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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培根《新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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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1-50

语录

——关于解释自然和关于人的领域——

第一卷

第一章

    人作为自然界的臣相③和解释者,他所能做、所能懂的只是如他在事实中或思想中对自然进程所已观察到的那样多,也仅仅那样多:在此以外,他是既无所知,亦不能有所作为。

① 拉丁文为aphorismi,英译文为aphorism;培根在一卷八六条中对这种文体有所述说,我据以译作“语录”,试供商榷。——译者

② 本卷一三○条,旨在“先为人心做好准备,以便它去理解并接受下卷所说的东西”。这又从两方面来做:一方面,首先“刷洗、打扫和铲平心的地面”,就是廓清“某些旧见解的强烈成见”(一至一一五条,是“破坏部分”);然后,另一方面,“还要把心放在一个好的位置亦可说是一个便利的方位上去看摆在它面前的东西”,就是使人们对所介绍的新事物不先存“一种虚妄的预想或预期”而先得“一些健全的和真确的看法”(一一六至一三○条,为下卷——或可说是建设部分——预作交代)。前一方面或前一部分,按其内容实质说,包含着三个驳辩:一是关于任其自流的人类天然理性的驳辩,二是关于论证的驳辩,三是关于学说亦即关于公认的哲学体系和教义的驳辩。参看一卷一一五条。——译者

③拉丁文为naturaeminister,英译文作servantOfnature;英译本原注指出:据该伦(Galen,公元第二世纪时希腊名医)在其著作中所屡次引述,希波克拉特(Hippocratos,公元前第五世纪时希腊名医,号称“医学之父”)曾称医生为naturaeminister。这句话似乎是说医生有“参赞造化”的作用;培根袭用此词来说明人在自然中的地位,似乎亦有此意;若译为“臣仆”或“仆从”,似未尽达,故译作“臣相”,试供商榷。——译者

    赤手做工,不能产生多大效果;理解力如听其自理,也是一样。

    事功是要靠工具和助力来做出的,这对于理解力和对于手是同样的需要。①手用的工具不外是供以动力或加以引导,同样,心用的工具也不外是对理解力提供启示或示以警告。

① 参看序言第二节。——译者

    人类知识和人类权力归于一;因为凡不知原因时即不能产生结果。要支配自然就须服从自然;②而凡在思辨中为原因者在动作中则为法则。

② 参看一卷一二九条,七节;二卷一、二、三、四诸条。——译者

    在获致事功方面,人所能做的一切只是把一些自然物体加以分合。此外则是自然自己在其内部去做的了。③

③ 在一卷七五条中,培根似乎否定了这条所说的意思。他在另一著作“DeAugmentisscientiarum”二卷二章中又企图把这两种见地结合起来。

    着眼于事功的自然研究是为机械学家、数学家、医生、②炼金家和幻术家所从事着;但都(如现在的情况)努力甚微,成功亦少。

① 参看一卷八五条。——译者

② 克钦(G.W.Kitchin)评注说:说到机械学家、数学家和医生,培根的这段评议就在他著作此书时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那时,机械学方面已经产生了速度计量器、望远镜和其他一些有用的巧制;数学方面亦有开普勒(Kepler)和伽利略(Galileo)等人大堪矜夸;而哈维(Harvey)和吉尔伯忒(Gilbert)的一些发现则为医学研究开辟着新的天地。

    期望能够做出从来未曾做出过的事而不用从来未曾试用过的办法,这是不健全的空想,是自相矛盾的。

    从许多书籍和许多制造品看来,心和手所产出的东西是很多了,但所有这些花样乃是出于少数已知事物的精化和引申,而无关于原理③的数目。

③ 参看一卷八五、一○三、一○四诸条。——译者

    并且,已得的一些事功又还是得自偶遇和经验④而非出于科学;因为我们现在所拥有的科学还只不过是把若干已经发现的事物加以妥善调整并予以提出的一些体系,而并不是什么发明新事功的方法或对新事功的指导。

④ 拉丁本原文为experientiae,英文本译作experiment。弗勒(Fowler)教授指出,这是指感觉经验而言,有别于通过正当指导的观察和实验。——译者

