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亡中的侦缉活动

 



  布兰森撞在一个长满野草向下倾斜的陡坡上。
  他想方设法使身体保持一个球状往下滚。那斜坡仿佛有一英里高,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到达它的底部。最终他猛地摔进一条旱沟内。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泥,鼻孔被灰尘呛得非常难受。
  布兰森在原地躺了一会儿,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一边不停地打喷嚏,一边倾听着头顶上渐渐消逝的铁轨的回声。
  火车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而是带着失望的里尔顿继续不停地朝前奔驶。里尔顿每延迟一秒钟采取行动就会失去一段距离。也许他会在行驶10英里或20英里之后才能弄清布兰森已跳车逃跑了,到那时他才会采取行动。
  或许这位精明的侦探早已料到布兰森会跳车,于是自己也跳下了火车?布兰森在早沟里站了起来,缓慢而小心地挺直身体,以免某一根折断的骨头会刺痛自己。他试着动了动全身的筋骨,发现自己没有受伤,只是摔破了衣服。如果他是在拍电影,这个跳车动作再精彩不过了。
  上述想法又一次闪现在他的头脑中,仿佛在进一步强调地提醒自己:如果他是在拍电影,这个跳车动作再精彩不过了。此刻,他的头脑又突然一闪,这次是如此的强烈,他刚要爬上旱沟便又停了下来。电影?电影?奇怪,偶然想到电影竟会使他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从前他曾漫不经心地看待电影,认为它与狗或门环或汉堡包或文明社会中的任何普通物品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却不同。现在他一想到电影就会产生一种特别紧张的感觉。这完全不是害怕或恐慌,而是一种别的感觉,他既无法断定,也无法分辨。他对自己的想法所能给的最接近的解释是:电影本身给他一种完全不协调的感觉,或电影破坏了最基本的规律从而使他个人受到了伤害。
  也许里尔顿说他精神错乱是对的,也许他正在迅速地失去正常的思维能力。随着他智力情况的恶化,也许他将每小时而不是每周几次产生一些怪念头和怪动作。最终他会被关起来并生活在一个可怕的幻觉之中,而只有当他清醒的时候才能看见眼泪汪汪的多萝西。
  他爬出旱沟,登上斜坡,继而望了望铁轨。火车已经消失了。他并未看到一个伤痕累累和满身灰尘的里尔顿不受欢迎地前来陪同他。对此他感到十分满意。随后他作了一次自我反省,认为无论自己有什么过错,那决不是精神错乱。当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时,他就能客观地看待自己。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发疯,他只是一个忧虑过度并千方百计想摆脱忧虑的人。
  布兰森沿着铁轨往回走,不久来到一座位于泥路上方的桥上。他离开铁轨,走下斜坡,随后踏上了泥路。他只能凭猜测选择最佳路线,他没时间坐下来等候一位过路的稀客来告诉他该走的路线。他敢打赌,不用多久里尔顿的目光就会在一张大型地图上扫视,与此同时他会决定在那些地点可以将逃犯截住。
  布兰森决定往左拐,他沿着一条狭窄、被人踏成的小路慢跑了两英里。这时他踏上了一条碎石路,随后又往左拐。十分钟后他搭上了一辆满载着蔬菜的农村卡车。卡车司机言语不多,对搭车人的身份和目的毫无兴趣。他带着布兰森行驶了20英里后来到了一座城镇,在那里布兰森下了车。司机向他点了点头便告别了。
  这里是最近的逃亡地点,此刻或不久它便会成为一个危险之地,在这里久呆他就傻了。于是他搭乘了下一班汽车离开了小镇。感谢上帝,尽管他将手提箱留在了火车上,他的皮夹和钱还在身上。
  汽车行驶了60英里,随后来到了一个较大的城镇。布兰森意识到自己的一副邋遢相,便在镇上停留了片刻。他洗了澡,刮干净胡子,全身打扮了一番。这使他信心倍增。接着他吃了一顿饭,补充了能量。然后他从餐馆走向汽车终点站,途中遇到了两名警察。他们无所事事地站在街道的拐角处,既没有特别注意他,也没有对他显示出任何好奇。显然,通缉令还未传到这里,但随时都会传来。
  有—班特快汽车即将开往70英里外的一个城市。他乘上了汽车,平安无事地来到了该城,然后消失在人群之中。现在他离家更近了。家!他感到自己非常渴望与家人说话。他知道他家的电话可能被安上了窃听装置,打进去的电话将受到监听,值得怀疑的电话会受到追查。给多萝西打电话可能会使官方的监听者大致了解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过,为了能提高自己的信心,他想冒一次险。再说,与伯利斯顿和汉伯雷相比,搜查这个城市要难的多。如果他机灵一点儿的话,他可以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即便警察四处搜查也无妨。
  在中心邮局的大厅内有一排电话亭。他选择了中间的一个。他拨通了电话,多萝西拿起了话筒。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较欢快和亲热。
  他问候说:“嗨,宝贝,我是你离家的情人。”
  “里奇!”她惊叫起来,“昨晚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想打电话,但不行,一个饶舌的家伙占去了我的时间,所以我想推迟到今天打。迟打总比不打好,是吗?”
