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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命下第三十七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談,則必可而不先立儀而言。畢云:“一本作‘則必先立義而言’。”蘇云:“當作‘不可不先立儀而言’。‘必’字誤,上‘而’字衍。”俞云:“‘則必可’,當作‘則不可’。中篇曰‘則不可而不先立義法’,是其證也。不可而者,不可以也。王氏念孫說。”若不先立儀而言,譬之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焉也。我以為雖有朝夕之辯,吳鈔本作“辨”。必將終未可得而從定也。是故言有三法。何謂三法?曰:有考之者,有原之者,畢云:“舊脫‘有’字,一本如此。”有用之者。惡乎考之?考先聖大王之事。惡乎原之?察眾之耳目之請?畢云:“據前篇,當為‘情’。”詒讓案:請、情古通,不必改字。惡乎用之?發而為政乎國,察萬民而觀之。此謂三法也。

  故昔者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務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之人而教之為善。是故出政施教,賞善罰暴。且以為若此,則天下之亂也,將屬可得而治也,國語魯語,韋注云“屬,適也。”社稷之危也,將屬可得而定也。若以為不然,昔桀之所亂,湯治之;紂之所亂,武王治之。當此之時,世不渝而民不易,畢云:“文選注引此,‘治’作‘理’,‘世’作‘時’,‘民’作‘人’,皆唐人避諱改。”上變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紂而天下亂,存乎湯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湯武之力也;天下之亂也,桀紂之罪也。若以此觀之,夫安危治亂存乎上之為政也,則夫豈可謂有命哉!故昔者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使飢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亂者得治’,遂得光譽令問於天下。群書治要“問”作“聞”。尚同下篇亦云“光譽令聞”。問、聞通。夫豈可以為命哉?據下文,命上當有其字。故以為其力也!故、固通。今賢良之人,尊賢而好功道術,治要“功”作“蓄”。畢云:“一本無‘功’字。”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賞,下得其萬民之譽,遂得光譽令問於天下。亦豈以為其命哉?又以為力也!“力”上,亦當有“其”字。然今夫有命者,不識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與?意亡,詳非攻下篇。蘇云:“‘也’字衍。意讀如抑,‘亡’當作‘亦’。”案:蘇說非。若以說觀之,則必非昔三代聖善人也,“若以說”,疑當作“ 以若說”。必暴不肖人也。然今以命為有者,昔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於此乎,不而矯其耳目之欲,畢云:“而,讀如能,一本無此字,非。”案:畢讀是也。陳壽祺說同。而從其心意之辟,王據中篇,以“心意”為“心志”之訛。今案志、意義同,似非訛字。外之敺騁、田獵、畢弋,內湛於酒樂,畢云:“中篇‘湛’作‘沈’。”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繁為無用,暴逆百姓,遂失其宗廟。遂與隊通。法儀篇云“遂失其國家。”其言不曰‘吾罷不肖,吾聽治不強’,必曰‘吾命固將失之’。雖昔也三代罷不肖之民,亦猶此也。不能善事親戚君長,甚惡恭儉而好簡易,貪飲食而惰從事,衣食之財不足,是以身有陷乎飢寒凍餒之憂。其言不曰‘吾罷不肖,吾從事不強’,又曰‘吾命固將窮。’戴云:“‘又’,當依上文改作‘必’。”昔三代偽民亦猶此也。

