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个专业化和崇尚专门知识技能的时代。今天,各种事情都有技术咨询,从如何从事股票证券交易到如何进行性生活。过去曾经是神父、犹太教拉比以及牧师占据的领域,如今已成为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的阵地了。现在有不少专家许诺,要使我们提高意识水平,摆脱缺乏想象力的存在,并使生活中产生某种具有真正意义的东西。如果仔细观察一下,我们通常会发现,这些咨询服务都声称具有科学性。不少人对这种实用科学知识笃信无疑,并翘首盼望,想从根据这些知识原理和研究程序建立起来的方法中,得到帮助与指导。
然而,还有一个领域,科学至今仍不能为其提供咨询,但这是一个对人类来说具有最大潜在意义的领域。我们指的是有关自由意志和个人责任问题。人类生活中的这两个方面必然相互结合,因为只有当一个人能够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从一开始就自由地行动时,我们才能对这些实际上发生的事件追究责任。有些科学家认为关于自由意志和人的责任这类问题反映了过去人类的幻想和原始的残迹,它们已不可能再得到
严肃认真的考虑。其他一些科学家则干脆“避开”这类问题,埋头于自己的业务之中,一点也不顾及由此而产生的难题和矛盾。
妨碍给人的行为追究个人责任的影响因素似乎有很多,甚至连宗教学界的人士在科学实验面前也觉得难以谈论自由意志,因为这些科学实验要么直接了当地陈述,要么在操作过程中间接地暗示,认为个人在生存中都受到某些决定因索的“控制”。我们的形象是由我们的生物性和社会环境所塑造的!这是心理科学的教导。道德不过是社会制度、教会、当权者或鼓吹清规戒律的反动分子强加于人的东西。他们否认和限制生活中的抉择,而不是充实丰富生活。以好坏、荣辱、是非之类的话来判断任何行为模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因为这往往被指责为压抑人的精神生活。
然而,科学本身就受到一些人的指责。这些人认为在科学研究中似乎也出现了一个“老大哥”或“疯狂的科学家”以麻醉剂或宣传鼓动来对思想加以控制。这种针对科学的批评常常来自存在主义哲学和与之相关的东方哲学。它们同样没有清楚说明我们究竟是如何选择并委身于受个人指导的活动的。其追随者鼓吹存在的自由,但在回答“我们如何能描述自由意志的运作”这一关键问题上,他们却吱吱唔唔。最常见的方法就是简单地宣称自由选择是存在的,并且以每个人
都有过“改变主意”这种个人的体验作为立论的根据。尽管从实际上考虑,这种解释可能勉强够用,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肤浅的解释有时会使我们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纳闷,尤其是当我们去投票站实践自己的自由选择之前就看到统计人员已经成功地预见到了选举的最后结果之时会有这种感受。
不能确定自己的本性这一点尤为有害的结果是,我们很容易就忽视了我们赖以作出决定的根据(理由、基础)。我们忽视了这么一个事实:从多种抉择中作出一种选择仅仅是作出决策过程的一个方面。还存在另一个方面,即弄清楚这些抉择是什么,它们来自何处,我们又如何从个人的角度将自己的决定基于它们而不是其他一些抉择之上,因为如果我们进一步观察事物就会发现其他抉择可能同样向我们开放。例如,我们打开电视机,往往会看到正在讨论诸如色情电影这类常见的谈话节目。节目主持人和他的通常是娱乐性行业的客人们争论什么是或不是色情电影,为什么人们愿意或不愿意观看这类影片。十之八九,谈话都是从大众审查和个人动机这些复杂问题开始,最后会以“好啦,?又能断定究竟什么对什么错呢?”或“既然各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放不放映这类电影又有什么关系呢?”之类的话作为结束。
此时此刻,一位观众可能会为这里所表现出来的诚实与平等主义态度喝彩,也可能会认为这是当今社会在加速腐化的一个标志。然而,在作出上述任何,一种决定前,观众对其结论的根据或许作过思考和个人的肯定,或许没有。
例如,在社交方面开明一些的观众就可能在听到访谈节目中的一个人说“我认为最好根据故事情节的意义而不应该根据它们是
否能使观众激动来挑选影视节目”时,会认为说话者是“性麻木”,尤其是当这番话在人们指责大多数色情电影的审美质量的情况下说出时。相反,在社交方面比较保守的观众可能在听到那种平等主义论调时,会认为那是对他的宗教信条的攻击。对他来说,自行决定意味着那些指引凡人生活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已不复存在。虽然在看与不看色情电影这个问题上无论我们选择哪一方面都得作出决定,但这并不表明决定赖以作出的根据以及随后的行为都已经得到了严肃的考虑。
各人自行决定的平等主义原则对那些观看色情影片时既不行使鉴别能力、又不对自己这样做的根据作考虑的人来说,简直是一张请柬。一个唯恐被控叛教而绝不怀疑宗教训诫的人,或许会承认避免邪恶的诱惑这一训诫是一种可作为根据的假定。既然作出上述两种决定的个人都没有通过个人的思考和肯定而得到其行为赖以为根据的基础,尽管他们有自己作出这样或那样行为的决策意识,他们也极可能未意识到自己受了别人的引导。这种个人决策的意识虽然不是一种错觉,但肯定是对实际进行的思想过程的一种肤浅认识。
