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榜首作品)



妞妞知道自己死定了,出了这么大的丑,丢了这么大的人,他还能活吗?许良年能饶过他吗?他知道,许良年早就不喜欢他了。他现在最宠爱的是柔柔,柔柔是个比狗还贱的贱骨头,狗仗人势,柔柔平时都不搭理妞妞。妞妞不在乎,你他妈的甭美,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来个贝贝什么的,你柔柔比丧家狗还不如。好歹许良年是他的表舅……他妈的,表舅管什么?妞妞知道,这个人称蔫神的表舅有一副蛇蝎一样狠毒的心肠。他知道需要,他知道占有,他甚至也知道喜欢,但是却不知道爱。冬梅知道爱,铁麟大人也知道爱。他跟冬梅跪在铁麟的书房门口苦苦哀求着,铁麟大人没有惩罚他,连一句责怪他、骂他的话都没有。可是铁麟大人却把他交给了许良年,交给了许良年就等于置他于死地了。
  妞妞知道许良年怕铁麟,因为铁麟的官比许良年大,或许还因为别的什么。许良年不敢得罪铁麟,他又在铁麟家惹这么大的祸,许良年就是为了讨铁麟的好,也不会给妞妞留下活命的。
  妞妞要死了,刚刚14岁的妞妞就要死了。14岁,苗还没有秀穗儿,鸟还没有孵蛋儿,花还没有开苞儿。可是,14岁的妞妞却什么都经历了。他挨过饿,也吃过饱饭;他受过冻,也穿过锦缎;他受到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也享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奢靡;他受过娇宠,也遭过磨难;更为可贵的是,他也有过爱,一个14岁少女最纯真、最原始的爱……一个14岁男孩儿的特殊经历,比一个84岁普通百姓的经历还要多。他死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他父亲为了五间砖瓦房就把他卖了,可是父亲死的时候能把那五间砖瓦房带走吗?妞妞却能,他一无所有,却能带走那么多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许良年已经三天没有见他了,柔柔假惺惺地劝他向许良年求情,妞妞没有去。他知道谁求情也没有用,许良年不会放过他的。他躲在自己的小屋里,该吃吃,该睡睡,许良年的姨太太们也来看过他,也劝他想开一点儿。有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不就是死吗?只是他不知道许良年让他如何去死,是用绳子勒死他,还是用毒药灌死他,抑或用铁锨把他拍死。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临死之前还想再看一眼冬梅。冬梅是不会死的,铁麟大人可不像许良年那么狠心。那么,铁麟大人会怎么惩治冬梅呢?
  第6天的傍晚,许良年的管家彭旺来了,告诉他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天一早准备走。
  妞妞说:“我没什么好收拾的,还有两双没上脚的鞋,几件半新的衣服,我不要了,我死了以后你愿意给谁就给谁吧。”
  彭旺问:“你还有钱没有?”
  妞妞说:“还有几两碎银子,留给你打酒喝吧。”
  彭旺又问:“别的呢?”
  妞妞说:“对了,求你一件事,我有一串香珠儿,是铁大人送给我的。我死了以后,麻烦你把这香珠儿还给铁大人吧。”
  彭旺问:“还有什么好嘱咐的,对冬梅不说点儿什么吗?”
  妞妞说:“请告诉冬梅,就说我对不起她,我把她害苦了。这辈子完了,下辈子还跟她做夫妻,我要好好疼她爱她,加倍地补偿给她。”
  彭旺说:“看不出来,你小兔崽子还是个情种。”
  妞妞说:“我死没什么,我是罪有应得,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可是,冬梅算怎么回事,人家够苦的了,我还这么害人家……”
  妞妞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彭旺说:“你光惦记着冬梅了,不跟你爹说点儿什么了?”
  妞妞说:“我爹……哼,我那也叫爹?他早就不要我了,我能认他吗?我死了以后,你千万别告诉他,也别把我埋进祖坟,不就是一堆臭肉吗?扔在乱丧岗喂狗算了……”
  彭旺哈哈大笑起来。
  妞妞奇怪地看着彭旺:“我都快死了,你怎么还这么开心呀?也难怪,咱俩本来也没什么交情,我死我的,碍不着你蛋疼。”
  彭旺说:“你口口声声地说死,我问你,是谁让你去死的?”
  妞妞说:“还有谁,你让我死我死吗?除了他许良年谁能让我死?”
  彭旺说:“你还真没说对,许大人还真的没说让你死。”
  妞妞问:“那是谁说让我死的?”
  彭旺说:“没有人说让你死,都是你自己说要死的。”
  妞妞说:“什么?没有人说要我死?这么说许大人没说让我死?”
