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少康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7期　　

　　上饶有一个叫王文生的青年泥塑艺人，塑艺十分奇巧，他将双手拢在后背的袖子里，也能将客人或动物的形貌捏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据说他祖上出过一位奇人，曾塑了一只猛虎，将它放在山中，山上从此野兽绝迹，连飞鸟也不敢落脚。王文生的技艺尽得家传，可他并不自满，四处拜师，听说景德镇的瓷器“薄如纸，明如镜，白如玉”，就改名换姓在那里给人当下手，苦学了三年，回来后自创出一套叫“贴塑”的塑法，泥塑技艺更是出神入化。

　　这天早晨，王文生刚刚开门摆好工具，准备做些小泥人到街上去卖，不料祸从天降，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伙人，领头的是一个姓赵的老头，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县衙，告他拐骗其女赵美娘。赵老头在大堂上跪下，冲陈县令连声喊道：“老爷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的女儿美娘失踪已好几天，四处寻不着，不想被这小子拐去藏在家中。”

　　原来，赵老头有一女儿叫赵美娘，长得花容月貌。王文生常常到城里做生意，晚了就在赵老头开的旅店歇息，时间一长自然认识了赵美娘，两人日久生情，私订终身。

　　此时，王文生一听，急道：“小民与赵美娘相爱是真，可是赵美娘已于数日前嫁给了本城富商孙进财。他不到女婿家去找女儿，怎么向小民要人来了？”赵老头急忙说：“小女的确是嫁给了孙进财，可是孙进财却告诉小老儿，小女让这泥匠拐去了。”

　　原来赵老头虽知女儿与王文生相爱，可是嫌王家穷，恰好这时孙进财托媒人来说合，要娶赵美娘为三姨太，光聘金就送了五百两白银。赵老头贪图钱财，就答应了孙家，前几日吹吹打打将美娘嫁了过去。按当地风俗，新娘子出嫁后第三天，新郎要陪新娘回娘家，叫“回三朝”。那天，赵老头准备好酒宴，可是一直到中午也不见两人的影子。赵老头等急了，匆匆到孙家去催，不想在路上碰到孙进财，孙进财说：“我有事在家里耽搁了一下，要美娘先行一步，我想她早到了。”赵老头说：“美娘没有到呀，难道途中拐到其他亲友家去了？”

　　两人找遍了所有亲朋好友家，就是不见赵美娘的踪影，赵老头这才着急起来，三天两头闹到孙家，要他交出赵美娘。

　　“老爷！”这时跪在一旁的孙进财喊道，“这泥匠以前就和赵美娘好上了，后来赵美娘嫁给了我，这家伙还不死心，日夜在赵家门口转来转去，一开始我就怀疑人是他拐走的，不想昨天夜里竟果真让我给撞见了。”

　　赵老头也跟着叫道：“今天早上，我又到孙家去要人，一进门，孙进财就说赵美娘在王文生家，昨天半夜他路过王文生家，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就往门缝里瞧，亲眼看见王文生和坐在床前的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正是小女美娘。我们就叫上人将他拉来见官。”

　　一听这话，一旁跪着的王文生连连分辩道：“不是的，老爷不要听他两个瞎说，那是小民的妻子，她是赵美娘……不，不，她不是赵美娘……”王文生在堂上语无伦次，让陈县令顿时生疑，他一拍惊堂木：“是与不是，本官自会验证，来人哪，打道王家。”

　　陈县令带着人马来到王家，果然见屋里坐着一个女子，正要推门进去，谁知王文生挡在房门前死活阻拦，喊道：“那是小民的妻子，白天与小民同食，夜晚与小民同眠，闲时就与小民说话，你们不能惊动她！”此时，哪能由他胡说，一干衙役将王文生推开，闯了进去。经细辨，正是赵美娘无误。陈县令怒喝道：“王文生，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谁知王文生说道：“大人明察，这只是一座塑像，是小人照赵美娘的样子塑的。”赵老头不信，上前用手摸，说道：“美娘，随爹爹回家去。”不料一摸，竟呆若木鸡，果然是座塑像。赵老头恼羞成怒，顺手操起木棍要将塑像打碎，王文生急忙上前用身体挡住，道：“老爷请做主，小民与美娘一往情深，曾海誓山盟，现在美娘虽然被迫嫁到孙家，但小民却不负心。”

　　陈县令见这塑像精美绝伦，心中暗暗赞叹，觉得毁了的确可惜，就对赵老头说：“赵美娘现在下落不明，待本官详查。这座塑像是王文生的一点儿心意，就随他去吧！”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王文生又来了，他将堂前鼓擂得震天响，连声呼喊：“美娘数日前被孙进财杀死，请老爷捉拿真凶为美娘申冤。”