    在各种科学当中,几乎一切毛病的原因和根源都在这一点:我们于虚妄地称赞和颂扬人心的能力之余,却忽略了给它寻求真正的帮助。

一○

    自然的精微较之感宫和理解力的精微远远高出若干倍①,因此,人们所醉心的一切“象煞有介事”的沉思、揣想和诠释等等实如盲人暗摸,离题甚远,②只是没有人在旁注视罢了。

① 克钦指出,关于这种自然的精微,培根似乎认为,要查究到隐秘过程和隐秘结构,要发现出法式,就可揭示出来,阅读第二卷可见。——译者

② 若照拉丁本原文字面宜译,应译作“实是发疯的事”。揣其意思是:这些揣想既是根据对于这事的不确当的想法而作,所以必然远远摸不着真理的边,看来只象是发疯,正如一个蒙住眼捉迷藏的人在旁观者看来象是在发疯一样。

一一

    正如现有的科学不能帮助我们找出新事功,现有的逻辑亦不能帮助我们找出新科学。

③ 弗勒指出,从一一到一四条应当连起来看;它们说明培根对于旧逻辑的总的非难。——译者

一二

    现在所使用的逻辑,与其说是帮助着追求真理,毋宁说是帮助着把建筑在流行概念上面的许多错误固定下来并巩固起来。所以它是害多于益。

一三

    三段论式不是应用于科学的第一性原理,①应用于中间性原理又属徒劳;这都是由于它本不足以匹对自然的精微之故。所以它是只就命题迫人同意,而不抓住事物本身。

① 弗勒指出,这相当于亚里斯多德所说的“最后原理”;他经常申言,这种“最后原理”既是三段论所从以出发的最后大前提,所以它本身是不容更用三段论式来证明的。——译者

一四

    三段论式为命题所组成,命题为字所组成,而字则是概念的符号。所以假如概念本身(这是这事情的根子)是混乱的以及是过于草率地从事实抽出来的,那么其上层建筑物就不可能坚固。所以 我们的唯一希望乃在一个真正的归纳法②。

② 这里第一次提到真正的归纳法。参看一卷一○四、一○五、一○六条;注意一七、六九和一○五诸条中对普通归纳法的批判。——译者

一五

    我们的许多概念,无论是逻辑的或是物理的)都并不健全。“本体”、“属性”、“能动”、“受动”及“本质”自身,都不是健全的概念;其他如“轻”、“重”、“浓”、“稀”、“湿”、“燥”、“生成”、“坏灭”、“吸引”、“排拒”、“元素”、“物质”、“法式”以及诸如此类的概念,就更加不健全了。它们都是凭空构想的,都是界说得不当的。

③ 本条和下一条应与一卷六○条合看。——译者

一六

    我们的另一些属于较狭一种的概念,如“人”、“狗”、“鸽”等等,以及另一些属于感官直接知觉的概念,如“冷”、“热”、“黑”、“白”等等,其实质性不致把我们引入迷误;但即便是这些概念有时仍不免因物质的流动变易和事物彼此掺合之故而发生混乱。至于迄今为人们所采用的一切其他概念,那就仅是些漫想,不是用适当的方法从事物抽出而形成起来的。”

一七

    这种任意性和漫想性,在原理的构成中也不减于在概念的形成中;甚至即在那些确借普通归纳法①而获得的原理中也不例外;不过总以在使用三段论式所绎出的原理以及较低级的命题中为更多得多。

① 弗勒指出,这是指那种仅凭简单枚举的归纳法,有别于培根自己所要用以代之的科学的归纳法。参看一卷六九、一○五两条。——译者

一八

    科学当中迄今所做到的一些发现是邻于流俗概念,很少钻过表面,为要钻入自然的内部和深处,必须使概念和原理都是通过一条更为确实和更有保障的道路从事物引申而得;必须替智力的动作引进一个更好和更准确的方法。

一九

    钻求和发现真理,只有亦只能有两条道路。一条道路是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飞越到最普遍的原理,其真理性即被视为已定而不可动摇,而由这些原则进而去判断,进而去发现一些中级的公理。这是现在流行的方法。另一条道路是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引出一些原理,经由逐步而无间断的上升,直至最后才达到最普通的原理。这是正确的方法,但迄今还未试行过。①

① 参看约翰·密尔(J.S.Mill)对这条的批评,见他所著《逻辑》一书第六卷第五章第五节。(参看一卷二二、一○四两条。——译者)