  彭旺说:“对,许大人没说让你死。”
  妞妞问:“这么说我不用死了?”
  彭旺说:“你小兔崽子死不了了。”
  妞妞呆呆地看着彭旺:“你……你没骗我吧?”
  彭旺说:“我骗你干什么?你不但死不了,还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许大人让我明天就带着你进城,你就好好活着吧。”
  妞妞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彭旺火了:“你他妈的怎这么不识好歹呀?没有人让你死,你自个儿非要嘬死呀?”
  “哇……”妞妞突然大哭起来。这哭声来得突然,更来得疯狂,像是运河大堤骤然决了口子,滔滔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而出。一个做好了死的准备的人,是完全可以平静地等待死亡的。可是,一旦死亡拒绝了他,活的希望又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便难以控制自己了……
  彭旺烦了:“你他妈嚎丧什么?让你死不哭,要你活倒哭起来了,整个的不着四六……”
  妞妞止住了哭声,看着彭旺,又破涕为笑,咯咯地乐起来。这乐也来得很突然,来得很疯狂,乐得妞妞张开双臂,向天;又扑倒在地,向地。彭旺看着他笑成这样,发起毛来:“你怎么了,你他妈的疯了吗?”
  妞妞止住了笑声,看着彭旺,听着外面的鸟鸣,傻子似地说:“活着好,活着真好……”
  ※※※
  妞妞只知道许良年不让他死了,却不知道许良年让他怎么活着。妞妞准备好了死没死成,这就等于拣了个天大的便宜。有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垫底,还考虑怎么活着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活着也比死了强。直到彭旺赶着大车把他拉到地安门内的方砖胡同小刀刘的家门口,妞妞才知道这活着比死还要难过得多。
  彭旺说:“妞妞,到了,下车吧。”
  妞妞提着自己的小包袱从车上跳下来,四下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
  彭旺说:“净身房。”
  妞妞不解:“什么净身房?”
  彭旺说:“净身房就是净身房,快进去吧。”
  妞妞又问:“进去干嘛?”
  彭旺说:“给你净身。”
  听说要给他净身,妞妞像是五雷轰顶,差点儿瘫痪下去。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了净身的含意。父亲就是为了给他净身把他送到城里来的,是许良年救了他,让他留下了男人的根。现在,许良年不让他死,却让他净身送他进宫当太监。唉,早知有今天,还不如几年前就让他挨一刀算了。闹了半天,他这一刀还是没有躲过去,他的根到了也没有留住。
  彭旺带着他进了小刀刘的家门,把一个猪头、两瓶酒放在刘家的案桌上,这是见面礼。
  小刀刘家的堂屋,房子很老,光线很暗。妞妞随便四下张望着,见屋梁上悬挂着一个个裹着红布的东西,像屠夫家挂着满墙的猪尿脬,只是那东西显得比猪尿脬要沉重得多。妞妞悄悄地问彭旺:“那是什么?”
  彭旺说:“瞧见了吧?这叫升,红步(布)高升,就是量粮食用的那个木升,外面裹着红布,明白了吧?”
  妞妞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彭旺说:“你的两个蛋和一根鸡巴割下来以后,就放在那升里。”
  妞妞问:“干嘛要放在那里面?”
  彭旺说:“那升里装着石灰,把那玩意儿放进去腐烂不了。等将来你混好了,再把这玩意儿赎回去。这就是说你要步步走红运,步步高升了。”
  妞妞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彭旺说:“不瞒你说,算上你,我送过七个孩子到这儿来了。”
  妞妞心里骂道,你就缺德吧,怎么不把你也骟了呢?
  不一会儿,小刀刘出来了。妞妞原以为小刀刘会像乡下杀猪宰羊的屠夫那样满脸横肉、面目凶险,见到小刀刘却发现他是一个很和气的小老头儿。白胡子、白辫子,两只笑眯眯的小眼睛。不笑不说话,一笑满脸细折子。
  彭旺叫妞妞给小刀刘磕头拜师傅,妞妞很不情愿地跪下来,敷衍了事地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小刀刘招了招手叫他过去,妞妞小心地朝前移了两步,站在了小刀刘的面前。小刀刘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摁了摁他的肩,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裆,满意地笑了。随后,小刀刘将一份文书摊在彭旺面前。
  彭旺说:“他是自愿净身,您跟他直接说吧。”
  小刀刘点了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妞妞想说叫妞妞,又觉得不妥。想告诉他在家里的名字,又不大情愿,便随口说:“请师傅帮孩儿取个名字吧。”
  小刀刘问:“那你姓什么?”