　　听有人举报凶犯，陈县令立即升堂：“你告孙进财杀死赵美娘，有何凭证？”“老爷，你问小民家中那尊塑像便知。”王文生回答说。

　　“泥塑像能开口说话？这不是荒唐吗？”堂上衙役不禁哄笑起来。

　　谁知王文生也笑道：“你们没有问，怎知这泥塑就不能开口说话？”陈县令一听，觉得好奇，便下令将塑像抬来。

　　县太爷要审泥塑人，早惊动了街坊百姓，一时间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待塑像抬来，众人一看这塑像眼波似转，眉目含笑，衣带当风微微飘动，似活人一般，果然十分奇妙。陈县令一拍惊堂木，冲塑像问道：“赵美娘，有人称你被孙进财所杀，真有此事吗？快快如实招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笑：这县令呆得可以，当真审起来了。不料笑声未落，那塑像竟说起话来：“回大人的话，小女子的确是孙进财所杀。”声似银铃，果然是赵美娘。

　　这时孙进财见泥塑开口说话，早吓得跌坐在地：“小人与这赵美娘虽是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他原以为自己的所为无人知晓，却不料此时惹恼了鬼神，只得一一招供。

　　原来赵美娘嫁到孙家后，冷若冰霜，不准孙进财近她半步。孙进财又恼又怒，那天喝得烂醉，进房就要抱着美娘求欢，美娘又踢又咬坚决不从，孙进财一时性起，随手拿起一块砚台打去，美娘惨叫一声，当即血流满面倒在地上。孙进财伸手一摸，已经气息全无，连夜叫几个庄户抬去埋了。三朝那天，他故意拖到中午，然后谎说赵美娘先行了一步，想借此遮掩过去，不想赵老头天天纠缠不休。正巧那天他在外聚赌到半夜，回来时路过王文生门前，听见说话声，以为是遇见了赵美娘的鬼魂，吓得跌跌撞撞逃回家，正好这时赵老头又上门来闹，就谎称赵美娘被王文生拐骗在家，于是就发生了先前的那一幕。

　　赵老头听到这里，哭喊一声扑上前去：“儿呀，是老爹不该贪人钱财，不管你是人是鬼跟我回家去吧。”这时王文生也扑上去抱住泥塑不放，喊道：“这是我妻子，谁也别想带走她！”陈县令一拍桌子：“肃静，待本官问明白再处置。”他问泥塑，“你是否愿随父回家？”“不愿意，老爷，我现在不是赵美娘，已与他恩断义绝。”“那么，本官就判你归王文生如何？”“正是小女子所愿。小女子几乎每日一闭上眼睛，就恍恍惚惚似与王文生在一起，白天同食夜晚同宿。那日死后，魂魄飘飘荡荡无依无着，隐隐听见一个声音说，王文生正在家中等你，你们痴情未了，还须做一场夫妻，这才知道我的魂魄是早已附在这泥人身上了。”

　　陈县令听罢点点头，提笔判道：“孙进财弄财于前，又杀人在后，与赵美娘虽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念其杀人之罪尚未落实，判罚白银五百两；赵老汉贪财卖女，本当受罚，念其已失爱女，又生悔恨之心，当判无罪，但与赵美娘已断父女之情，塑像暂判本官认做义女；王文生与赵美娘本是一对，无端被人横阻，人神共愤，现魂附泥塑，既是王文生技艺之奇，也是情深所致，实乃天作之合，判赵女塑像归王文生，所罚孙进财五百两白银权充婚资，择日完婚。”

　　陈县令宣判完毕，提笔问道：“你等对本官所判是否同意？”孙进财有的是钱，现在见只罚了五百两银子，自然同意签字画押。赵老头觉得全是自作自受，已丢人现眼，也只好签了字。

　　这时，堂下有一名书生说道：“大人，今日是奇案，奇审、奇事、奇判。只是此案有一个疏漏，那赵美娘的尸体还没有下落。”

　　陈县令点点头，道：“这正是本官要再深审之处！来人哪，速将四个庄户带上。”早有衙役将四个庄户带上大堂，那四人哭喊道：“小人们的确不知尸体的下落，那天后半夜孙进财将小的们叫去，说是埋一件东西，小的们抬到山上，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个满面血污的女人，这时天上一阵惊雷，接着一道闪电划过，下起了瓢泼大雨，小的们又惊又怕，跑到亭子里躲雨，待大雨过后再去看时，那尸体不见了。”

　　陈县令对那塑像道：“赵美娘，本案至此，也该你出来说话了。”只听一阵丁当作响，泥塑像衣饰破裂，纷纷跌落，竟是活生生的赵美娘！原来那天夜里，赵美娘被雨水一浇，又活了过来，她四下一看已置身一座荒山中，便跌跌撞撞到了王文生家，王文生怕孤男寡女天亮后说不清，就将她送到村中一老婆婆处安置。王文生回去后，两人便想出了这个借泥人鸣冤的办法……

　　陈县令听罢哈哈大笑：“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原来这陈县令乃两榜进士出身，饱读诗书见闻甚广，只因不肯向奸相行贿，才被发配到这里当了个小小县令。其实他早就看出其中的蹊跷，只因平生憎恨有钱人的恶行，又有心成全这对年轻人，才没过早将其点破。

　　至于这泥塑能骗过那么多人的眼睛，是因为王文生用他的泥塑绝技，将人物的衣服甚至头上发饰，一件一件贴塑上去，终于达到这种神鬼难辨、绝世无双的神奇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