二○

    理解力如任其自流,就会自然采取与逻辑秩序正相吻合的那一进程(就是走前一条道路)。因为心灵总是渴欲跳到具有较高普遍性的地位,以便在那里停歇下来;而且这样之后不久就倦于实验。但这个毛病确又为逻辑所加重,因为逻辑的论辩有其秩序性和严正性。①

① 本条中的几个“逻辑”字样,在拉丁文原本均为dialectica。——译者

二一

    理解力如任其自流,在一个清醒的、沉静的和严肃的心灵说来,特别是如果它没有被一些公认的学说所障碍的话,它亦会在另一条即正确的道路上略略试步,但浅尝辄止;因为理解力这东西,除非得到指导和帮助,本是不足以匹敌、不配来抗对事物的奥秘的。

二二

    上述两条道路都是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出发,都是止息于最高普通性的东西;但二者之间却有着无限的不同。前者对于经验和特殊的东西只是瞥眼而过,而后者则是适当地和按序地贯注于它们。还有,前者是开始时就一下子建立起某些抽象的、无用的、普遍的东西,而后者则是逐渐循级上升到自然秩序中先在的而为人们知道得较明白的东西。②

② 参看二卷四条二节。——译者

二三

    人心的假象①和神意的理念②二者之间有绝大的不同。这也就是说,某些空洞的教条和象在自然中所见到的那样标示在创造上的一些真正的钤记与标志这二者之间有绝大的不同。”

① Idola 一词,在墙根用来(照这里的上下文看来),不是指什么崇拜的对象,而是说一种幻象或假象——这是希腊字的原义。弗勒在注中指出,培根在CogitataetVisa 一书中(第十四段)还曾使用spectra 一词(分光景,有幻景之意——译者)作为和idola 一词有同样力量的字眼。

② 神意的理念(divinaementisideae)这一用语系直接借自柏拉图(Plato);但培根在这里用来,显然不是柏拉图所讲的那种脱离物质的理型之本义,而具有他自己所赋予的特定意义,由本条下句的补充说明可见;又,一卷一二四条中亦有大意相同的说明。——译者

二四

    由论辩而建立起来的原理,不会对新事功的发现有什么效用,这是因为自然的精微远较论辩的精微高出多少倍。但由特殊的东西而适当地和循序地形成起来的④原理,则会很容易地发现通到新的特殊的东西的道路,并从而使各门科学活跃起来。

参看一卷一二一条三节。——译者

④ 拉丁本原文是abstracta,英文本译作formed,意义不够确切,应译作“抽象出来的”。——译者

二五

    现在所使用的一些原理,因为仅是由贫乏的和手工性的经验①以及很少一些最普通常见的特殊的东西提示而来,故其大部分的范围都仅仅恰合于这些东西而把它们包收在内;那么,它们之不会导向新的特殊的东西也就无足怪了。而若是有些前所未察和前所不知的相反事例偶然撞来,这原理则借略作一些无关宏旨的区划而获救并得保存下去②;而其实只有改正这公理本身才是真正的途径。

① 克钦提示说,这或许是指上文第二条所论赤手做工不用工具的情况来说的。——译者

② 弗勒注释说:例如,在伽利略以前,人们一直认为物体坠地的时间长短是与其重量成反比例的。但有些物体,例如火焰,却并不下落而是上升。对于这一例外,人们于是就用轻浮这条原理来解释,说轻的物体则是向上的。又如,古代天大学中有一条假设,说天体一定都是圆满的。但伽利略却借望远镜发现了月球存有着凹陷。这时人们便解答说,那些凹陷处必是填满着透明的晶体的。——译者

二六

    为区别清楚起见,人类理性以上述那种通用方式应用于自然问题而得出的结论,我名之为对自然的冒测(指其粗率和未成熟而言人至于另一种经由一个正当的和有方法的过程而从事实抽出的理论,我名之为对自然的解释。

二七

    对于同意这一点说来,冒测颇是一个足够强固的根据;因为即使人们都疯了而都疯得一样,他们彼此之间也会很好地取得一致的。

二八

    就着赢取同意而言,实在说来,冒测还远较解释为有力。因为冒测是搜集为数甚少而且其中大部分又是通常习见的事例而成,所以它能径直触动理解力并充填想象力;至于另一方面,解释则是随时随地搜集到处散见的各种各样的事实而成,所以它不能陡然地打动理解力,因而在当时的意见面前,它就不能不显得粗硬和不协调,很象信仰的一些神秘的东西一样。