  昔者暴王作之,窮人術之,畢云:“舊脫‘人’字,一本有。術同述。”詒讓案:樂記“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述”,史記樂書作“術”。此皆疑眾遲樸,畢云:“言沮樸實之人。”王引之云:“‘遲’字義不可通,‘遲’當為‘遇’字之誤也。遇與愚同。晏子春秋外篇‘盛為聲樂,以淫愚民’,墨子非儒篇,‘ 愚’作‘遇’。莊子則陽篇‘匿為物而愚不識’,釋文‘愚,一本作遇’,韓子南面篇‘愚贛窳惰之民’,宋乾道本,‘愚’作‘遇’。秦策‘今愚惑與罪人同心’,姚本‘愚’作‘遇’。言此有命之說,或作之,或述之,皆足以疑眾愚樸。樸,謂質樸之人也。中篇作‘教眾愚樸’,是其證。畢說非。”案:“遲”疑當為“稚”。管子重令篇云“菽粟不足,末生不禁,民必有飢餓之色,而工以彫文刻鏤相稚也,謂之逆”,尹注云“稚,驕也。”莊子列御寇篇云“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釋文引李頤云“自驕而稚莊子也。”案:莊子“稚”與管子同,李說未塙。此遲樸,似亦即驕稚愿樸之意,與中篇文自不同,不必改為“愚”也。先聖王之患之也,固在前矣。是以書之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盂,傳遺後世子孫。“遺”,吳鈔本作“示”。案:此文亦見兼愛下、天志中、貴義、魯問,諸篇並作“遺”,則吳本非是。曰何書焉存?王云“焉猶於也。”案:王說是也。此倒句,猶云存於何書。禹之總德有之曰:‘蘇云:“ 總德,蓋逸書篇名。”允不著,“著”,疑當為“若”。允不若,信不順也。惟天民不而葆,吳鈔本,“惟”作“唯”。畢云“而同能,葆同保。”既防凶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當依上、中二篇,補“布命”二字。于下,帝式是增,畢云:“當作‘惡’或‘憎’字。”江聲云:“式,用也。增讀當為憎。說文‘憎,惡也’。或作‘帝式是惡’,或作‘ 帝伐之惡’,‘伐之’字誤,當從‘式是’。孟子盡心下篇云‘士憎茲多口’,趙岐注解憎為增多之增,則增、憎字通。”顧云:“增即憎字。明道本晉語‘懼子之應且增也’,今本作‘憎’。易林渙之蠱‘獨宿增夜’,道藏本韓非子‘論其所增’。”用爽厥師。’“爽”,上篇作“喪”。惠棟云:“周語‘單襄公曰:晉侯爽二’,韋昭曰‘爽,當為喪字之誤也’。”彼用無為有,故謂矯,公羊僖三十三年,何注云“詐稱曰矯。”若有而謂有,夫豈為矯哉!“為”,吳鈔本作“謂”。昔者,桀執有命而行,湯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於去發孫星衍云:“或‘太子發’三字之誤。”莊述祖云:“‘去發’,當為‘太子發’。武王受文王之事,故自稱太子,述文王伐功,告諸侯,且言紂未可伐,為太誓上篇。”俞云:“古人作書,或合二字為一,如石鼓文‘小魚’作‘□’,散氏銅盤銘‘小子’作‘□’是也。此文‘大子’字或合書作‘□’,其下闕壞,則似‘□’字,因誤為‘去’耳。詩思文篇,正義引大誓曰‘惟四月,太子發上祭於畢,下至於孟津之上’。又云‘太子發升舟,中流白魚入於王舟,王跪取出,涘以燎之’,注曰‘得白魚之瑞,即變稱王,應天命定號也’。疑古大誓三篇,其上篇以太子發上祭於畢發端,至中、下兩篇,則作於得魚瑞之後,無不稱王矣。故學者相承,稱大誓上篇為太子發,以別於中、下兩篇,亦猶古詩以篇首字命名之例也。”案孫、莊、俞說近是。陳喬樅云“‘去’字疑是‘告’之訛”,非。曰:‘惡乎君子!“惡”,莊校改“於”。天有顯德,其行甚章,莊云“‘有’,當為‘右’,助也。言天之助明德,其行事甚章著。”蘇云:“ 書泰誓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為鑑不遠,“鑑”,吳鈔本作“監”。莊云:“‘鑑’,當為‘監’。”在彼殷王。蘇云“‘殷’,宜作‘夏’。泰誓曰‘厥鑑惟不遠,在彼夏王。’”案:偽古文不足據,蘇說非也。詩大雅蕩云“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鄭箋云“此言殷之明鏡不遠也,近在夏后之世,謂湯誅桀也。”後武王誅紂,今之王者何以不用為戒?此詩與彼詩,文異而意則同。