  “是的,当然啦。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吗?”
  “好极了。”他撒谎说,“家里情况怎样?”
  “一切都好,只是发生了两件怪事。”
  “发生了什么事?”
  “在你离家的那天有人打来电话,自称是从厂里打来的,他想了解你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对他说的?”
  “他的问题使我感到有些奇怪,我想你是经官方准许才离家的。你总是告诉我不要随便谈论你的工作,不是吗?因此我告诉那个打电话的人,让他向有关部门询问。”
  “他怎么说啦?”
  “我想他一定很不高兴。”多萝西说,她的话中表示出某种担忧,“他挂断了电话,好像是生气了。哦,里奇,但愿我没有得罪什么重要人物。”
  “你干得很好。”他安慰说。
  “这还不算,”她继续说,“两小时后有两个男人找上门来。他们说是工厂保安部门的,并向我出示了证件。其中一人个子很高,很瘦,长着小眼睛。另一个剃着平顶头,身上的肌肉显得有些过于结实。他们告诉我不必担惊受怕,他们是在进行核对。接着他们问我是否你告诉过我要去哪里。要是你说过,他们想知道你是怎么说的。于是我告诉他们你去了伯利斯顿,但没有告诉他们你为什么去那里。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外出,而且也不想知道。他们说他们对我的答复感到很满意。然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就去了。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但还算使我愉快。”
  “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是的。第二天早上,一个身材结实的男人也找上门来。他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不知怎的我觉得他完全知道你不在家。我对他说你暂时离家一阵子。他想知道你去了哪里,要去多久。他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也不愿说明他的任务。我不喜欢他含糊其词的样子。因此我告诉他到厂里去问。我觉得他不喜欢去厂里打听。我想象不出这是为什么。
  不管怎样,我算是摆脱了他。”
  “也许他就是前一天打电话的那个家伙。”布兰森仔细地想了想说。
  “我不信他是同一个人,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
  “这人看上去怎样?”
  多萝西当时观察得比较仔细,她能比较详细地描述这位来访者的模样。从她的描述看来,此人有点像在那家小餐馆通过镜子监视他并多次在他回家路上盯他梢的人。除他之外,布兰森很难想出其他与多萝西的描述更为接近的人了。
  “难道他没有说他为什么想见我?”
  “没有,里奇。”她停顿了—下,“也许我当时有些傻。不过后来我确信他根本不想见你。他只是想确认你不在家,而且已经出走了。我清楚地感到他已预料到我会拒绝提供进一步的情况,而当我真的拒绝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或失望。”
  “也许吧。”
  “不过他非常和气,这是我对他应有的评价。
  他非常和蔼,彬彬有礼,许多外国人都这样。”
  “啊?”布兰森竖起耳朵,突然警觉起来,“你认为他是外国人?”