二九

    建筑在意见和武断的一些科学当中,冒测和逻辑①是有效用的;因为在那里目标乃是要迫人同意于命题,而不是要掌握事物。

① 拉丁本原文为dialectica。——译者

三○

    若是使用冒测的办法,纵使尽聚古往今来的一切智者,集合并传递其劳动,在科学方面也永远不会做出什么大的进步;因为在人心里早已造成的根本错误不是靠机能的精良和后来的补救能治好的。

三一

    若期待用在旧事物上加添和移接一些新事物的做法来在科学中取得什么巨大的进步,这是无聊的空想。我们若是不愿意老兜圈子而仅有极微小可鄙的进步,我们就必须从基础上重新开始。

三二

    古代著作家——实在是一切古代著作家——的荣誉并未有所触动;因为我所挑起的较量并非属于智慧和才具,而是属于道路和方法,并且我所自任的角色又不是一个裁判宫,而只是一个向导员。

    有一点必须明白地声明:要用冒测的办法(也就是说,要用现所通用的推论的办法)来对我的方法或这个方法所导致的一些发现做出什么裁判,那是不会恰当的;一个自身正被审判着的法庭所做出的判词,当然不能强我去服从它。

① 参看序言第三节。——译者

三四

    即使只想把我所提出的东西对人们传授和解说明白,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人们对于那本身其实是新的事物也总是要参照着旧的事物去领会。

三五

    保加(Borgia)关于法军征意一役曾经这样说过:他们只是手执粉笔前来画出自己的寓所,并不是使用武器来打开自己的进路。我亦愿意使我的学说同样平平静静地进入那适于接受它和能够接受它的人心之中;因为,凡分歧是发生在第一性原则和概念自身以及甚至是在论证的形式的时候,驳辩总是应用不上的。

①克钦指出:这个保加就是亚力山大第六(AlexanderVI);所说法军征意一役是指查理第八(CharlesVIII) 于公元一四九四年,在五个月之内就征遍了意大利。——译者

三六

    我们的传授方法只有一条,简单明了他说来就是:我们必须把人们引导到特殊的东西本身,引导到特殊的东西的系列和秩序;而人们在自己一方面呢,则必须强制自己暂把他们的概念撇在一边,而开始使自己与事实熟习起来。

三七

    有些人主张确实性是绝对不能获致的,③这学说和我所采取的进行途径在其最初起步时也有一些一致之处;但这两个学说在结局上却远远地分开了,并且是相互反对。主张那种学说的人们只是简单地断言,一切事物都是不可解的;而我固亦断言,若用现所通用的方法,则对自然中的事物确是不能了解多少。但是由此。他们却进至根本破除感官和理解力的权威;而我呢,则进而筹划要供给它们以帮助。

② 本条应与一卷六七条未节以及一二六条合看。——译者

③ 拉丁本原文在这里使用了acatalepsia 一字。参看一卷六七条和注。——译者

三八

    现在劫持着人类理解力并在其中扎下深根的假象和错误的概念,不仅围困着人们的心灵以致真理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即在得到门径以后,它们也还要在科学刚刚更新之际聚拢一起来搅扰我们,除非人们预先得到危险警告而尽力增强自己以防御它们的猛攻。

① 弗勒在注中说:培根的最著名的、无疑亦是《新工具》全书中最重要部分之一的假象学说于本条开始。这里要指出的是,培根所举的诸种假象,其较早的形式(从“AdvancementofLearning”一书中所举可见)乃相当于族类假象、洞穴假象和市场假象三种,而“这一学说所经历的一个实质变化则为剧场假象之随后加入”。这个假象学说遍见于“VaLeriusTerminus”、“AdvancementofLearning”、“TempotisPar-tusMasculus”、“partiSSecundaeDelineatio”、“Distributiooperis”和“DeAug- mentis”等书,而以在《新工具》中所论最为完整。