  妞妞说:“就随师傅的姓吧。”
  小刀刘愣了一下,倒也没觉得怎么奇怪,便想了想说:“那就刘兰芳吧,兰花的兰,芳草的芳。”
  妞妞说:“孩儿记住了。”
  小刀刘见妞妞是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显然很满意。他对彭旺说:“30斤小米,4筐玉米骨头,3挑芝麻秸,半刀窗户纸,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妞妞心里奇怪,净身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彭旺说:“这孩子家里穷,都记在师傅的账上吧,等他能有进项了,再让他孝敬师傅。”
  小刀刘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妞妞心里可气怒起来,核着许良年把我一脚踢出来了。让我来净身,连净身的花费都不肯出,也他妈太抠门儿了。也好,我妞妞从今以后,既不欠父母的,也不欠你许良年的,我就是我的。我他妈的无父无母,六亲不认。
  小刀刘把案桌上那份文书写好,把上面的条款给妞妞念了一遍。妞妞什么也没说,便在上面按下了一个大红的手印。这是“文书借契”,也就是相当于卖身契。这份卖身契要跟妞妞被割下来的根一起由师傅保存,等待将来妞妞混到“骨肉还家”的份儿上,再用银子向师傅赎回来。小刀刘是京城给内务府提供太监的专门机构之一,太监跟净身师傅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许多无家可归或有家不想归的太监会一辈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净身师傅也愿意为净身的太监多负担一些,这是一笔投资。每一个进宫的太监都会加倍地偿还这笔欠债的,因为他们的“根”还留在这里。
  彭旺把妞妞交给小刀刘就走了。
  妞妞的净身原本安排第二天进行,可是第二天早上小刀刘家的大门外面突然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妞妞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跑了出来。
  一顶花轿停在了小刀刘的家门口,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下了轿,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锭光芒耀眼的银锭,每个银锭50两,整整100两银子。年轻人的后面,跟着一个老族长,还有几个中年人。
  妞妞悄悄地问小刀刘家的小伙计:“这是干什么?”
  小伙计说:“这是来磕头迎升的。”
  妞妞问:“这个年轻人是谁?”
  小伙计说:“是马总管的干儿子。”
  妞妞问:“马总管是谁?”
  小伙计说:“马总管是敬事房的总管,直接伺候皇上的,在宫里权利最大了,谁都怕他。这是他刚认的干儿子,给他捧升来了。”
  妞妞灵机一动,反正也要到宫里当太监的,何不借此机会认识一下马总管?将来进宫之后也好有个靠山。想到这里,他急忙进屋找小刀刘。小刀刘穿戴一新正恭候在堂屋里,香案上烧着高香,摆着那只刚从屋顶上摘下来的红升。妞妞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向他提出要去见见马总管的请求,没想到小刀刘不但答应得很痛快,还把妞妞引见给前来迎升的族长,让他一会儿坐着他们的车到坟地里去见马总管。净身师傅打从为太监净身的时候起,就盼望着这个太监能混好,就像父母盼望孩子有出息一样,所以尽量为每一个太监提供一切方便。小刀刘很了解妞妞的良苦用心,觉得他是个很有心计、很有前途的孩子,这个忙他当然愿意帮了。
  老族长带着年轻人和亲朋进了屋,小刀刘向前施礼让座。
  年轻人把手里的托盘放在香案上,跪下身来,冲着红升磕起了头。磕完头,老族长又让年轻人给小刀刘磕头。小刀刘站起身来,当众把红升里的油纸包儿打开,那里装着一份“文书借契”,老族长接过那份“借契”收好。又一阵鼓乐齐鸣,年轻人双手捧着升,慢慢朝外面的花轿走去……
  妞妞就是坐着花轿后面的大车跟着迎升的队伍一起出城的,走了一整天,才进了天津地界儿的马家庄。迎升的队伍没有进村,直接去了马家祖坟。一路上,妞妞凭着自己的聪明伶俐,已经跟马家的人混得很熟了。同时也知道了许多当太监的规矩。一个太监无论怎样,都要积攒几个钱把升赎回来。否则死后是不能埋进祖坟的。阎王爷是不收那不男不女、六根不全的人的。
  马总管早已经跟家人一起在祖坟里等候了,花轿里走出了马总管的干儿子,年轻人跪在马总管面前,恭恭敬敬地把升送给马总管。这时候,鞭炮鼓乐震天撼地,老族长取出那份“文书借契”,点着火烧了起来。就在这时,马总管趴在坟头上大哭大嚎起来:“爸呀……妈呀……爸给我的骨头,妈给我的肉,我给您们捧回来了……爸呀妈呀,我今天认祖归宗了……爸呀妈呀,您的血肉儿子一天也没有忘掉呀……”
  马总管哭得昏天黑地,摧肝裂肺,满地的人都跟着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妞妞想到今天的马总管也许就是明天的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他伏身在马总管的身边,也大声地嚎哭起来:“爸呀……妈呀……爷爷呀……奶奶呀……”
  马总管哭完了,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却见自己的脚下还有一个小孩儿嚎哭不止,非常奇怪,问干儿子:“这是谁?”