虽然我们可以通过对根据的检验而避免别人的操纵,然而在选择根据时,我们却永远不能如想象般独一无二地“个人”。一百个人可能在某一问题上作出一百种决定,但绝不会有一百种根据。多少世纪以来的神学辩论告诉我们,支持价值道德或伦理行为的根据为数不多。同样,在政治竞选中人们所有的决定常常集中反映在大多数人赞同的政党纲领中。即使有不同意见,也是在一些有限的问题上,或者在党派之间而不是在党派的内部。这种不同意见常常只是语义上的歧
解,即对根据如何去措辞表述,而不是基本观点的分歧。价值决定的这种联合性特征使哲学家们得以谈及思想中的普遍性原则。普遍性原则是高度抽象的、常常未被体会到的假定(观念、思想形态),它们预示出我们的常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有价值”就构成了这样一种普遍性假定。虽然这种假定有时受到挑战,如在战争时期,但事实上有很多方法可以推断出这一假定,它不需要直白说明就能最肯定地预示无数常识性的决定。
道德主义者看起来总是具有压抑性,因为他们强调人类理性的这种普遍性方面。“金律”正是以这种方式得来的。如果我们在今后的生活中遵循金律,我们就有必要“压抑”我们本来也感兴趣的某些行为抉择。这究竟意味着我们是限制了自由还是行使了自由意志?回答取决于我们在分析时以一系列事件中的哪一点作为出发点。自由意志心理学与行为已被决定(deter-mined)的观点并不相悖。坚定地朝着预定的(predetermined)目的前进正是意志或意志力的意义所在!自由的问题在于人是否有可能选择自己的目的。如果我们相信这是可能的,那么我们就坚持了目的论。目的论(teleology)一词源于希腊词“telos”,意指目的、目标,或从更广义上说,指产生行为的根本理由。如果我们不是能够影响这些理由的
目的性的生物,那么我们就肯定没必要为我们的行为的“为什么”而苦恼。可是,如果我们在行为上是有目的性的,那么忽视我们本性的这一方面,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行为的根据,就意味着我们的生活中正出现两种情况:(a)我们肯定在按照别人的根据或理由生活;(b)我们永远不会开发我们本性的这一方面从而达到自我指导的更高水平。
本书的目的是请读者发现自己的目的性本性。本书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写的,并只对这种形式的个人自由负责。目前许多有关自由的讨论都集中在所谓“免于……的自由”,如免受饥饿、犯罪、种族及性压制、政府控制、失业、贫困和环境污染等“自由”之上。虽然这些也十分重要,但心理学对于人类关切的这些领域并不自命为有特殊贡献。我们并不自称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我们确实相信,找到这些答案的人将是那些具有强烈的个人方向感的人,而这一点似乎正是今天许多人在生活中所感到缺乏的。
在开始我们的心理学探索时,我们将要熟悉一下自然科学中使用的因果描写法。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心理学研究在科学的大家庭中只是非常年轻的一员,因此,它无疑从物理学、生物学和化学这些历史悠久的科学中接受了价值观和态度。它学会了使用自然科学的语言,并且一开始就力图以这一套备受青睐的术语来描写和解释人类。这种努力已给心理学带来越来越多的困境和调整上的问题,这主要是因为自然科学的描述性术语不能恰当地表达人类的自由。我们将详细地研究一下所谓行为被决定了究竟是什么意思。意义的问题也同样要加以考虑。我们将了解人们所特有的对立的或者说
矛盾的特性,而这些对立和矛盾使得他们生活在各种各样的两极意义之中。
我们将看到人类的选择是在这种非线性的、对立的抉择之中开始作出的。歌德在下面的诗句中对我们希望加以证明的人类精神作了表述:
我要使低微的升高,高贵的降低,
使弯曲的伸直,笔直的变歪——
这样儿才使我称心如意,
我要使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如此。
相信自由意志并不一定意味着支持教条式的宗教观点,谈到这一点,我们或许会觉得奇怪。历史上有些重要的神学家曾以怀疑的眼光看待人性目的论,尽管他们信奉神性目的论。在我们自己提出自由意志这一概念的定义之前,将对少数心理学家们使用自由意志概念的几种方法加以探讨。给读者提供有充分科学根据的心理学证据,以证明人类行为的目的性也是本书的一个主要目的。实际上,我们将超出心理学实验室的范围,表明现代心理疗法、东方哲学最新的魅力、被大量引用的有关脑刺激的著作,以及通俗心理学口传笔授的“如何做”一类的心理学著作是如何结合在一块,并勾画出一幅人类行为的图画,而这幅图画又如何跟我们关于自由意志与个人责任的诸主题相吻合。本书结束时将对人类的本性及如何保持这些本性问题作一番清晰而坦直的讨论。
简言之,本书提出的发现过程从历史和学术主题开始,但又系统地转到与作为一个人的读者更加相关的心理学的应用
上。实际上,我们在技术性很强的学术问题和应用心理学的实际应用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为了便于理解一些不太熟悉的术语,本书的正文后面列有术语表。我们希望读者阅读完这本书后能够彻底理解作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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