    人们常说,这假象学说在此以前早经培根的那位伟大的同姓者即罗杰·培根(Ro-gerBacon)提出过,他在《opusMajus》一书中曾指出人心的障碍(offendicula)有四种,就是引用不够格的权威、习惯、俗见和掩饰无知井炫示表面知识。但是受理斯(R.Ellis)对这点作了正确的辩驳。他说,一则《Opus Majus》这书当时还仅有手稿,培根恐怕不会看到;二则这位培根所说的“假象”与那位培根所说的“障碍”二者之间并无多大相应合之处。人们之所以想到前者系袭自后者,或许是因为有见于二者所共有的四分法;但我们看到,“假象”在这学说的原始形式下,却是仅有三种而并没有四种。——译者

三九

    围困人们心灵的假象共有四类。为区分明晰起见,我各给以定名:第一类叫作族类的假象,第二类叫作洞穴的假象,第三类叫作市场的假象,第四类叫作剧场的假象。②

弗勒指出,培根原先曾把这四种假象分为两组,这在一卷六一条开头处还留有痕迹。在介绍剧场假象时,他在那里写道:“剧场假象不是固有的,亦不是隐秘地渗入理解力之中,而是由各种哲学体系的‘剧本’和走入岔道的论证规律所公然印入人心而为人心接受进去的”。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四种假象曾分为固有的和外来的两组,前者包括前三种假象,后者则就是剧场假象一种。这种分法在“Distributiooperis”一书中曾见采用。还可参看“partis Secundae Delineatio”一书中的说法(见受理斯和斯佩丁(J.spedding)所编《培根哲学论著全集》第三卷第五四八页)。在《新工具》当中,这个更高一层的分法却不见了。这是因为,诚如斯佩丁所说,”当培根要把这些假象分别地一一加以描述时,他就觉到,若把市场假象划人固有的一组则有逻辑上的矛盾,若把它划入外来的一组又有实际上的不便;于是便决定根本放弃这个对分法而把四种假象通列起来了”。——译者

② 弗勒指出,这在”valerius Terminus”一书中叫作宫殿的假象。——译者

四○

    以真正的归纳法来形成概念和原理,这无疑乃是排除和肃清假象的对症良药。而首先指出这些假象,这亦有很大的效用;因为论述“假象”的学说之对于“解释自然”正和驳斥“诡辩”的学说之对于“普通逻辑”③是一样的。

③ 拉丁本原文为dialectica。——译者

四一

    族类假象植基于人性本身中,也即植基于人这一族或这一类中。若断言人的感官是事物的量尺,这是一句错误的话。正相反,不论感宫或者心灵的一切觉知总是依个人的量尺而不是依宇宙的量尺;而人类理解力则正如一面凹凸镜,它接受光线既不规则,于是就因在反映事物时掺入了它自己的性质而使得事物的性质变形和褪色。

本句中的两个“量尺”,在拉丁本原文均为analogia;二卷四○条末句有相同的语,原文亦均为analogia。而英文本在这里则译作accordingtothemeasureof,在那里则译作withreferenceto。这样,同一原文的两处译文就有分歧,两句之间意义就有不同;而就本句来说则与原文就有出入,并且还和上句中的“量尺”(拉丁本原文为mensuram)混淆起来,以致本条整个意义不明。按:analogy 一字,在这里也和在三四条当中一样,是用其一般的意义,即“参照”、“比照”之意。据此,故本句应照拉丁本原文以及二卷四○条正确的英译文改译为“不论感官或者心灵的一切觉知总是参照着人而不是参照着宇宙”。这样,才合于原本,前后诸条之间才无歧义,而本条意义亦才得澄清。——译者

四二

    洞穴②假象是各个人的假象。因为每一个人(除普遍人性所共有的错误外,都各有其自己的洞穴,使自然之光屈折和变色。这个洞穴的形成,或是由于这人自己固有的独特的本性,或是由于他所受的教育和与别人的交往;或是由于他阅读一些书籍而对其权威性发生崇敬和赞美;又或者是由于各种感印,这些感印又是依人心之不同(如有的人是“心怀成见”和“胸有成竹”,有的人则是“漠然无所动于中”)而作用各异的;以及类此等等。这样,人的元精(照各个不同的人所秉受而得的样子)实际上是一种易变多扰的东西,又似为机运所统治着。因此,赫拉克利泰(Heraclitus)②曾经说得好,人们追求科学总是求诸他们自己的小天地,而不是求诸公共的大天地。