  马总管的干儿子说:“您还记得小刀刘吧?”
  马总管说:“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我师傅。”
  马总管的干儿子说:“这是小刀刘的干儿子,他也要净身了,想拜您当他的爷爷。”
  马总管伸手把妞妞从地上拉起来,妞妞翻了一个身,顺便跪在了马总管面前:“爷爷在上,请受孙儿一拜。”
  马总管见跪在面前的妞妞长得皮白肉细,五官端正,双目晶莹,又聪明伶俐,立刻便喜欢起来:“起来起来,快快起来……”
  妞妞说:“您不收下我这个孙儿,我就不起来。”
  马总管高兴地说:“收收,这么好的孙儿我怎么能不收呢?我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这也是我马家祖上有德啊……”
  妞妞见马总管认了他,又郑重地跪了头,才从地上爬起来……
  ※※※
  净身是在妞妞从马家回来的第二天进行的。妞妞认了马总管做干祖父,宫里有了靠山,心里踏实下来。现在,他有了目标,有了心气,暗自发誓要混出个样子来。马总管是敬事房的总管,妞妞也肯定能进敬事房,妞妞进了敬事房,肯定会受到皇上的宠爱。到那时候,许良年还能姓许吗?铁麟还能那么狂妄吗?还有,他才不去认什么祖归什么宗呢,要认也绝不回任邱县认那个丧尽天良的胡宝财……
  小刀刘拿出一包蒲公英、金银藤和艾蒿,让妞妞放进锅里熬汤。妞妞抱了柴禾,蹲在灶台前烧起了火。小刀刘又拿出一棵洋金花,让妞妞把上面的叶子撸下来洗干净,另外单用一只小锅熬汤。熬洋金花的时候放进了两个鸡蛋,鸡蛋也要煮得时间很长,蛋黄蛋白都煮得硬硬的,妞妞也不声不响地照办了。水烧好了,汤熬成了,小刀刘让妞妞脱掉裤子把下身洗干净,妞妞又躲进房间洗起了澡。妞妞一边洗澡一边想,这一切都让我干,让我准备好了就要挨上一刀了。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净身室在小刀刘家后院的厢房里。独间,房间很小,这样的净身室一共有6间,生意忙的时候可同时为6个孩子净身。靠窗户是一溜方砖铺成的火炕,炕上铺着用芝麻秸烧成的草灰。草灰上架着一块床板,有门扇那么宽。床板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上面有一个可以活动的挡板,这是供净身人大小便用的。床板的上中下有三道套索,是用来捆绑手术后的净身人的,以免他们疼痛的时候乱抓乱动,造成伤口感染。净身室的窗户上糊着厚厚的高丽纸,把小屋遮盖得密不透风,阴沉昏暗。
  当小伙计把妞妞带进净身室的时候,妞妞紧张得哆嗦起来。是一种非常剧烈的哆嗦,比他跟冬梅私通被铁麟当场抓住还要紧张得多。他手脚冰凉,浑身发抖,上下牙不住地打颤,舌头都僵直了。
  小刀刘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床板前面有一个小笸箩,里面放着明晃晃的大大小小的刀子。炕沿上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药水。水盆旁边还放着两只碗,一只碗里有两个剥了皮的煮鸡蛋,白白的圆圆的,妞妞立刻想到了自己将要失去的两个睾丸。还有一只碗里放着两只猪苦胆,鲜血淋淋地像是刚从猪肚子里取出来的。小刀刘穿着白大褂,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这越发像乡间杀猪的屠夫了。
  小伙计把妞妞安放在床板上,又给他脱下了裤子。妞妞想到了逃跑,可是身上像被抽去了筋骨,软塌塌的动都动不了。他也想喊叫,可是他干张着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小刀刘倒是很和蔼,他细声地劝慰着妞妞说:“别怕,别怕,到时候一闭眼,一咬牙就过去了。”
  妞妞惶恐地看着小刀刘,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肉都在颤抖,连骨头都酥了,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小刀刘端过一碗用洋金花叶子泡的水,让妞妞喝下去。妞妞坐不起来,小伙计上来帮助他。那水臭得呛人,没进口就恶心得想吐。小伙计扳着他的脖子,生给他灌了进去。
  妞妞躺在床板上,不一会儿脑袋便昏沉起来。脑袋昏沉后身子也放松了,他似乎什么都不想了,把整个身子都交给了小刀刘。
  小刀刘沾着盆里的水,又为他洗起了下身。干嘛还洗呀,难道刚才自己没有洗干净吗?
