斐迪南,不是吗?

  瓦涅克:是的,正是……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你不在乎我叫你斐迪南吧?是吗?

  瓦涅克:我不在乎……

  车间主任:听着听着,如果你在乎我倒宁愿你说出来……我没冒犯你吧?

  瓦涅克:为什么说我被冒犯了呢?

  车间主任: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永远不知道事情真相……你守口如瓶……鬼知道你想什么……你始终在说“是的”、“当然”和“谢谢”……

  瓦涅克:我习惯了这种方式……

  车间主任:那么我只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啤酒厂的乡巴佬。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要告诉我你不是这个意思……

  瓦涅克: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车间主任:没有,来吧,最老实的人……让我们把各自的牌摊出来吧……

  瓦涅克:说实在的,我对你没有一点想法……恰恰相反……

  车间主任:那么我们是好朋友?

  瓦涅克:是的……

  车间主任:你信任我?

  瓦涅克:我信任你。

  车间主任:那好吧,听着……我知道他们有一个人来打听你……我的一个中学同学……我的好朋友。他的名字叫托达·马塞克,一个正派的人,至少对我不错……

  瓦涅克:你的运气不错嘛,啊?

  车间主任:听着,你不必以为他是个闲着无事的人,他对我有那么一点用,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我没准哪天还用得着他……无论如何,我刚才说了,他是一个好人。所以你能理解不能放着他不管。我能那么做吗?你明白,是吧?

  瓦涅克:是的,我明白……

  (沉默。)

  车间主任:你干嘛盯着我看?

  瓦涅克:我没盯着你看。

  车间主任: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来吧,告诉我……

  瓦涅克:我什么也没想……

  车间主任:说正经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所不知的是,如果我不答应做这件事。他们就会找到别的人,那肯定更坏,因为他不可能像我这样正派。我是一个没有偏见的家伙,公正无私。这是我的哲学,哪怕在今天。这就是你的幸运之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因为人们都是十足的杂种,他们就是。你不能想像别人也有这么愚蠢,告诉你所有这些,是吧,你什么时候出生的,你想你会在什么地方生活呢?

  瓦涅克:我很欣赏你的坦率……

  车间主任:我为你如此担风险,你以为如何?如果你出卖我,事情将会怎样?

 瓦涅克:我没打算跟任何人说……

  车间主任:于是你将把它们写下来。放进你的某一个剧本之中……他们把剧本没收了,我也完了……

  瓦涅克:别担心,我把它们闷在自己的肚子里……

  车间主任:说话算数?

  瓦涅克:说话算数……

  (车间主任又给自己打开一瓶啤酒并给自己倒了一杯。简短的沉默。)

  我说……

  车间主任:什么?

  瓦涅克:那件事能成吗?我是说仓库的那份工作……那位老索瑟尔先生怎么办呢?

  车间主任:唔?他怎么啦?

  (沉默。)

  想想看……笑话,不是吗?

  瓦涅克:我想也是……

  车间主任:那不就得了……

  (沉默。)

  瓦涅克:我说……

  车间主任:什么?

  瓦涅克:关于仓库那件工作……你真的以为他们会让我做?无论如何,他们肯定知道我最好呆在一个暖和的地方……

  车间主任:他们知道可爱的范妮·亚当姆斯……

  (沉默。)

  你结婚了?

  瓦涅克:是的……

  车间主任:有孩子吗?

  瓦涅克:没有……

  车间主任:我有3个孩子,我有……

  (沉默。)

  瓦涅克:你也许跟他们说了,我跟一般人没什么往来……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

  瓦涅克:这不是他们所要的东西吗?……我的确跟一般人没什么来往……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

  瓦涅克:这会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论据,不是吗?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

  瓦涅克:听着……呢?

  车间主任:你玩扑克牌吗?

  瓦涅克:不,我不玩……

  车间主任:我玩……我们每星期四来一次,这不坏……你知道什么?为了洛佳·拉娃塞克我不得不放弃……

  瓦涅克:噢?