② 弗勒指出,这个譬喻系袭自柏拉图所讲的洞穴的神话,见“Republic”一书第七卷开头的一段。但是如汉弥尔顿(W.Hamilton)所指出,柏拉图的原喻实相当于族类假象而无当于本条所述的这类假象。

① 元精这概念在一卷五○条以及二卷六条和四○条中屡见讲到,尤其在后两条中有些颇为侄诞的说法,这学说是这样的:一切有生的和无生的物体之中都包有元精,渗透于可触分子,它是完全触不到的,亦没有任何重量,只借动作或作用来显示它自己;活的物体之中更有两种元精:一种是粗重的,就象其他质体中所有的那样,另一种是动物元精或有生命力的元精,为肉体与灵魂之间交通的媒介,为生命现象的基础。培根深信此说,但并没有说出根据。克钦指出,这是学院派的用悟和学说,而培根由于既看到自然过程中有些事物来得说明,又提不出什么较好的见解,于是就乐意依从了他们。爱理斯说,作为培根的寿命论的基础的这一概念,似乎是和揣想生理学的开端同一时代的产物。弗勒则说,这一学说或许是直接袭自帕拉塞萨(Palfacelsus,公元一四九三至一五四一年,瑞士医学家和炼金家),亦或许是一般地袭自当时的物理哲学,他还指出,这种学说亦可视为原始的物神崇拜思想的一种残存。──译者

② 古代唯物主义皙学家,伊弗所(Ephesus)人,公元前约五三六至四七○年。他认为“世界是包括一切的整体,它并不是由任何神或任何人所造成的,它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按规律燃烧着,按规律熄灭着的永恒活火”。——译者

四三

    另有一类假象是由人们相互间的交接和联系所形成,我称之为市场的假象,取人们在市场中有往来交接之意。人们是靠谈话来联系的;而所利用的文字则是依照一般俗人的了解。因此,选用文字之失当害意就惊人地障碍着理解力。有学问的人们在某些事物中所惯用以防护自己的定义或注解也丝毫不能把事情纠正。而文字仍公然强制和统辖着理解力,弄得一切混乱,并把人们岔引到无数空洞的争论和无谓的幻想上去。

四四

    最后,还有一类假象是从哲学的各种各样的教条以及一些错误的论证法则移植到人们心中的。我称这些为剧场的假象;因为在我看来,一切公认的学说体系只不过是许多舞台戏剧,表现着人们自己依照虚构的布景的式样而创造出来的一些世界。我所说的还不仅限于现在时兴的一些体系,亦不限于古代的各种哲学和宗派;有见于许多大不相同的错误却往往出于大部分相同的原因,我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同类的剧本编制出来并以同样人工造作的方式排演出来。我所指的又还不限于那些完整的体系,科学当中许多由于传统、轻信和疏忽而被公认的原则和原理也是一样的。

    关于上述各类假象,我还必须更扩大地和更确切地加以论列,以使理解力可以得到恰当的警告。

① 弗勒指出,这在“TemporisPartusMasculus”一书中叫作剧幕的假象。一译者

四五

    人类理解力依其本性容易倾向于把世界中的秩序性和规则性设想得比所见到的多一些。虽然自然中许多事物是单独而不配对的,人的理解力却每爱给它们想出一些实际并不存在的平行物、连属物和相关物。由于这样,人们就虚构出一切天体都按正圆轨道而运动之说,而完全排拒了(除在名字上外)螺旋线和龙头龙尾的想法。①由于这样,人们就把“火”这一元素连同它的圈盘抬了进来,以与感官所知觉到的其他三种元素配在一起,硬凑成四。②由于这样,人们还把这些所谓元素的密度比例强制地规定为十比一。①诸如此类的其他梦呓还有许多。这些幻想不仅影响着教条,并且影响着简单的概念。

① 其实,就当培根著此书时,开勃勒业已论证了关于行星按椭圆轨道运动的三大法则;而培根没有引为论据,看来他似乎不曾知道或者不曾同意于这个发现。(双曲的螺旋线画在轨圈上面就表现出天体纬度中的不平匀,参看二卷四八条关于自发的旋转运动一节中所说螺旋线对运动轨圈的关系各点。古天文学有一种想法,认为黄道与月底轨圈以及诸行星的轨圈相切,上下各有凸出于轨圈的部分;上部的凸出圈叫作龙头,下部的凸出圈叫作龙尾。上述两点都说明着天体运动不是接正圆轨道进行的。所以培根在指出人们从爱好整齐的本性出发而作出正圆运动的虚构时,指责他们完全否认了这两点想法。——译者)