  妞妞觉得小刀刘在捏摸着自己的睾丸和阳具,但是睾丸和阳具都麻木了。他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感觉到小刀刘的手热乎乎的,硬梆梆的。他闭上了眼睛,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真希望自己这时候能死过去。
  这时候,紧张的不仅仅是妞妞一个人。伺候在小刀刘身边的小伙计心里也一个劲儿地发抖,他也在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小伙计实际上是小刀刘的亲侄子,叫刘春儿。干净身这一行也是世袭的,小刀刘大概是因为干这断子绝孙的事的缘故,上苍先让他断子绝孙了。他无儿无女,只好把这绝技传给侄子。刘春儿今年15岁,是刚刚从乡下被小刀刘接出来的。而且净身这件事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从妞妞开始,小刀刘就要对他言传身教了。
  小刀刘吩咐刘春儿:“把那只苦胆劈开。”
  刘春儿从碗里拿出一只猪苦胆,猪苦胆滑溜溜的,怎么也攥不住,更不用说用刀把它劈开了。
  小刀刘耐心地指导着:“这样,把胆竖过来握在掌心里,用食指和中指抠着胆嘴儿,剩下的三个指头均匀地分开,手要放松一些。你看,用刀尖儿轻轻地一割,先划一道口子,再沿着这道口子往里划,注意不要让胆汁流出来,好……拿好,就这样捧着……”
  小刀刘帮助刘春儿劈开了猪苦胆,便开始为妞妞阉割。他把两只手的掌心翻过来,用两个中指和食指夹住妞妞的两个蛋蛋儿,使劲往下捋着。妞妞的蛋蛋儿被捋得垂落下来,小刀刘抄起一把尖刀,把妞妞的蛋囊横着割开,再用刀尖儿把蛋筋儿挑断,往外挤着蛋蛋儿……
  这一切都在刹那间完成,连刘春儿都没有看明白。可就在这一刹那间,剧烈的疼痛潮水般地把妞妞淹没了。妞妞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样的剧痛,他浑身跳动起来,张开嘴啊的大叫起来。还没容他的喊叫声传出口腔,几乎就在他张开嘴的同时,一个剥好的鸡蛋被塞进他的嘴里。冰凉的鸡蛋堵住了他的嗓子眼,使他不但叫不出声来,还喘不上气来,憋得他浑身犟劲,使劲打挺,小肚子往外鼓。借着他拼命挣扎的劲儿,小刀刘麻利地将两只蛋蛋儿挤了出来。喷泉般的鲜血从被割开的蛋囊涌出来,小刀刘拿起被劈开的猪苦胆,啪的一下非常准确地贴在了两个蛋囊上,把伤口严严实实地敷盖起来,血流立刻被止住了。
  紧接着便是“去势”,也叫割辫子,就是要割掉阳具。这在净身当中是最要手艺的活儿,要准确无误,干净利索。割浅了叫留“余势”,将来里面的会往外鼓,张出一截小阳具来。这样就必须再挨第二刀,俗称“扫茬”。如果割深了,伤口痊愈后肉会往里塌陷,形成一个坑。撒尿的时候会呈扇面形,下面乱溅。所以不少太监都有尿裆的毛病,这都是阉割的后遗症。小刀刘这一手却干得非常漂亮,他用左手的三个指头捏住妞妞的阳具,往上提一提,露出根部。然后右手挥刀,只一下那阳具便齐刷刷地割了下来。紧接着,小刀刘将一截泡软了的大麦杆儿插进了妞妞的尿道里,外面又用另一个猪苦胆敷上。然后用一块削好的窄木板放在妞妞的两腿中间,将敷着猪苦胆的蛋囊托起来。这时候妞妞的下身就像通红的火钳子紧紧夹住了一般,疼得火烧火燎。刘春儿又把一个剥好的鸡蛋塞进了妞妞的嘴里,妞妞只觉得浑身一阵轰鸣,便疼得昏厥过去了……
  以后的日子依然非常难熬,剧烈的疼痛一直在持续着。妞妞的胳膊、身子、双腿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板上,动弹不得。嘴里没了鸡蛋,他倒是可以鬼哭狼嚎般地喊叫了。叫得他嗓子眼火辣辣的,他的头前放着一个皮球和一个瓦罐,里面都插着大麦杆。皮球里装着水,渴了,歪过头就能吸两口。瓦罐里盛着洋金花熬的汤,实在疼得忍不住了,就喝两口药汤,不一会儿脑子就会晕晕糊糊的,疼痛可以略微减轻一些。喝洋金花汤不仅仅是为了减轻疼痛,还为了泻肚。哗哗地拉稀,就可以减少小便的排泄,这样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直到五天以后,疼痛才慢慢地减轻一些。他被捆绑得浑身已经僵直了,想活动一下腿脚,可是每动一下,伤口便又牵心裂肺的疼起来……
