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人生一出戏




  为怕梦儿一上岸又对太子作出纠缠,影响计划进行,飞鹰在船未泊岸时便与余律令一起跃身出去,看他两人展动身法,几个起落便回到岸上,梦儿双足有伤未愈,只有遥望彼岸咬牙切齿的份儿,到此刻才深深明白,飞鹰说甚么先搁下私人恩怨,以天下大事为重,全是废话,他为了能成功将梦儿阻隔在这场重要战役之外,早就安排了一切。
  梦儿双腿腿骨断折,任他如何厉害,假如跌在滔滔江水中也只是死路一条,不过他还是不会束手待毙,心念急转,对百搭说道:“百搭,推我去找那船夫。”
  百搭第一次听到梦儿对自己所下的命令,要令梦儿投以信任,这个难逢的机会,想也不想,便推起木轮车往找船夫去。这艘船分前、中、后三舱,舱上都有盖顶,船舱有横架梁桧八根,船的两侧设有撑篙用的退走道,有舵锚,属于一艘有部分甲板的中型内河客货船。
  船夫就在船尾部分掌舵,梦儿、百搭、可人三人在前舱部分,要往找船夫便要由前舱走至后舱,飞鹰安然企在河畔岸上,遥遥看见百搭推着木轮车往后舱处,轻轻叹了一声,余律令彷有所闻般说道:“怎么了?”
  飞鹰叹曰:“他要是真的去打那船夫主意,只会有更大的挫折。”
  那小孩听了,又在余律令的手掌上划了几笔,使他会意过来,才说道:“我早就对你说过,笑梦儿不管在多恶劣的环境之下,都万万不会束手待毙,你怕他会从此一蹶不振吗?”
  飞鹰说道:“我倒不担心,反而有点高兴,挫折愈大,他愈早吸收教训,日后再见他时必能更教人惊喜,只是明知事倩发展会是如此,我又有点无奈而已。”
  这个飞鹰年龄约只十六,说话却如成年人一般成熟稳健,像似看透一切世情,他将“传奇”送赠予梦儿,助梦儿提升改善,是出自真心,还是一个愚弄的计谋,到此还没法明白,不过他与余律令既是一道,只会令人想像他也是个要争雄称王的人。
  那边船上,百搭推着木轮车把梦儿带到船尾掌舵处,身形佝偻的老翁,年近古稀,弓腰曲背,鬓边见白,看他一手一枝船椿,单靠一个人,一只臂膀,便操控起整艘船航行出海,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果然未待梦儿靠近过去,他便使起臂力,以船桧击起水柱,挟劲射向梦儿与百搭两人。
  老翁出手突袭事前并无先兆,梦儿也料不到他臂力如此狂猛,胸口被水柱应声打中,哗啦声倒跌出木轮车外,百搭也禁不住“啊”的一声,几乎跌出船外,幸而他扶住船边木梁才化险为夷。
  梦儿一定过神,转头去看,那老翁霍地提着两枝船桧,朝天指去,见那船桧特大,擎天一指,犹如两棵参天老树般粗壮,单看这一手,便知老翁除了不简单外,也身怀绝世功夫。
  见他满脸怒色,喝道:“怎么啦?还要来试试打我主意吗?你是因我年纪老迈便瞧我不起么?”
  梦儿还未想到要如何应对,老翁已胀红了脸,远远便挥起两枝巨大的船桧向他打去,势道猛恶,连船舱的帐篷也被他毁烂,眼看梦儿无法躲开,就要被船桧打中,可人即扑上去挡在梦儿身前。
  幸好这老翁不是空有一股蛮劲,臂力实是收放自如,在可人面前收住了船桧打下之势,看看可人面无惧色,他不屑地一笑,便将船桧收起继续驶船,状若无事,口中哺哺说道: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有两钱本事便来闯江湖,还经常喊打喊杀,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有多可怜?”
  连区区一个老叟,梦儿都没法把他制服过来,又如何可以返回河畔上岸?
  老翁这时又说道:“我收了银两,便要为人家做事,你还是乖乖的跟我在海上漂泊一点时日,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
  事到如今,既打不过老翁,除了悻悻然待在船上四处漂流之外,还有何办法?
  只是梦儿强硬的性子,叫他无法接受连番的挫折,最痛苦是别人在算计自己,他却蒙在鼓里,一点也猜度不出来。
  又再想起耶律梦香的死讯,悲楚的感受郁结于胸臆,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梦儿被迫乘船出海远离待发的战场,几乎是同一时间,“皇宫”中的殿堂上,轻歌曼舞,十个扎起高髻、肌府白晢胜雪,如粉雕玉琢的甜美娃儿,身穿着一式一样的锦缭衣袍,手中拿着团扇,随一叮一咚的乐曲起舞,这舞步形态古里古怪,动作缓慢,而唱曲的女人像压着嗓子一般呻吟,歌声并不悦耳动听。
  十个妙龄少女俱是自“皇京城”里征召入宫的侍婢,朱颜被涂上惨白的颜色,再在嫣唇划上一张小小的嘴巴,色泽似血,令人有种凄迷的感觉,绝对称不上是美艳,反而可用诡异来形容。
  随唱曲者咿呀咿呀的唱腔,龙座上,江川十兵尉陶醉地击掌来附和,口中又跟着唱曲。
  一曲既罢,江川十兵尉热烈地拍起掌来,霎时间在场之人无不拍掌赞赏,掌声雷动,大力表现得最为兴奋,高声叫道:“好啊!好!歌声醉人,舞姿美妙,真是太好了!”