  车间主任:别人以为我就这样过一份轻松惬意的日子,而且……

  (沉默。)

  听着。斐迪南……

  瓦涅克:听着……呢?

  车间主任:你见过我过去的女人吧?

  瓦涅克:没,没见过……

  (沉默。)

  车间主任:跟你说些事,斐迪南……

  瓦涅克:听着……呢?

  车间主任:这整个儿乱套了……

  瓦涅克:我知道。

  车间主任:扯淡!你知道什么……你养尊处优。写你的那些剧本……滚啤酒桶……就能把世界给忘了!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你知道什么——他们怕你,就这么回事。

  瓦涅克:噢,得了,我可没这么想过……

  车间主任:这千真万确。但是我呢?谁关心我怎么样?没人。有谁写关于我的报告?他们可以尽情地对我大喊大叫。要不置之不理。他们不能这么做吗?而你,你养尊处优。

  (沉默。)

  听着,斐迪南……

  瓦涅克:听着……呢?

  车间主任:你没想把鲍赫达洛娃这件事忘掉吧?你会带她来吗?你答应你要带她来的……

  瓦涅克:别担心……我今天就给她打电话安排一切……

  车间主任:你以为她会来吗?

  瓦涅克:我将尽力去做……

  车间主任:你和她是朋友,不是吗?

  瓦涅克:是的,我们是……

  车间主任:等一等,你说过你们曾经是朋友……

  瓦涅克:是的,正是这样……

  车间主任:不,等等,你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瓦涅克:可以这么说吧,是朋友……

  车间主任:那问题在哪?

  (沉默。)

  统统地该死,她可以选择她自己的朋友。

  瓦涅克:当然,她可以……

  车间主任:这是她不可剥夺的权利,的确。

  瓦涅克:当然是的。

  车间主任:原则问题,就是的。

  (沉默。)

  再说,有谁知道是你带她来这儿的。她可以将此当作和工人阶级团结一致的途径,不可以吗?这保准没错。

  (沉默。)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

  瓦涅克:听着……呢?

  车间主任:你不想说些我也听得来的东西……

  瓦涅克:我知道……

  车间主任:你知道个鸟!我让你对你自己说:十足的傻瓜,让他说去吧…… 

  瓦涅克:不,我没这个意思……

  车间主任:为什么你不喝?

  瓦涅克:我有点……

  车间主任:你吃午点了吗?

  瓦涅克:不,还没有……

  车间主任:让你的午点见鬼去吧……忘掉它……

  瓦涅克:实际上我也不饿……

  车间主任:我也许是个大傻瓜,但我是公正无私的……

  瓦涅克:是这样,你正是。

  车间主任: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瓦涅克:我知道……

  车间主任:人们是十足的杂种,他们的确如此。为什么你不喝?

  瓦涅克:我有点……

  车间主任:你吃午点了吗?

  瓦涅克:不,还没有……

  车间主任:噢,你,你养尊处优……

  瓦涅克:我对你十分感激……

  车间主任:这整个儿乱套了……

  (他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简短的沉默。)

  听着……

  瓦涅克:什么?

  车间主任:你不在意我叫你斐迪南吧?

  瓦涅克:不在意……

  车间主任:如果你在意就直接告诉我……

  瓦涅克:不,我真的无所谓……

  车间主任:好吧,我很高兴你不在乎……

  瓦涅克:正好相反,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对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感到很愉快。

 车间主任:“我对我们之间距离拉近感到很愉快”,“我欣赏你的坦率”,为什么你总是像这样说话?……像……像一本……

  瓦涅克:像一本书?

  车间主任:正是……

  瓦涅克:这没让你生气吧……?

  车间主任:这没让我生气……“我对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感到很愉快”……见鬼!

  瓦涅克:你可以原谅我吗?

  车间主任:见鬼,我说。

  (沉默。)

  瓦涅克:对不起……

  车间主任:什么事?