  “我肯定他是外国人。他很有礼貌,英语讲得十分流利,但带有一点奇怪的口音。”
  “你有没有给厂里来的那两个人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没有,里奇。我应该打电话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告诉他们的。”
  “算了,这并不重要。”
  布兰森与多萝西又闲聊了一会,了解了孩子们的情况,并互相开了些玩笑。然后他告诉她自己可能会晚几天回家。打完电话,他急忙离开了电话亭,因为他觉得这个电话打得时间太长,有些危险。当他走在街上时,他琢磨起这些最新的消息,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最后那位神秘的来访者正是他所怀疑的那个人,如果多萝西凭本能认定那人是外国人没错,那他自己原先的分析一定是错了。那家伙不是便衣警察或官方派来的侦探,他是个监视者,这是肯定无疑的,但他不是官方派来的监视者。
  这么说,先是有人打电话,假定是从厂里打来的,而他并未得到满意的答复。然后里尔顿同他的助手一起来访。不知为什么原因里尔顿没有从火车站跟踪他而是一两天后到了汉伯雷。可能里尔顿认为应该回去汇报情况,与某人商量一下,并到多萝西那里检查一下,之后再进行追踪。
  再就是最后的那个来访者,那个外国人。眼下唯一合乎逻辑的结论是:两个互相独立的、不同的组织同时对他的行动感到有兴趣。
  而这两个组织都不是警方。
  然丽,只有警方才有权对他感兴趣,也只有警方才会有抓他的动机。他对此想得越多,就越觉得不可思议。一定会有办法来对付这种使人发疯的局面,一定会有某种解决办法,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布兰森在郊区一所提供住宿的小房屋里住了一晚。那是个肮脏的地方,只是比老鼠洞稍好一些。
  不过,房子的主人——一个面无笑容、样子难看的女人——看来很能封住自己的嘴,她没管闲事。布兰森估计,这一美德使她不断招来许多顾客,这些人出于某些原因都需要绝对的隐居。他是在向街头拐角处的一个报童打听后才找到这个地方的。那报童是个干瘪的家伙,他甚至会将一张草垫看作是地位高的象征。
  10点钟布兰森又回到了市中心。他找到了公共图书馆,借了一本全国地名录,然后坐在阅览室里看了起来。他发现有许多名叫这个湖那个湖的地方,有几个叫什么“湖镇”、“湖城”、“湖岸”及“湖景”的地方,还有至少四个名叫“湖畔”的地方。唯独后者使他感兴趣,于是便对它们仔细研究起来。其中一个住有400个居民,而另外一个只有32个居民。虽然他对五金交易一无所知,但他认为自己的猜测没错,上述两地都很小,无法容得下一个五金店。另外两个名为“湖畔”的地方看上去更有希望,每处住有约2000名居民。他应该选择哪一个呢?经过思考,他认为此时此地无法确定正确的地方,即使打电话询问也不行。他不得不碰一下运气,去其中一个地方察看一下。如有必要再转向另一个地方。从时间和费用上考虑,首先察看其中较近的一处是比较理智的。如果并不需要而去走远路则会浪费来之不易的金钱和宝贵的时间。
  他来到了火车站。在入口处、售票处以及站台上他都十分留意周围的动静。所有车站,无论是汽车站还是火车站,都是穿越国土的焦点。因此,他认为,车站是监视者和追踪者爱去的地方。它们是追踪者和被追踪者经常相遇的地方。因此,在火车没有到达之前,他始终保持着警惕。上车后他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对他特别感兴趣的人。
  去该地的路程花去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而且他还不得不转两次车。傍晚时分,他步入了这个舒适小镇的主要街道。该镇位于茂密的树林之间。镇南方有一条狭长的湖泊闪耀着光辉。布兰森走进一家小餐馆,要了一份咖啡和三明治,然后对招待说:“你知道附近有一家五金店吗?”
  “有,阿迪五金店。”对方答道。
  “它最近有没有更换过店主?”
  “这我不知道。”
  “谢谢!”布兰森说。他心想,在这样小的地方通常人们对别人的事是了如指掌的。
  他离开了小餐馆,然后望了望街道。他发现自己无法辨认哪一个方向是“往上”,或哪一个方向是“往下”。这里根本没有斜坡。噢,这没关系。
  他向右拐。走了一个街区,然后在街道拐角处又拐了个弯。这时他发现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正面对着一家小店,门面招牌上写着“阿迪五金店”几个字。布兰森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店内有两位顾客,一位在买围篱笆用的铁丝,另一位则正在察看一只火油炉。前者正由一个梳着燕窝式发型,身材瘦长的年轻人服侍。而后者则由一个体格结实戴眼镜的男人照料着。当布兰森走进店时,那男人抬头望了望,惊讶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同顾客谈论火油炉。布兰森坐在一个装钉子的小桶上,一直等到这两位顾客买完东西后离去。
  然后布兰森说:“嗨,亨尼!”