  ※※※
  就在妞妞忍受着非人的折磨的时候,冬梅也在经历着一次生死劫难。
  对于这件事,铁麟一直没有表态,他似乎已经把冬梅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出来进去,他总是阴沉着脸,躲进书房便不再出来,也不再到后花园喝茶了。甘戎也不知道每天到哪儿去疯,很晚才回来。回来以后也是阴沉着脸,见了谁都不理睬,像是遇见了什么烦心的事。冬梅的事,孙嬷嬷一直没有让她知道,她知道也不会为这事操心的。冬梅当然不再伺候铁麟了,孙嬷嬷说把夏草换到铁麟的身边,铁麟不用,说有韩小月就行了。韩小月的差事增加了,不但是奶妈,还得当丫环。孙嬷嬷跟曹升商量要给她增加工钱,曹升抠门,说什么也不同意。
  最让孙嬷嬷不放心的还是冬梅。出事以后,冬梅便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吃不喝也不动。整天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傻了。孙嬷嬷生怕她想不开,让夏草、秋叶和韩小月轮流看着她。就这样,一直耗了三天,冬梅还是这样,孙嬷嬷跟曹升商量,问他该怎么办。
  曹升火了:“怎么办?有什么该怎么办的?她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还有理了?她以为她是谁呀?她是太太还是小姐,别人不怎么她,她倒犯起脾气来了。我跟你说,这事也就是出在咱老爷家里了,要是放在别的家,早就乱棍打死了。”
  孙嬷嬷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孩子。”
  曹升更火了:“什么,孩子?她那是孩子干的事吗?丢这么大的人,出这么大的丑,这要是传出去,让老爷的脸往哪儿搁?”
  孙嬷嬷说:“那你说该怎么处治她?”
  曹升说:“反正她不能在这家里呆下去了。”
  孙嬷嬷问:“你想把她赶走?她的老家可在湖南,比天边还远。”
  曹升说:“回什么老家,找个主儿把她卖了得了。你也别管赔钱不赔钱了,给个十两八两银子就出手吧。”
  孙嬷嬷说:“不行,冬梅的命够苦的了,咱再转手把她卖了,她还能活吗?”
  曹升赌气说:“不能活就死,这不要脸的贱货死了也是臭块地。”
  孙嬷嬷说:“不行,你不能卖她,要卖也得跟老爷商量商量。”
  曹升说:“你可别拿这事烦老爷,你没见老爷都不理我了吗?我是管家,我说了算。”
  孙嬷嬷说:“你是管家不假,可这事你不能说了算,这仨丫头都归我管,你不能说卖就卖。”
  孙嬷嬷不让卖冬梅,可是又不能把冬梅继续留下了,这事她真的犯了难。孙嬷嬷对这三个丫环,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一样,母鸡护雏似地护着。护来护去护出了事,冬梅出这事的时候,她也气得发疯,恨不得将冬梅打个皮开肉绽。可是一看冬梅要死要活的样子,她又心疼起来。该怎么办呢?有好几次,她都想跟老爷商量商量,可是曹升警告过她,不让她拿这事烦老爷。确实也是,出了这事,老爷一定也很生气。想来想去,她把这件事跟韩小月说了,让韩小月等老爷高兴的时候,问一问老爷。可是等了好几天,韩小月说,老爷跟她也不说话,看来老爷是真的生气了。
  这天晚上,孙嬷嬷亲自来到冬梅的房间里。冬梅依然躺在炕上,孙嬷嬷进来她也没有起来。
  孙嬷嬷坐在炕沿上:“冬梅,你就这样躺着,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莫非就想这样死去吗?”
  冬梅的眼泪流了下来。
  孙嬷嬷说:“冬梅,你也不算是小孩儿了。自打你进入铁府以后,我就没拿你当外人。我这辈子没有女儿,你们几个就是我的女儿。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这当妈的说说,行吗?”