  瓦涅克:我不得不走了……

  车间主任:有什么要事?

  瓦涅克:地窖里的人会找我……

  车间主任:去他妈的地窖……没有你他们也能行……无论如何,塞克兹在下面。老老实实的坐着,喝吧。

  瓦涅克:不,不开玩笑……他们要生气的。

  车间主任:噢,我明白了……我让你厌烦了,就这么回事……我知道……高特和鲍赫达洛娃,他们才是你更好的伙伴,对吧?

  瓦涅克:不,我喜欢和你说话,我也不想有什么麻烦……这不值……尤其是我可能得到仓库的那份工作……

  车间主任:你当真说……你喜欢和我说话……?

  瓦涅克:当真。

  车间主任:你刚才没这么说吧?

  瓦涅克:没说……

  (车间主任又打开一瓶啤酒并给自己倒上一杯,简短的沉默。)

  车间主任:斐迪南……

  瓦涅克:什么事?

  车间主任:你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瓦涅克:不知道,是什么?

  车间主任:要是我知道我每个星期该给他们说些什么我就不是人。我怎么他妈的知道你的那些事……你跟我说过?什么也没有,对吧?我难得见到你这个人,日复一日……凡我听到的有关你的每一件琐碎的事情……你趁休息的时候一人悄悄溜走……有人看见你两次和装瓶车间的玛吉走在镇上……从马忒涅斯来的帮你修暖气的年轻人——我问你,就这些了?我就是我每个星期向他们汇报的?

  瓦涅克:对不起,我无法想像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帮助你。

  车间主任:但是仅仅——你可以帮助。如果你想帮助……

  瓦涅克:帮助你?我怎么可能?

  车间主任:你是个明白人,是吧?你知道所有政治的和那些其他的事情。你也写作,不是吗?关于他们想要知道的那些还有谁比你更了解?你说说吧。

  瓦涅克:噢,当然,你不认为我……

  车间主任:听着。斐迪南,在仓库里你将有很多空闲时间——如果你一周给我铺一张纸写下来有什么坏处呢?……这不是我应该得的回报吗?我看不出来这对你有什么不好,在那儿你将暖和、舒适……甚至还可以学会享受啤酒……愿意干什么干什么。写作对你来说成为理所当然的,这只是一出孩子的游戏。那个托达·马塞克是个正派人……我们打小就认识……他真的需要这个,我们能在他危难的时候袖手旁观吗?我们刚才不是说了要抱成一团吗?我们不是要做好朋友吗?我们喝酒不正为了这个?来吧,跟我说说。我们是不是老交情?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但是……

  车间主任:现在完全取决于你,斐迪南。如果你尽你的努力,那么每件事结果都会赢。你帮助我,我帮助他,他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们都从中获益。全部该死的,难道我们要一个一个地为对方的生活制造麻烦,能这么做吗?

  (沉默。)

  干嘛你老盯着我?

  瓦涅克:我没老盯着你。

  (沉默。)

  车间主任:这么说吧,你可以直接决定让他们知道你的什么……你必须承认,这并不坏……

  瓦涅克:是的,我知道……

  (沉默。)

  车间主任:你不是想在仓库工作吗?舒适、惬意、暖和,有许多空闲时间……

  瓦涅克:这当然很好……

  (沉默。)

  车间主任:那么好,问题在哪里?

  (沉默。)

  瓦涅克:我最真诚地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之所以特别赞赏是因为在今天,这样一种态度特别难得……这么说吧,你使我幸免于难,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将能做什么……仓库的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比你所能意识到的更有用……但是我……请别误解我的意思,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告发我自己……

  车间主任:告发……告发?谁说告发来着?