  亨德森并不高兴,咆哮着说:“你想干什么?”
  “这算是热诚的欢迎。”布兰森说道,“你难道不喜欢见一位老同事吗?”
  “我想我只是同你有些面熟,只听说过你的名字而已。如果说我们是亲密的伙伴,这对我可是条新闻。”
  “面熟与听说名字足以开始我们之间的永恒友谊。不是吗?”
  “你总不见得跑这么远来吻我吧。”亨德森气愤地答道,“好,说实在的,你想干什么?”
  “想同你私下谈谈。”
  “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没人派我来。我完全是自己要来的。”
  “我会相信的。”亨德森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难道你是从水晶球中得知我的地址的?”
  “不,不是的。”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
  “要是我们能找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我可以向你完全解释清楚,包你满意。”亨德森刚要反驳,布兰森用一只手挡住了他,说道:“这里可不是谈论这种事情的地方。等你打烊后咱们再谈,怎么样?”
  亨德森皱了皱眉头,很不情愿地说:“好吧,我们8点钟见。”
  “就这样。”
  当布兰森离店时,又有一位顾客缓步走了进来。到了店外,他想起了里尔顿说的话,即有人在暗中监视亨德森。这种监视会对所有的来访者都加以注意,也许还会认出在别处被通缉的人。他朝街上、街下和街对面张望一下,希望能发现监视者,但那人非常谨慎地隐蔽着,或许他根本不在监视。
  据他观察,并没有人在监视这家五金店。
  如何度过从现在到晚上8点之间这段时间却是个问题。在大街上逛两个小时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于是,他选择了一条通往湖泊的道路,这样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他看上去像是在湖边溜达,观赏景色。最终他对此感到厌倦了,便回到了城里,这时离见面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再吃一点东西就可以消磨这点时间了,于是他又来到了刚才的那家小餐馆。
  “阿伯特,来杯咖啡,要加牛奶。再来一份火腿三明治。”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三明治,随手朝他面前一放,然后回到了柜台上。
  “60美分。我不叫阿伯特。”服务员说。
  “你说得对极了。”布兰森把钱递给他说,“你也不叫乔治。”
  “那是你的运气不好。”服务员对他说。他随手把钱扔进了抽屉,然后转身整理身后食品架上的物品。
  8点正,布兰森按了一下五金店的门铃。亨德森很快地打开门,领着他进了客厅,随后用手指着一把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亨德森的脸色很黑,显得十分警觉。他也坐下来,点了一支烟,然后开口说话。
  “告诉你,布兰森,这些话我以前已经听过了。
  他们为我着想,已对我说过两三遍了。”他向空中喷出一股淡淡的烟雾,并看着它逐渐消失。“你在国防工厂工作每年给你带来极为丰厚的收入,这个蹩脚的小店能给你带来这么多吗?与科研工作相比,这种五金交易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放弃一行而去干另一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亨德森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说得对吗?”
  “不对。”布兰森回答说,“如果你认为合适,你就是开几家妓院也无妨,我才不管呢。”
  “这倒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变化。”亨德森讽刺地说,“他们决定从另一个角度来调查我,是吗?”
  “我到此并不是想调查你。”
  “那你来干什么?”
  “我自己也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我想你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
  “为什么我……”
  “而且,”布兰森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想我对你也同样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不需要帮助。”亨德森说,“我所需要的只是平安和一种宁静的生活。”
  “我也如此,但我无法得到宁静的生活。”布兰森伸出一个手指强调说,“你也无法得到。”
  “这该由我来说。”
  “我根本不想否认你的这种权利。我想说的是,我无法得到我希望而且应该得到的那种安静。
  我也不相信你得到了。但我认为只要我们合作,我们就能够得到安静。你想听听我的情况吗?”