謂人有命,謂敬不可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蘇云:“此四句,今書泰誓,在‘厥鑑惟不遠’之上,上二句作‘謂己有天命,謂敬不足行’,下同。”上帝不常,九有以亡,蘇云:“二語今泰誓無之。上句見伊訓,下句見咸有一德。”詒讓案:常,當讀為尚,尚,右也。詳非樂上篇。偽古文書咸有一德云“厥德匪常,九有以□”,偽孔傳云“人能常其德,則安其位,九有諸侯。桀不能常其德,湯伐而兼之”,並襲此文,而失其恉。上帝不順,祝降其喪,蘇云:“今泰誓‘弗’作‘不’,‘其’作‘時’。”莊云:“祝,斷也。言天將斷棄其身。”詒讓案:泰誓偽孔傳云“祝,斷也。天惡紂逆道,斷絕其命,故下是喪亡之誅。”非樂上篇引湯官刑亦有此四語,末句作“降之百□。”惟我有周,受之大帝。’畢云:“文略見孔書泰誓。”蘇云:“今泰誓下句作‘誕受多方’。”莊校改“帝”為“商”,云:“言天改殷之命而周受之。”陳喬樅校同,云:“‘商’字作‘ 帝’,非是。此節皆有韻之文,作‘商’,則與上文□,今訂正之。”案:莊、陳校是也。昔紂執有命而行,“昔”下,吳鈔本有“者”字。武王為太誓、去發以非之。“去發”,亦當為“太子發”。陳喬樅謂當云“周公旦告發以非之”,肊說不足據。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記,從十簡之篇以尚,皆無之,蘇云:“‘尚’當作‘上’,古字通用也。”俞說同。詒讓案:皆無之,謂皆以命為無也。將何若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為文學出言談也,吳鈔本“天下”下,無“之”字。非將勤勞其惟舌,畢云“‘惟’,一本作‘頰’。”王云:“‘惟’與‘頰’,形聲俱不相近。若本是‘頰’字,無緣誤而為‘惟’,一本作‘頰’者,後人以意改之耳。惟舌,當為喉舌,‘喉’誤為‘唯’,因誤為‘惟’耳。潛夫論斷訟篇‘慎已喉舌,以示下民’,今本‘喉’作‘唯’,其誤正與此同。凡從侯、從佳之字,隸書往往訛溷。隸書‘侯’字作‘□’,‘佳’字作‘□’,二形相似。海內東經‘少室在雍氏南,一曰緱氏’。‘緱’與‘雍’形相近。晏子諫篇:‘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戲’,韓子說疑篇,‘推侈’作‘侯侈’。淮南兵略篇‘疾如鍭矢’,高注曰‘鍭,金鏃翦羽之矢也’,今本‘鍭’作‘錐’。後漢書臧宮傳‘妖巫維氾’,‘維’或作‘緱’。方言‘雞雛,徐魯之閒謂之□子’,今本作‘秋侯子’。皆以字形相似而誤。”而利其脣呡也,畢云“‘呡’,‘□’字省文。說文云‘吻,口邊也’,又有□字,云‘或從月、從昏’,此省日耳。”中實將欲其國家邑里萬民刑政者也。此句有脫字,吳鈔本“欲”下有“為”字。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蚤朝晏退,“蚤”,舊本作“早”,今據吳鈔本改。聽獄治政,終朝均分,而不敢怠倦者何也?舊本“敢”下有“息”字,即“怠”之衍文。畢云:“一本無此字,是,今據刪。”曰:彼以為強必治,不強必亂;強必寧,不強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殫其思慮之知,吳鈔本作“智”。內治官府,外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貴,不強必賤;強必榮,不強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農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多聚叔粟,“叔”,舊本誤“升”,今據王校正。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飢,故不敢怠倦。今也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畢云“舊脫‘以’字,據上文增。”案:吳鈔本不脫。強乎紡績織紝,多治麻□葛緒畢校“□”作“□”,云:“說文云‘□’,絲曼延也’。‘緒’,‘紵’字假音。”王云:“畢說非也。‘□’當為‘絲’。非樂篇作‘多治麻絲葛緒’,是其證。