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作为一个至死不渝的勒德分子,就像基尔戈·特劳特,就像纳德·勒德①,那个可能但不能肯定是虚构的工人,他据说在十九世纪初在英格兰的莱斯特郡带头砸毁机器,我至今坚持使用一台手动打字机。尽管如此,我比威廉·斯泰伦、史蒂芬·金②等人在技术上还是先进了几代人。他们至今还像基尔戈·特劳特一样,仍然用铅笔在黄色的便笺本上写东西。
  我用钢笔或铅笔在稿子上进行修改。为了生意上的事我来到曼哈顿,打电话给一个许多年来一直帮我重打修改稿的女士。也许我应该把她解雇了。她已从城市迁出,现住在乡镇。我问她那边的气候怎样。我问她放在外面的鸟食是不是有稀有鸟类光顾。我问她松鼠是不是找到了去吃鸟食的路,等等。
  是的,松鼠又找到了一条去吃鸟食的新路。如果有必要,它们可以成为高空秋千杂技演员。她过去常犯腰疼病。
  我问她现在腰怎么样。她说腰还可以。她问我我的女儿莉莉好吗。我说莉莉还可以。她问莉莉现在多大了。我说到十二月份就过十四岁生日了。
  她说:“十四岁!哦,天哪,哦,天哪。好像昨天还是个小婴孩。”
  我说我还有几页纸要请她打。她说:“没问题。”由于她没有传真机,我必须寄给她。又是这个问题,也许我真该把她解雇了。
  我住的是市里我们那幢褐色沙石房子的三楼。我们没有电梯。所以我带着修改好的稿子.步履沉重,咚——咚——咚地走下楼去,走到底楼。我妻子的办公室在底楼。
  她在莉莉那个年龄的时候,最喜爱读的书是关于女侦探南茜·德鲁的故事。
  南茜·德鲁对于吉尔,就像基尔戈·特劳特对于我一样。
  于是吉尔问道:“你上哪儿去?”
  我说:“我去买个信封。”
  她说:“你又不是个穷光蛋。为什么不买上一千只,放在柜子里?”她以为她思维很有逻辑性。她有一台电脑。她有一架传真机。她的电话装有录音装置,所以不会错过任何重要信息。她有一台复印机。那一堆垃圾她全有。
  我说:“我很快就回来。”
  推开门,我踏入了外面的世界!行凶抢劫者!找名人签名的追星族!毒品贩子!有真正职业的人!乱交的女人!联合国工作人员和外交官!
  我们的住房离联合国总部很近,因此常有完全外国模样的人在非法停泊的豪华轿车里走进走出,像我们所有其他人一样,尽力维持着他们的自尊。当我慢悠悠地逛过半个街区,来到第二大道上兼卖文具的报刊店时,由于周围都是外国人,如果我有这个情趣,就可以使自己感到像《卡萨布兰卡》中的亨弗莱·博加特①或彼得·洛尔②一样。《卡萨布兰卡》是历史上第三部最伟大的电影。
  任何有半个脑子的人都知道,历史上最伟大的电影是《我作为狗的一生》。第二伟大的电影是《夏娃轶事》。
  而且,我还有机会撞见真正的电影明星凯瑟琳·赫本③!她的住宅离我们只有一个街区!我同她说话,告诉她我的名字时,她总是说:“哦,对,你是我弟弟的那个朋友。”我不认识她的弟弟。
  但是今天没有这样的运气,管它呢。我是个哲学家。
  我别无选择。
  我走进报刊店。相对贫困的人,那些活着也没有特别价值的人,排着队在买彩票或其他骗人货。每个人都十分安分。他们假装不知道我是个名人。
  这家铺子是印度人开的夫妻老婆店,实实在在的印度人!那个女人的双眉之间,装饰着一块小小的红宝石。就凭这个也值得走一趟。谁用得着信封?你必须记住这一点,亲吻依然是亲吻,叹息仍旧是叹息。
  那家印度铺子文具用品的库存我了如指掌,知道得同他们一样清楚。人类学专业我不是自学的。我不用帮助就找到了九英寸宽十二英寸长的马尼拉纸信封,同时想起了一个关于芝加哥虎仔棒球队的笑话。据说虎仔队要移师菲律宾,并且重新命名,叫马尼拉文件夹①队。用于波士顿红袜队,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笑话。
  我站在排队人的末尾。与其他不是买彩票的顾客闲聊。
  那些已经被希望和数字占卦剥去了一层皮的痴迷于彩票的受骗者们,就相当于患了时震后麻木症。你可以开着十八轮的大卡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去。他们全不在意。

 

《时震》作者:[美] 库尔特·冯内古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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