  瓦涅克:我并不是担心我自己……这对我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害处……但是这涉及到一种原则,怎么能指望我参与……

  车间主任:参与什么?说吧,全说出来!什么是不能参与的……

  瓦涅克:某种我向来讨厌的事情……

  (一阵局短的、紧张的沉默。)

  车间主任:我懂,因此你不能做,嗯?你不能。我喜欢这样。现在你终于亮出了你的底牌,你不能。最终表明你是一位多好的朋友!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激动不安的踱步。)

  那么我怎么办?想让我彻底完蛋吗?我这叫自作自受。我是彻底的废物,这没关系。别管我,我是可以在烂泥中打滚的,我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啤酒厂的乡巴佬——而一个像你这样的君子是不能参与的。我可以尽量玷污自己的人格,只要这位君子保持干净。这位君子有原则。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管。这样他便维持了自己纯洁的灵魂。在人面前讲原则,你倒是分得很清楚……

  瓦涅克:你说谁呢?谁分得很清楚……?

  车间主任:我说谁?你们这些该死的知识分子,还有谁?保养得很好的君子,说那些动听的话。你当然担当得起,因为你最终属于上面。你又有趣,总是知道该如何从中逃脱。你即使处在下面时还是属于上面。而像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啤酒厂的家伙怎么办?只有干到老死,没有什么轮上你,谁都能把你踩下去,把你解雇,让你滚蛋,过着一种倒霉透顶的日子。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了,却说他没有原则。你不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份温暖舒适的仓库的工作吗?但是这的确带点脏,你不干了。你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你这个人非常聪明,是的,你什么都知道,你可以好好照料你自己。原则!我不怀疑你那些该死的原则,它们迟早有用,你知道如何用它们来创造财富,它们养活了你——但是我呢?没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没有人在乎我,没有写我的什么,稍微留意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够当培育你的原则铲来的粪便,足够找出这么个暖和惬意的破地方让你来当英雄,我从中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一通嘲笑罢了。某个好日子上你将要回到你的女演员中去,你将夸夸其谈你在这儿滚啤酒桶的日子,炫耀卖弄你如何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但是我呢?我怎么办?我没有去过任何可以回来的地方,对吧?我可以去哪儿?谁会注意到我?谁在意我做什么?生活给了我什么?我的前途会怎样?

  (他颓然倒在他的桌子上,把他的头放在瓦涅克的肩上,并开始抽泣。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仰着头看着瓦涅克,轻轻地说)

  斐迪南……

  瓦涅克:唔……

  车间主任:你是一个好人。

  瓦涅克:是的,我是。

  车间主任:去把她带来,你行吗——现在……带她来这儿,求你了……

  (沉默。)

  我将让你得到那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我保证——你也不必写你的报告——仅仅为我做这一件事……

  (沉默。)

  你会为我做的,对吧?我知道你会做。就一个晚上……然后一切将会好起来的,一切将会有所不同,我至少知道自己没有白活,这个他妈的生活没有彻底浪费掉……你会去把她带来的吧,不是吗?

  (沉默。接着车间主任抓住瓦涅克的衣领,开始冲着瓦涅克的脸大叫。)

  如果你不……你不把她带来……我就不知道……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我……我想……

  (车间主任将近衰竭,小声哭起来,并再次把头放在瓦涅克肩上。沉默;一会儿车间主任的哭声平息,他开始大声打鼾。瓦涅克等了一会儿,轻轻地把车间主任的头从自己的肩上移到桌面上,站起身走出门。他又转过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熟睡了的车间主任说:)

  瓦涅克:别紧张……

  (瓦涅克走了出去。一会儿有人敲门。车间主任突然醒来,因为小睡了一会儿,他已经完全清醒。他的行为和此剧开头时一模一样。他显然忘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车间主任:进来……

  (瓦涅克进来,把他的裤子的纽扣扣好。)

  噢,是你,瓦涅克先生。请进,请进。坐,坐。

  (瓦涅克坐下来。)

  需要一杯啤酒吗?

  (瓦涅克点点头;车间主任从板条箱里拿出一瓶,打开并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放在了瓦涅克面前。瓦涅克拿起来就喝。)

  好吧,跟我说说,怎么样了?

  瓦涅克:这整个儿乱套了。

1975年

(崔卫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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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E书@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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