  “既然你来了,你就说吧。不过,你别一开口就对我说只要回去一切可以原谅之类的话。我对让我放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已经形成了一种很强的抗拒力。”
  “你还在怀疑我。”布兰森说,“我并不责怪你。当我说完后你也许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现在听我来告诉你。”
  布兰森开始叙述自己的经历。“亨尼,我们都是科学家,你研究一种学科,我研究另一种学科。
  我们都知道,一个科学家或任何一个有技能的人所具有的最重要的特征便是良好的记忆力。没有它,我们首先就无法受到良好的教育;没有它,我们也无法从知识和经验中提取信息来解决当前的问题。
  对于我们以及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一个良好的、可靠的记忆力是至关重要的。你赞同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亨德森漫不经心地说,“我希望你能说些比这种演讲更好的东西。”
  “我当然是在谈论重要的事情。请耐心听我说,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因为这样才能使我成为我这个领域的科学家。我已学会怎样充分利用并依赖自己的记忆力。毫无疑问你也同样如此。”
  “毫无疑问。”亨德森说,他开始显得不耐烦了。
  “现在我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我是个杀人犯。大约20年前我杀害了一个姑娘。随后冷漠地将这事从记忆中抹掉了。我将这事忘掉,因为我不想为此而感到烦恼。最近我发现这件事终于被发现了。这意味着警察正在对此展开调查。要是他们现在还不想通缉我的话,他们不久就会通缉我的。眼下我是在出逃,亨尼,因为我不想被抓住,我不想面对最坏的死刑或最好的无期徒刑。”
  亨德森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然后说:“你是想告诉我你是一个真正的、地地道道的杀人犯?”
  “我那良好而又可靠的记忆是这样肯定的。”
  布兰森停顿了一下,以便使对方听清自己的话。
  然后他推翻了刚才的话,“我那该死的记忆在撒谎。”
  半支香烟从亨德森的手指中掉了下来。他斜着身子将香烟从地毯上捡起来。他刚要把香烟点着的那一头放进嘴里,他及时发现了,便调转烟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被烟呛着了,发出一阵咳嗽,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感到呼吸正常了。
  “我们坦率直言吧,布兰森,你到底是不是犯有杀人罪?”
  “我的记忆告诉我是的。它能将全部事情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地描述出来。即使现在,我仍然记得当我俩朝对方互相吼叫时那姑娘愤怒的脸色。
  我记得当我猛击她头部时她被击昏的模样。我记得当她躺在地上逐渐变冷。我还记得当我用土埋葬她时她脸上所呈现的那种僵死的表情。整个过程我依然记忆犹新。它犹如一幅幅照片,清楚得就像一周之前刚发生的一样。对此,我正得出这样一种结论:我认为事情的全过程是如此的清晰,因为它的确是在一两周之前发生的。”
  “该死,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还对我说你是在20年前干的。”
  “我的记忆是这样说的。我再次告诉你,我的记忆是一个狡猾而又有说服力的骗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事实与此矛盾。”
  “什么事实?”
  亨德森问道。他试图但又无法掩饰自己的兴趣。
  “我神经非常紧张,于是我出逃了。我很怕,所以就逃了。也许我认为,只要我一逃别人就更难抓住我。出于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某种原因,我做了一些被认为罪犯会做但在现实生活中又不常做的事情:我回到了犯罪地点。”
  “啊!”亨德森捻熄了他尚未抽完的香烟,他将身体偏向前方,全神贯注地听对方诉说,“那后来呢?’’“我无法找到犯罪的证据。”
  “找不到证据?”
  “什么证据也没找到。我是在一个名叫伯利斯顿的乡镇外杀害那姑娘的。你知道那地方吗?”