  大力使劲地拍掌,兴奋的程度甚至比江川十兵尉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令人觉得他万分做作,太子正在作客端坐,对此全无反应,在一片热闹气氛中更觉他与众不同。
  太子在“穷乡乞巷”处与梦儿纠缠了一番,旋即来到“皇京城”,若那飞鹰所说的话不假,他已曾经见过余律令,也看过“传奇”,如今大模施样以客人身份端坐“皇宫”中,与江川十兵尉、神山八代、一休大师、宫本剑藏、不凡圣子及大力一同欣赏歌舞,对方实是将他当作上宾看待,只是他有何吸引力可以受到他们如此招待?
  此时表演歌舞的舞伎都已退过一旁,掌声也渐渐停止,可是大力依然用力拍掌,一边走到太子身前,说道:“你为甚么不拍掌?”
  大力自从被老不死钦点为中土的傀儡皇帝,一时间虽不致权势熏天,但这宝座既是老不死所赐,在平时总要给他几分薄面,就算是江川十兵尉身为老不死的孙子,也不知大力在老不死心中究竟是何等地位,万一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却将他杀了的话,雄霸中土的计划失败倒不是大问题,惹火了老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幸而大力也算知机,人前人后也尽量取悦江川十兵尉,在宫内让他八面威风,在宫外则继续扮演皇帝,令百姓以为“天皇帝国”虽然侵占了土地,但一切如常。
  他上次献计予江川十兵尉,逐一除掉小白身追最重要的人,用来折磨小白,虽然耶律梦香跌下深渊,功败垂成,但计谋总算不赖,人更意气风发,嘴脸却愈益难看,虽然展露笑容,但只会令人觉他笑里藏刀。
  对着这种小人,太子表现得十分不屑与之对话,说道:“我干甚么要拍掌?”
  大力听了太子的反问,傻傻痴痴,也反覆的笑道:“我干甚么要拍掌?我干甚么要拍掌?对啊,我干甚么要拍掌呢?”
  殿堂中除了太子、大力及表演歌舞的舞伎之外,其他俱是“天皇帝国”的人,理应由端坐龙椅上的江川十兵尉掌控场面,但大力左右踱步,甚是醒目,骤眼看来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家。
  只见他口中反覆唠叨看太子说过的话,像个醉汉般酒后胡言,一跌一碰地来到舞伎面前问道:“你们说,我干甚么要拍掌?”
  他指着其中一个舞伎喝问,甚具威严,那舞伎心裹极是害怕,担心万一答错会否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又不得不答道:“回禀皇上,因为我们跳得好,多谢皇上掌声赞赏。”
  大力真的大力地点头,对这答案似是非常满意,说道:“对!对!舞跳得好便鼓掌赞赏,这真是极简单也合理的理由,表演得好,便拍掌,表演不好,那便怎样?”
  看见大力狠着脸去问,那舞伎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这个问题恐怕不好回答,顿是瞠目怔住,大力见她好像十分为难,笑吟吟地替她答道:“这还不简单吗!表演得好便拍掌,表演不好便不拍掌,是否这样?”
  那舞伎抹了一把汗,说道:“皇上,就是这样。”
  她刚以为令大力满意了,岂知大力又突然喝道:“我叫你们来跳舞助兴,目的只是取悦贵宾,可是客人不拍掌,即是认为你们表演不好,全给我拉出去斩了!”
  十个舞伎听得要杀头,全皆吓得双腿发软跪地,圣旨既出,宫中侍卫即上前去要拿下他们拉出去斩首,大力斜目瞥向太子,见他依然不动声色,又呼喝叫停,说道:“还是慢着,我倒是真心欣赏你们的舞姿,只是太子不满罢了,既然太子是我们的贵客,不如就由他来决定怎样惩治你们,不知太子认为如何?”
  太子说道:“好,就拉出去斩了便算!”
  舞伎们本以为会有一线生机,可是太子一句说话又把他们判了死罪,纵使呼天抢地仍不能挽回生命,就这样被拉了出去,未几,闻得外面传来惨叫,十个舞伎便因为太子一句说话呜呼毙命。
  大力像意犹未足,缓缓走过去那个唱曲的人前面,每踏前一步,那唱曲的人眼皮便跳一下,吓得心胆俱制,果然大力又指着她说道:“这个唱曲的人,太子又认为她唱得怎样?”