② 弗勒指出,古人们想象四大元素各有其自然的地位,其自下而上的层次为土、水、空气、火;火圈高于空气之上(克钦则说,古人们把四大元素想象为共绕一个中心的四套圈盘,其自内而外的层次为上、水,空气、火、火圈远在空气之外),所以和前三种元素不同,是人们的感官知觉不到的。

    元素数目之所以为四,是源于元素性的属性之数有四,那就是:热、冷、湿、干。这四种属性每两种轮番相互结合,计有六种不同的花样;其中除冷与热、千与湿两种因本身矛盾不能成立外,其余四种结合正分别相当于四大元素。

① 弗勒指出,此说盛行于经院派,实导源于对亚里斯多德的一段文字的误解。亚里斯多德在“De Generationeet Corruptlone”一书第二章第六节曾提到“什一比例”之说,但他是为着举例当作假设来提出的。一译者

四六

    人类理解力一经采取了一种意见之后(不论是作为已经公认的意见而加以采取或是作为合于己意的意见而加以采取),便会牵引一切其他事物来支持、来强合于那个意见。纵然在另一面可以找到更多的和更重的事例,它也不是把它们忽略了,蔑视了,就是借一点什么区分把它们撇开和排掉,竟将先人的判断持守到很大而有害的程度,为的是使原有结论的权威得以保持不受触犯。讲一个故事来作譬喻:有一次,有些人把一个庙中所悬的一幅许愿得逃船祸图指点给某人看,问他还承认不承认诸神的威力;这人却反问道:“不错,但那些许愿之后而仍然溺死的人又在哪里画着呢?”②这句话乃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其实,一切迷信,不论占星、圆梦、预兆或者神签以及其他等等,亦都同出一辙;由于人们快意于那种虚想,于是就只记取那些相合的事件,其不合者,纵然遇到的多得多,也不予注意而忽略过去。至于在哲学和科学当中,这种祸患则潜入得远更诡巧;在那里,最先的结论总是要把一切后来的东西,纵使是好得多和健全得多的东西,染过一番而使它们与它自己符合一致。此外,无关于如上所写的那种快意和虚想,人类智力还有一种独特的、永久的错误,就是它较易被正面的东西所激动,较难被反面的东西所激动;而实则它应当使自己临对两面无所偏向才对。实在说来,在建立任何真的原理当中,反面的事例倒还是两者之中更有力的一面呢。①

② 弗勒指出,西塞罗(Cicero)在“De Natura Deorum”一书第三章第三七节曾述及这个故事,据说这“某人”乃是戴高拉斯(Diagoras,公元前第五世纪希腊哲学家,以“无神论者”作为姓氏)。狄欧坚尼莱遏夏斯(Diogenes La.rtius,公元第二世纪希腊历史学家,著有“哲学家传记”十卷)在略有变他的形式下亦讲到这故事,则指其人为犬儒学者狄欧坚尼(Diogenes the Cynic);但他同时说戴商拉斯亦有此事,------译者

① 弗勒指出,培根在这里似指排除法,这在第二卷中是讲得很多的。参看一卷一○五条。——译者

四七

    人类理解力最易被同时而陡然打入心中从而足以充填想像力的一些事物所引动;经此之后,它更假想一切其他事物和那些包围着它的少数事物多少总有些相似:虽然它并不能看出怎样相似。至于说到要往复从事于许多远隔而相异的事例,俾使原理得像入火一样受到一番考验,②那么人的智力就完全迟钝而不相适,除非有严格的法则和统治性的权威来强制它到那里去。