  “不知道。”
  布兰森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失望,但他继续说:“我去了伯利斯顿并向一直生活在那里的居民打听情况。他们对最近发现的凶杀案一无所知。我跑遍了周围的农村想寻找一个划有×标记的地方,但我无法找到,即使与它相似的地方也没找到。于是我翻阅了当地的过期报纸,翻了整整一年的报纸,可我并没有发现有关凶杀的消息。”
  “也许你走错了地方,去了另外一个伯利斯顿。”
  亨德森说。
  “我也这样想过,并且还翻阅了全国地名录。
  全国只有一个伯利斯顿。”
  “噢,也许你把地名搞错了。可能是一个与它的名字相似的其他地方。”
  “我的记忆告诉我,是伯利斯顿而不是其他地方。”
  亨德森沉思了一会儿说:“看来你的记忆出了毛病。”
  “对极了!”布兰森赞同地说。他说话时特别强调了这几个字。“你的记忆是否也出了毛病?”
  亨德森迅速站起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问我的记忆是否出了毛病?”
  “你记得一个名叫阿琳·拉法格的姑娘吗?”
  “从未听说过她,这是真的,布兰森。”亨德森开始在房间里徘徊起来。他把双手放在身后,脸上显示出全神贯注的神色,看上去忧心忡忡。“她就是你认为被你杀死的那个女人?”
  “是的。”
  “那我怎么会认识她呢?”
  “我希望你也会承认杀害了她。”布兰森心平气和地说,“这将使我们俩都会受到很大的启发,并且可以共同研究一下为什么我们会产生这种想法,以及怎样更好地来分担我们的忧愁。”他略有所思地注视着亨德森。这时,亨德森就像一头烦躁不安的动物一样继续在室内徘徊。沉默延续了很久,而且沉默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这时布兰森突然问道:“亨尼,你究竟杀害了谁?”
  “你疯了?”亨德森停住脚步说。
  “完全有可能。不过,如果我确实疯了,我决不是唯一发疯的人。工厂里有许多人至少是在令人难以捉摸的情况下出走了。我们从具有权威的消息来源中得知,其他工厂也失去了一些工作人员。没人能知道或能想象他们为什么出走。对此我本人也觉得难以猜测。但今天的情况却大不相同。我是出走者之一,而且我知道自己为什么—直担惊受怕。
  每个人对自己为什么要躲藏的秘密原因都很清楚,但他们中却没人知道别人这样做的原因。有些人甚至并不知道其他人也出逃了。”
  “我听说了。”亨德森说,“当有些人出走时我在工厂里。”
  布兰森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我对过去作了一番调查。我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上帝才知道。也许我在本质上比一般人更加多疑。也许跟别人相比,这种错觉并没有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我无处可躲,而且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所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去了伯利斯顿。在那里,我作了认真调查,发现自己犯了一条我认为根本没有犯过的杀人罪。”
  “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布兰森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说:“如果所有离厂的人都能像我一样出逃,我想要是他们都花点时间回到他们所谓的犯罪地点去证实自己所犯的罪行,那就好了。无论他们发现了什么或没有发现什么,他们都会感到震惊,要是他们能互相接触,交换看法,这对搞清事情的真相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亨德森问。
  “是的。”
  “你有没有找到其他人?”
  “没有,他们都消失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我只是侥幸才得知你的藏身之处。我想我决不能失去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但如果我们双方不能开诚布公的话,这对我毫无益处。”
  “是你找上门来的,而不是我。”
  “我知道。我已向你说明了理由。我还要向你提出一些好的建议。那就是,如果你心里觉得做过什么坏事,你最好去调查一下,看是否真的干过。
  我敢打赌,无论你的头脑怎样迫使你承认事实,十有八九是不存在的。”
  “我认为你的调查并不充分。”亨德森说,“从你自己所谈的情况来看,你的调查是十分草率的。
  要是我处于你的境地,我就会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反正你是在按一种愚蠢的原则寻找证据,即自己宁可发疯也不能有罪。就我来说,我要在得出一个更为合理的结论之后,才会确信自己的头脑是否出了毛病。”
  “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布兰森对他说,“明天我将设法把问题搞清楚。”
  “采取什么办法?”
  “我要把此事告诉警方。”
  “你是说去自首?”
  “不,决不!在不到万不得已时我决不会认输,也决不会投降,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咧嘴朝对方笑了笑,“我打算给警方挂个长途,探明一下他们的态度。要是他们对此毫无兴趣,或者他们同其他人一样,对此一无所知,那问题就解决了。这样,我就会感到满意,因为就像你所说的,是我的头脑出了毛病。”
  “然后呢?”