  冬梅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是出事以后她第一次哭。
  孙嬷嬷很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哭个够。
  冬梅没有哭起来没完没了,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孙嬷嬷说:“冬梅,你还年轻,出了这种事也不能怨你,都怪妞妞那个贱种。”
  冬梅说:“不,不怪他……我不怪他……”
  孙嬷嬷看着冬梅:“你呀你呀,跟我一样,就是心太软。冬梅,你可别想不开呀。”
  冬梅呜咽着说:“孙嬷嬷,我……我不想死。”
  孙嬷嬷高兴起来:“不想死就对了,你这么年轻怎么能死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冬梅说:“孙嬷嬷,老爷还能让我活吗?”
  孙嬷嬷说:“哪儿的话?老爷连一句埋怨你的话都没说。”
  冬梅说:“我……我对不起老爷……也对不起……您。”
  孙嬷嬷问:“冬梅,你打算怎么办?”
  冬梅说:“我……我想见一见妞妞,就见一面,就说一句话……孙嬷嬷,妞妞还活着吗?我还能见到他吗?”
  孙嬷嬷低着头不说话了。
  冬梅恐慌起来:“这么说……妞妞死了?他死了……他……他是怎么死?”
  孙嬷嬷说:“他没死。”
  冬梅问:“那……他在哪儿?”
  孙嬷嬷说:“他……他被送去净身了……”
  冬梅“啊”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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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身室里,妞妞静静地躺在床板上,说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几天以来,他都是这个样子,醒了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也是似梦非梦的恍惚。下身的疼痛好多了,但是他身上的绳索还没有解开,依旧不能翻身。瓦罐旁边又多了一个瓦盆,里面放着小米粥。他渴了就喝皮球里的水,饿了就喝小米粥。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小刀刘要给他记上30斤小米的债了。窗外有一棵槐树,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可惜净身室密不透风,连槐花的香气都飘不进来。但是能听得到槐树上的鸟鸣,不是什么珍贵的鸟,偶尔有一两声黄鹂的叫声,更多的则是叽叽喳喳的麻雀……
  伤口不那么疼痛了,他顾得上使用一下自己的脑子了。他每天晕晕糊糊地想了很多,想过去,想未来,但是更多的是想冬梅。冬梅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还活着吗?冬梅不会死的,铁麟不会像许良年那么狠心。但是铁麟能轻饶冬梅吗?会不会打她?会不会把她卖掉?天呀,要是把冬梅卖掉就麻烦了,将来自己入宫以后怎么找她?
  妞妞想来想去,想通了一个道理,也说不上是什么道理,只是一个结论。他活到14岁,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他,都不把他当人。在父亲的眼里,他只是五间砖瓦房;在许良年的眼里,他只是一个玩物;在许良年那些姨太太眼里,他只是供她们使用的家什;最好的要算是铁麟了,可是他在铁麟面前能算什么?最多算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猫小狗而已。
  只有冬梅,在冬梅面前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一个可以让人信赖、让人依靠、让人爱的男人。可是,他却把冬梅害了,如果说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他,那么他是对不起冬梅的……
  他没有家了,没有主人了,他要伺候皇上去了。他前面有亮,他会朝前走的。万一能混出点儿名堂来,哪怕能积攒几两银子,那么该报答的只有冬梅……
  他正在胡思乱想,刘春儿进来,他仿佛看见,刘春儿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天呀,这不是做梦吧?居然是冬梅。
  冬梅从外面被带进这黑咕隆冬的屋里,眼睛还不适应。她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朝里面走着。突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把她呛得差点儿吐出来……
  刘春儿说:“你们说话吧,我走了。”
  又过了半天,冬梅才看清楚床板上躺着的妞妞。
  妞妞依然不相信这是真的,连连说:“冬梅,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冬梅摸索着过来:“妞妞,你……”
  话没说出来,冬梅便哭了起来。
  妞妞劝慰着说:“冬梅,别哭,别哭……我跟你说过,我原本就该去当太监的,这是命……人是抗不过命的……”
  冬梅靠近妞妞的身边:“他们……把你的根……割掉了?”
  妞妞说:“没事,快过去了,现在不疼了,再养些天就好了。”
  冬梅仔细地看了看,见妞妞的下身赤裸着,满屋里充满了大小便的骚臭气味,还有妞妞身上的汗臭。冬梅忍不住了,说:“笤帚在哪儿?我替你打扫打扫吧?”