② 本书二卷从二一到五二条就是这种努力的例示。——译者

四八

    人类理解力是不安静的;它总不能停止或罢休,而老要椎向前去,但却又是徒劳。正由于这样,所以我们总是不能想世界有什么末端或界限,而永远似不得已地想着总还有点什么在外边。我们也总是不能想那悠悠永古究系如何而流到今天;一般所认定把时间划为过去的无限和未来的无限的那种想法是无法站得住的,因为那样势必发生无限有一大一小之别,而无限就消失下去而趋向于成为有限。①关于一条线的无限可分割性,②同样由于思想欲罢不能之故,也有着相同的微妙情形。而在对原因的追查当中,这种欲罢不能的情形则作祟更甚:对于自然中的最普遍的原则,本只该照着它们被发现的样子认定它们就是绝对的,而不能再以什么道理来把它们归到一个什么原因;可是人类理解力由于自己不能罢休之故,却仍要寻求自然秩序中的什么先在的东西。结果,它在努力追求较远的东西中却回头落到近在手边的东西上,就是说,落到目的因上;而这种原因分明是与人的性质有关而与宇宙的性质无关的)而正是从这个根源上就把哲学搅得不成样子了。①可以说。把一个对于最普通的东西还要寻求原因的人和一个对于附属的、特称的②东西也不想寻求原因的人相比,前者并不是一位较不拙劣和较不肤浅的哲学家。

① 说无限没有大小之别,一分大小,就失其为无限而趋为有限,这是对的。至于说无限一分过去和未来就要发生一小一大之别,这却不合逻辑。这话不外两个意思!或则把过去的无限误想为极大的有限,因而当然要说未来的无限迟早要大过于它,或则因为未来无限地转为过去,就误以为过去必然要大过于未来。前者是把最大的有限与无限混为一谈;后者是没有见到:假定一条线是无限长而没有上下端极,就根本无所谓中点(即上下各半),因之更无所谓偏上偏下(即上短下长或下短上长)的。──译者

② 这是指亚里斯多德的话;他的著作中有几处都说,在理论上,每一尺一寸都是可以无限地分割下去的。

① 参看二卷二条。——译者

② 弗勒说,这是逻辑上的一个名词,指与相应的普遍命题处于对待关系中的特殊命题,例如,对于“一切甲都是乙”这一全称命题来说,“有些甲是乙”就是特称命题。

四九

    人类理解力不是干燥的光,③而是受到意志和各种情绪的灌浸的;由此就出来了一些可以称为“如人所愿”的科学,大凡人对于他所愿其为真的东西,就比较容易去相信它。因此,他排拒困难的事物,由于不耐心于研究;他排拒清明的事物,因为它们对希望有所局限;他排拒自然中较深的事物,由于迷信;他排拒经验的光亮,由于自大和骄做,唯恐自己的心灵看来闲为琐屑无常的事物所占据;他排拒未为一般所相信的事物,④由于要顺从流俗的意见。总之,情绪是有着无数的而且有时觉察不到的途径来沾染理解力的。

③ 弗勒指出,这一用语是借自赫拉克利泰,他有一句常被称引的名言说,“最聪明的心乃是一种干燥的光”。

④ 拉丁本原丈是parad Oxa,应据以改译为“他排拒似非而是的事物”。——译者

五○

    人类理解力的最大障碍和扰乱却还是来自感官的迟钝性、不称职以及欺骗性;这表现在那打动感官的事物竟能压倒那不直接打动感官的事物,纵然后者是更为重要。由于这样,所以思考一般总是随视觉所止而告停止,竟至对看不见的事物就很少有所观察或完全无所观察。由于这样,可触物体中所包含的元精的全部动作就隐蔽在那里而为人们所不察。由于这样,较粗质体的分子①中的一切较隐微的结构变化(普通称为变化,实际则是通过一些极小空间的位置移动)也就同样为人所不察。可是恰是上述这两种事物,人们如不把它们搜到并揭示出来,则在自然当中,就着产生事功这一点来说,便不能有什么巨大成就。同是由于这样,还有普通空气以及稀于空气的一切物体(那是很多的)的根本性质亦是人们所几乎不知的。感官本身就是一种虚弱而多误的东西;那些放大或加锐感官的工具也不能多所施为;一种比较真正的对自然的解释只有靠恰当而适用的事例和实验才能做到,因为在那里,感官的裁断只触及实验,而实验则是触及自然中的要点和事物本身的。

① 弗勒指出,培根在物质的最后构成的问题上似乎采取了在某些方面与德谟克利塔斯(Democritus)的原子论相同的学说;这就是说,他认为一切物质的东西都是若干极小的分子在一定的排列之下所组成。他与德谟克利塔斯不同之处则在:他否认存在虚空的假设;他亦不承认物质是不可变的。参看二卷八条。——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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