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 梅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3期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一个事件，董天是不会理会一封普通的读者来信的。
董天是个少年作者，他写的校园故事经常发表，所以每个月都能收到编辑部转来的信。有个女孩在信里说，她看了董天写的《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感觉太好了。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特别的梦。她有个很可笑的念头，想在两年之后和董天来一个春天的约会，没有别的理由，就是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样子。董天觉得这样的念头简直荒唐，她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所以他随手就把那封信放到一边了。
那天，一节公共自习课。董天觉得累了，就拿出一本古龙的武侠小说消遣，班主任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准确迅速地把小说从物理书下面抽了出来。
他勒令董天站着，神色很和蔼，就是让董天说出一个看武侠的理由。
董天想也没想，就说：“武侠是成人的童话，是我们的一个梦。梦还是要做的。”
班主任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什么叫梦？梦是什么？你说出个具体的概念来。”
“梦也许就是一个约会，你很想在某一天见一个人，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他长的样子。”董天愣了愣神，突然意识到：这根本就是那个女孩的话嘛……
他回了家，把那封信找了出来。她叫辛心，在本市第二中学读书，也念高二，董天放下作业，认真地写了封信，按照信上的地址寄了出去。
辛心很快回了信，她的语气和行文，像是对待一个从小朝夕相处，偶尔聚会重逢的好朋友那样亲切自然。她提到了学校的人工湖，那里人不多，她通常一个人，带上一本书，坐在湖边的座椅上，偶尔望望远方的落日……她说自己喜欢穿格子裙，扎三毛那样的发式，让头发从耳边垂下来，然后自己在发丝的缠绕里想心事。
董天觉得这样的方式简直太奇异了，两颗心，就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对方的，枯燥无味的生活因此有了秘密。他们定好了那个约会的时间，就在大学一年级的春天，在辛心信里提到的二中的湖边，她会穿着格子裙，等他。
九月的一天，董天要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市奥林匹克选拔赛，地点在二中，董天很兴奋，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我就要见到你描述的湖了，也许还会遇到你。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不想破坏了和辛心的约定。那个关于春天的约会实在是太美丽了，它更需要时间，被他们充实和美化。
但是董天实在抵制不住强烈的诱惑，那个湖离他们的考场并不远，他站在考场所在的楼上就能清晰地望见它。正是下午，夕阳如金，映照得湖水分外旖旎。
董天在湖边的座椅上，真的看见了那个穿格子裙的女孩，她大概刚洗了头发，就随意地披着。她正在专心看书，低垂着眼帘，脸上带着会心的笑容。突然她抬起了头，觉察到了董天的眼光，很友好地笑着，董天慌忙地避开，他其实很想上前去，微笑着说声你好，但他还是忍了又忍，在女孩善意的注视里，匆匆离开了。
再给辛心写信，董天心里面就蕴藏了秘密，她一如他想像中的样子，漂亮恬静，可是他不能说，只是告诉她上周去你们学校了，好想能够遇到你，如果能够和你邂逅，即使是在一大群人中，我也能够一眼就认出你，你相信吗？
辛心开心地说相信，那我们就再来一个约定，等将来约会的那一天，我们分别带几个同学来，我也不穿格子裙，看看我们是不是能把对方一眼认出来？
董天郑重其事地表示赞同，其实早已经得意地乐翻了天，一个人早就把对方的底牌看得一清二楚，对方还一无所知，岂不是天大的乐事？他更愿意看到他在一群女孩中一下把辛心指认出来，辛心目瞪口呆的模样，一定可爱极了。
枯燥单调的高三生活，因为有了这个约定，被他们经营得有声有色。辛心的来信，一次次地猜他的样子，做着各种描述，而且辛心很纳闷，问董天你怎么不猜猜我的样子，董天一本正经：才不呢，为什么要猜？如果徒劳来猜，我何不跑去看看你的模样。对着信纸他却哈哈大笑，快乐地手舞足蹈。
高考结束后，董天考上了医学院，辛心去了师大，两所学校都在本市，而且相邻，只隔了一堵墙。
董天问，我们的约定还要不要遵守下去？辛心反问，为什么不？日子一天天靠近，她的心早已经堆积了期待和甜蜜，那一天是个极限，约会的味道弥漫得越来越浓重持久。
他越来越喜欢跟哥们去师大的操场踢球，混迹在师大的学生中，腾挪躲闪，奔跑对抗，他总是习惯穿一身橙黄的运动服，这种颜色很少有同学喜欢穿，他也不喜欢，但是它醒目，能让别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记住他。
他在厮杀的间隙，会忙里偷闲地窥视操场的看台，那里总是会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影，大概是寄宿的缘故，她剪了短发。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她还是喜欢穿格子裙，喜欢坐在看台上看男孩踢球，随着爱情在他心里的降临，他希望那一天她会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个最吸引她的男孩。于是他每天都积聚了力气，穿了橙黄的衣服，卖力地运动着。
一个周末，他们开球时，她早已经来了，打着一把遮阳伞，穿着格子裙。
突然之间，下开了雨，他下意识地向看台上看，她正从台阶上跳下，直向董天跑过来，雨打在董天的脸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地呆立着，只有一个念头：辛心一定像他一样，早就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辛心径直经过他的身边，挽着另一个男生的胳膊，从董天身边走了。董天才回过神来，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她每天准时在这里看球，也是为了这个男孩，今天的这场雨，暴露了她的秘密：他和她的约定，只是一个约定而已，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生活，只是董天自己，深浸其中。
董天还是若无其事地和辛心通着信，却再也不去师大踢球，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网，参加各种社团，和女孩们约会，忙得一团糟。辛心信里说，她的生活也是这样，春天就要来了。
董天的心里“突”地一下，辛心没有提到别的男孩，可是他的心分明一阵发紧，他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明媚的春天？
管它呢，董天索性不去想，他宿舍老大的师大同学要来玩，他们要全体作陪。
辛心就这样和那个男孩突兀地出现在董天面前了，一点征兆也没有。
董天在辛心做自我介绍之前，直率地伸出手：“你好，辛心，我是董天。”
辛心笑得很灿烂：“董天你好，可是我们认识吗？我不叫辛心啊。”
董天先是迷惑，然后是醍醐灌顶，高兴得几乎要把眼前这个女孩抱起来：她根本就不是辛心，自始至终，都是他的误会。那天辛心根本就没有在湖边出现，恰好这个女孩也穿了格子裙，而且也考来了师大。
董天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一个误会，可是他接着就开始遐想：辛心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能一眼就把她从女孩们中间认出来？
想着想着他就微笑起来，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加美丽的奇迹在等待着他，远山已经泛青，二中湖边的柳树也一定吐露新蕾了，他真想大声歌唱，告诉周围所有的人，还有我呢，我和春天也有一个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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