墨子書言麻絲者多矣,未有作麻□者,且麻絲為古今之通稱,若□為絲曼延,則不得與麻並舉矣。蓋俗書‘□’字作‘□’,與‘絲’相似,故‘絲’訛為‘□’,非說文之‘□’字也。”蘇云:“‘ □’‘絲’蓋形近而誤,‘緒’蓋與‘絮’通。”案:王說是也。“ 緒”,當依畢讀作“紵”。說文糸部云“緒,絲耑也”,“紵,□屬,細者為銓”,布白而細曰紵,重文□,云“紵或從緒省”。此與說文或體聲同。蘇謂“絮通”,非是。捆布縿,畢云:“說文云‘稛,絭束也’,此俗寫。”案:孟子滕文公篇云“捆屨織席”,趙注云:“捆,猶叩□也。織屨欲使堅,故叩之也。”孫氏音義云“案許叔重云:捆,織也,從木者,誤也。”淮南子脩務訓云“捆纂組”,高注云“捆,叩□”。此文本書凡三見,辭過篇作“棞”,非樂上篇作“ 綑”,惟此作“捆”,與孟子、淮南書字同。然“棞”“綑”“捆”三字,說文並無之,惟禾部有“稛”字,故畢以為即“稛”之俗。蓋從囷、從困,聲形並相近,故展轉訛變,錯異如是,要皆“稛”之俗別矣。“縿”,當依王校作“繰”,詳非樂上篇。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煖,不強必寒,故不敢怠倦。今雖毋在乎王公大人,蕢若信有命而致行之,畢讀“蕢”字句斷,云“此‘貴’字假音”。俞云:“‘蕢’字乃‘藉’字之誤。藉若,猶言假如也,本書屢見。”案:俞說近是,畢讀非。則必怠乎聽獄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農夫必怠乎耕稼樹藝矣,婦人必怠乎紡績織紝矣。王公大人怠乎聽獄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則我以為天下必亂矣。農夫怠乎耕稼樹藝,婦人怠乎紡織績紝,則我以為天下衣食之財將必不足矣。若以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畢云:“當為‘便’字。”王云:“爾雅‘使,從也’。天鬼不從,猶上文言上帝不順耳。小雅雨無正篇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鄭箋訓使為從。管子小匡篇‘魯請為關內之侯,而桓公不使。邢請為關內之侯,而桓公不使’,不使,謂不從也。‘使’非‘便’字之誤。”案:王說是也。下以持養百姓,“持”,舊本作“待”。王云:“‘待’字義不可通。‘待養’,當為‘持養’,字之誤也。周官服不氏‘ 以旌居乏而待獲’,注‘待當為持’。天志篇曰‘食飢息勞,持養其萬民’,荀子勸學篇曰‘除其害者以持養之’,榮辱篇曰‘以相群居,以相持養’,楊倞注‘持養,保養也。分言之,則曰持、曰養’。管子明法篇曰‘小臣持祿養交’,晏子春秋問篇曰‘士者持祿,游者養交’是也。”案:王說是也,蘇校同,今據正。百姓不利,必離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則不固,出誅則不勝,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共抎其國家,畢云:“抎,失。”王云:“‘共’字義不可通,當是‘失’字之誤。隸書‘失’字或作‘□’,與‘共’相似。說文‘抎,有所失也’。尚賢篇云‘失損其國家,傾覆其社稷’。抎、損古字通。天志篇云‘國家滅亡,抎失社稷’。齊策云‘守齊國,唯恐失抎之’,皆其證。”傾覆其社稷者,此也。”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強非也。舊本,此十三字脫落不完,作“當若有命者言也”七字。王云:“此本作‘當若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強非也。’淮南脩務篇注曰‘強,力也’。言有命之言士君子不可不力非之也。中篇作‘不可不疾非’,疾亦力也。下文曰‘將不可不察而強非者此也’,是其證。今本‘言’上脫‘之’字,‘也’上脫‘不可不強非’五字,則義不可通。”案:王校是也,今據補。曰:命者,暴王所作,窮人所術,術與述通,見上。非仁者之言也。舊本“仁”作“人”,誤,今據道藏本、吳鈔本正。今之為仁義者,將不可不察而強非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