  “然后我就建议调查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搞昏了我的头脑。如有可能,我就采取某种方法把它治好。我可不想将来再做一场恶梦。”
  “这完全合乎逻辑。”亨德森停止了徘徊。他坐下来,又点燃了一支烟。与其说抽烟给他带来快乐,倒不如说是他表现自己紧张心情的一种方式。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这位来访者,然后说:“为了便于讨论,让我们假设你是完全清白的,你渴望弄清自己是如何被这种错觉所困住的。你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调查吗?”
  “是的,从家里开始,我是在家里开始感到紧张不安的。”
  “从你自己的住宅开始调查吗?”
  “不,我不能这么说。从我的住宅、工厂,或两者之间的某个地方着手,反正是这个区域。另外唯一能提供信息的地方就是伯利斯顿,要是那儿的警察对此一无所知……”
  “好吧,你对该从何处着手调查已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但你究竟想寻找什么东西呢?”
  “眼下我一点儿也想不出来。”布兰森坦率地说,“要是伯利斯顿的警方能证明我是清白的,我将回去,因为我确信可以发现某种东西,但愿我能发现它。我不是一个专业的调查人员,我只得凭猜测并靠上帝保佑去进行调查。”
  亨德森明白了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希望迈尔斯科夫能在这里。”
  “他是什么人?”
  “一个我认识的人。他在细菌战研究部工作。
  对于那里发生的情况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谣言。据说他们发现了一种能逼人走上绝境的饮料,也许是某种病毒传播开了。要是迈尔斯科夫在的话,他就能告诉我们。”
  “我们?”布兰森重复道,并带有强调的口吻。
  “这是你的问题,不过,我们俩一起在讨论,不是吗?”亨德森说道。
  “不错,我们是在讨论,但这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结果,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
  “你连续不断地受到调查,并对此感到十分讨厌。因此你变得谨小慎微。最初你指责我受人利用,从另一个更具有劝诱力的角度来探听你的情况。”
  “噢,布兰森,我有权保留……”
  “你有事要隐瞒,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你决心继续隐瞒下去。毫无疑问,你对我的故事确实很感兴趣。毫无疑问,你也十分愿意与我一起来分析目前的情况,因为你觉得我所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但你现在只能采取这种态度,因为你无法确信这的确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也许是—个狡猾的诱饵,用来引你上钩,使你吐露真情。而你不允许个人的兴趣或同情心迫使自己吐露真情。”
  “且听我说……”
  “你听我说。”布兰森用坚定的口气对他说,“我们假定你也遇到了与我同样的麻烦,但你的幻觉在脑子里印得更深而你又没有通过调查来消除这种幻觉。显然,你如果坦白自己的罪行并说出受害者姓名的话,你就会遇到麻烦。根据你的观点,这种愚蠢的行为将使执法机构去寻找能判你有罪的证据。”
  “可是……”
  “然而,假定你告诉我,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在某个地方,你杀害了某个人;假定我把此事告诉了警方;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吗?他们会以宽容的、期待的笑容来欢迎我。他们会赐给我一把椅子和一杯咖啡。然后,他们想知道何时、何地以及这桩凶杀案是怎样发生的,还有是谁干的。我承认我无法告诉他们。于是他们会立即夺走椅子和咖啡,并一脚将我踢出门外。如果他们上门来找你,你又会怎么说呢?你会否定所有这一切,并告诉他们我是个疯子。警方就无法继续调查并且也不愿进行调查。
  他们已经够忙了,不会在这无用的废话上浪费时间。”
  亨德森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然后搔了搔头发。他的身子抖动了一下,看上去很不自在。
  “对于你的说教,你认为我该说些什么呢?”
  “我不想听姓名、日期或其他该死的细节。我只希望你对我直截了当的问题能作出明确的回答。
  说得清楚些,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曾杀害过某人?第二,你是否已经找到或曾经企图寻找任何能使你相信自己犯罪的证据?”
  对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说:“是,也不是。”



《怪异武器》作者:埃里克·弗兰克·拉塞尔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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