  太子也是淡然说道:“难听得要死,我还以为是雨夜鬼哭。”
  大力又用力地点头以示认同,说道:“对,我也很有同感,这个人要凌迟处死,拉出去。”
  两人简单的对话间,便有十一个人因此而殁命,充分表现出掌权者的喜恶,连系着所有人的生死,大有莫敢不从的意味,难怪江湖上谁都意欲争雄称王,振臂一呼,便有千个人头落地,当中带来的快感,有甚么事情可以比拟?
  死了十一个人,大力脸不改容,又对着太子拍起掌来。
  太子说道:“你又干甚么拍掌?”
  大力说道:“嘻嘻,我为我自己拍掌。”
  太子说道:“你为甚么为自己拍掌?”
  大力说道:“因为我表演得好。”
  太子说道:“那我表演得怎样?”
  大力热烈地拍起手掌来代替回答,还嘻嘻哈哈地笑道:“你的表演真的是太精彩、太出色,大力几乎也要被比下去,你听过甚么叫人生如演戏吗?大力觉得这句说话真的妙绝,我们都在演戏,可是不管演得好与不好,还是要演下去,而结果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重视掌声,要是别人演得出色,就应该掌声鼓励,可是现在的人太吝啬掌声,就算演得好也不会以掌声支持,要这样又怎会有人愿意作更好的表演?”
  大力以表演来暗喻自己出色,甚至跟太子不相伯仲,以太子之智慧,又怎会不明白他何所指?说道:“刚才舞伎所表演的歌舞,太子游历过中土各地,都不曾看过,所以不懂欣赏。”
  大力合掌一拍,作蓦然惊醒之状,说道:“哈哈,原来是不懂得欣赏,并不是舞伎表演太差,你知道因为你不懂,刚才便死了十一个人吗?你不懂欣赏却说他们表演差,害死了他们。”
  太子说道:“与其被不知所为的文化潜移默化,他们早晚会变成不伦不类的怪人,早点死掉更好。”
  大力说道:“精彩,精彩,原来太子的思想也是如此狭窄,我在这裹跟他们相处日久,倒是发觉‘天皇帝国’的文化有其可取之处,但既然你不喜欢舞蹈,我再为你安排更精彩的表演,如何?”
  太子说道:“十分期待。”
  只见大力拍了两下掌,便一步一步退回江川十兵尉身边,态度恭敬谦卑,与刚才判若两人,更低下头来为江川十兵尉倒茶,说道:“今日这壶‘风花雪’,是大力特意为皇上炮制,请喝茶。”
  服侍过江川十兵尉以后,大力又逐一为神山人代等人添茶,十分周到。原来他们刚才一直沉默不语,是“天皇帝国”的民族特色,他们将阶级的观念分得清楚仔细,凡是对待族外人,先是由下人出去,要是下人办不来,才由地位更高的人去处理,如是者一级一级递升,假如要惊动到江川十兵尉的话,便可知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的严密组织,除了可益显江川十兵尉身份更形尊贵之外,他们围观而不说话,就可以在一旁静心观察,也暗示自己掌控了局势。
  大力倒过了茶,忽尔传来如炮火般的隆隆声响,地面接连发生震动,两个大胖子自殿堂的侧房中走出来,看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形,几等如雨个壮汉并排,加重千斤,难怪走路会隆隆震响。
  大力此时来到太子身伴为他倒茶,说道:“这一场表演是我为太子你而设,名为‘相扑’,是“天皇帝国”的国技,十分有趣,希望可以令太子感到满意。”
  甚少有笑容的太子,此刻面上突然有笑容,反而令一直笑里藏刀的大力感到不妥,这时两个大胖子已同站于太子左右两侧,吆喝一声,同时向前猛冲,用厚厚的身躯向太子撞去。
  太子不闪不避,被夹住不能动弹,别人看似他身处危机,他却笑着说道:“你知识太贫乏,劝你应该去恶补一下,‘相扑’是源自于我们的‘摔跤’,古书早有记载,‘人们作野牛模样,相抵为乐’,他们偷去了东西,稍为改动一下,便当作是自己所有,只有蠢人才会被愚弄。”
  两个大胖子相互用手抱着对方,把太子愈逼愈紧,若是一个普通人在中央,定当被夹得透不过气,骨头也可以被压碎,大力见他双臂虽不能动,可是仍不敢太过接近,问道:“不管如何,今天一切表演已完,你斗胆大模施样来‘皇宫’,实在出乎我们所料,究竟你目的为何?”
  太子的一切总是教人难以猜度,他孤身直闯进来,事前毫无先兆,是以江川十兵尉等人都不敢托大,全部来见,也试图猜出他是否有甚么杀着部署,不过看来不管怎样去猜,也不及当面向他询问更直接。
  太子说道:“我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杀人,第二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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