  妞妞说:“不,不用,这屋子不能透风,再熬些天就好了。你来了,咱先说说话吧。”
  冬梅说:“你要进宫了,我恐怕在铁府也呆不下去了,咱们这辈子恐怕……恐怕很难见面了……”
  说着,冬梅又哭了起来。
  妞妞拉着冬梅的手:“冬梅,无论到哪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我老了,我从宫里出来,一定会去找你……”
  冬梅说:“我今天来,就想跟你说一句话。说完这句话我就走,这是我答应孙嬷嬷的。”
  妞妞说:“你说吧,我听着,无论什么话,你都跟我说吧。”
  冬梅把妞妞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妞妞不明白,继续催促着:“说呀,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冬梅使劲地在自己的肚子上按了按妞妞的手。
  妞妞还是没有明白:“说呀,别担心,你说什么我都能听,都愿意听。”
  冬梅说:“我说的就是这个。”
  妞妞问:“你说什么了?”
  冬梅又用劲按了按妞妞的手:“你还不明白吗?”
  像一道闪电划过了妞妞的眼前:“这么说……你……”
  冬梅低下了头。
  妞妞侧过身,使劲抱着冬梅,大哭大嚎起来:“冬梅,我的恩人啊……”
  冬梅也紧紧地抱着妞妞哭了起来。
  妞妞哭着说:“冬梅,我……我谢你了……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救星,是我的活菩萨……冬梅……你一定要把……我的孩子生下来……你知道吗?这太重要了……比天还重要……一个太监……就是总管太监……他混得多体面,他多有钱,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太监都要花钱买儿子,干儿子……可是我……我妞妞……却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冬梅呀冬梅……你可千万要把孩子生下来呀……我妞妞……这辈子……一定……一定好好待你……我……我的恩人啊……”
  冬梅也哭着说:“妞妞,你放心吧……我跟孙嬷嬷说过……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就是要把你的孩子生下来……妞妞,你也要挺着……熬过这一关……我们兴许还有见面的时候……妞妞……”
  妞妞也哭着给冬梅鼓着劲儿:“冬梅……我的恩人……我的姐姐……我的亲人……你知道吗……我已经认了个干爷爷……我在宫里有靠山了……我能混好……一定能混好……我混好以后……不,我进宫以后就立马给你捎信儿来……你等着我……冬梅……你可要等着我……”
  冬梅说:“妞妞……你放心……我等着你……我一定把咱们的孩子养活……妞妞,你给孩儿起个名字吧……你是爹了……不管男女,总是你的骨肉……”
  妞妞说:“冬梅……太谢谢你……我这辈子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了……我知足了……太知足……孩子的名字……我……我一时怎么想得出来呢?你肯定想过了,想好了,你告诉我就行了……”
  冬梅说:“我想是想了,可是不算数……要听你的……”
  妞妞说:“你快说吧,告诉我就行了……”
  冬梅说:“我想了想……要是男孩儿就叫……阳阳……因为我是衡阳人……要是女孩儿就叫小梅……让她别忘了我这个妈……只是不知道该让孩子姓什么……”
  妞妞连连说:“好好……阳阳很好,小梅也很好……姓什么……姓什么……我在家时姓胡……现在随了师傅姓刘了……可是咱的孩子……我不想让他姓胡……也不想让他姓刘……冬梅……你姓什么?我一直也没有问你姓什么……”
  冬梅说:“我姓李……姓的是我舅舅的姓……”
  妞妞又问:“那你亲爹呢?他姓什么?”
  冬梅说:“我也不想让咱的孩子姓我家的姓,我也恨……恨死他们了……”
  妞妞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冬梅……有了……有了……就姓你的姓……咱的孩子就姓你的姓……”
  冬梅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愿意让咱的孩子姓我爸爸的姓……”
  妞妞说:“不是你爸爸的姓,是你的姓……”
  冬梅说:“我也不想让孩子姓我舅舅的姓……”
  妞妞说:“也不是你舅舅的姓,是你的姓……”
  冬梅说:“我……我哪儿有什么姓?”
  妞妞说:“你不是叫冬梅吗?就姓梅不是很好吗?”
  冬梅说:“姓梅?有姓梅的吗?”
  妞妞说:“当然有啦,我们县有一个举人就姓梅……”
  冬梅说:“那太好了,咱也让咱的孩子读书,将来考秀才、考举人、考状元……”
  妞妞抱着冬梅又唔唔地哭了起来:“冬梅呀……我……我高兴啊……”
  冬梅也哭起来:“妞妞啊……今日见了你……我有活头儿啦……”
  等在外面的孙嬷嬷听到这疯疯颠颠的哭叫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