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贪嘴的鸟

作者:[日本]藤野可织 作 孙力平 译




  
  我并不认为自己喝得太多,可是嘴里却感觉黏黏的,嗓子干得难以忍受。这帮年轻人还停留在店门前起劲地喧闹着,我已经不想再陪下去了。事实上,再陪下去我就成大灯泡啦。因为女生也都加入进来了嘛,余下的时间就留给年轻人自己吧。对吧,所以我离开了大家。我顺道去了便利店,买了瓶绿茶和一块板状巧克力,还有箭牌口香糖。那么,就打车回家吧。可是,晚风吹得人格外舒畅,我晕晕糊糊地走了起来,不知不觉离开了繁华的饮食街,来到了几乎没有行人的路上。可是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出租车来了,这下可以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了。我轻松下来,弯下腰一手撑到了出租车的白色座位上,凉飕飕的真舒服啊。然而,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老师。”身后传来了喊声。我弯着腰回过头去,是堀内。其实,就在我回过头去之前,我已经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是堀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哎,不去想它了。刚才,自己的感觉还真准。堀内的脸色很难看,像石灰墙那样,嗯,就像我家那面石灰墙的颜色。他的脸笔直地对着我,可是一双眼睛却同时看向左下方,嘴巴半开半闭,嘴唇似乎反射着路灯的光线,微微泛着光。因为刚才吃过炸鸡块啦比萨饼啦,油腻还沾在嘴唇上吧。这家伙怎么连嘴都不擦一擦呢。嘴角旁溜溜的口水拖着黏液滴滴往下淌,这滴滴的黏液也在泛光,口水滴了一串之后,这家伙的喉管里开始发出“嘎……呜”,是低沉微弱的声音。怎么啦?原来是在打饱嗝。饱嗝的末尾,是“呜……哇”的声音,他是想用语言告诉我心里真难受。
  我想问他,你一直跟着我吗?可是,瞧他那样子,一眼就知道他没有这个能力。他一定是心里难受,摇摇晃晃地独自走着,然后看见了我,这才追着缠上来的。堀内又不是我的学生,再说了才刚刚认识,而且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不懂礼貌,喜欢开那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这种家伙管他怎样呢。管我什么事啊。真的,管我什么事啊。然而尽管如此,如果我当作没看见,挥挥手坐进出租车独自走了,那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太无情!虽说我前后的想法仅仅发生在一瞬之间,可是那一刻正是我弯着腰想坐进出租车的时候,我一直是回头看着他的,所以我的脖颈发酸,腰也发酸,我回转头来,用手掌揉揉发酸的脖子。堀内一看,似乎以为我不想理睬他要自己回家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我。他脚上旅游鞋的橡皮底“嚓嚓”地摩擦着沥青路面,令我觉得格外刺耳,讨厌极了。“老师啊。”他刚说到最后一个音“啊”的地方,就“哗啦”呕吐了起来。我把已经钻进出租车的半个脑袋退了回来,没有其他办法了,我直起身子转向了堀内。这家伙正在用手背擦着嘴,所以,他的手背上也油光光地闪亮了。显然都是油腻啊,我真的厌烦极了。“怎么啦?其他同学呢?”“唉,啊……卡拉O……K吧?”“卡拉OK?”“他们都在一起,也许,去了。”“那你呢?”“走散了。”“你家呢?你家在哪儿?”“家?哎,嗯,末班车已经没有了。”“很远吗?”这家伙似乎想要点头,可就像安装了机械的玩具娃娃一样,他的脑袋和膝盖“啪”一下都弯曲了下来,人变成了一团,瘫倒在沥青路上。我更加厌烦起来,不停地咋舌。出租车司机听见我的咋舌声问道:“乘客,那人也带走吗?”那总得带走啰。我既然理睬了他,再独自一人走掉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绝对是太无情了。再说,如果我真走了,万一他死了怎么办,这就成大问题了,我还会被起诉吧。难道不会被起诉吗?不管怎么说,麻烦就这一次,我在F大的兼课也就到这个学期终止了,当然绝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拖起了那家伙的胳膊。“如果他再吐的话,那就麻烦啦。”司机担心的声音。不用说,如果他再吐的话,我也会麻烦的。“喂,没问题吧?决不能再呕吐啊!不会吐了吧?”我把堀内推进出租车的时候,“那当然啰,不会吐了,”他虽然大声地回答着我,可是眼睛仍然紧闭着。看这样子,他完全不行了。“你家住哪里啊?市内吗?如果是市内,我就先把你送回去。”我从包里取出刚才在便利店购物的塑料袋,从塑料袋里拿出那瓶绿茶,咕咚咕咚地喝着,堀内没有反应。“喂。”我转向这家伙,他的眼睛一点也没有睁开,嘴里还流着口水,我真想把他这副又脏又没出息的样子给刚才的女生看看。不管怎么说,让他这样睡着不行,到家再睡,到你家再睡。可是,和我的想法相反,司机大叔透过反光镜正瞪着我,瞪着睁着眼睛的我。我轻轻地拍了拍堀内的脸颊:“喂喂,你家住哪里?喂喂,堀内,堀内。”于是,堀内这家伙猛地抓住了我拍打他的手,用他那双沾满了食用油和沥青路面上沙尘的手。他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我手背上的骨缝间。“哎哟哎哟,痛痛痛痛。”我拼命地想把手挣扎出来。可是,用死力抓住我的这家伙却完全无视我痛苦的喊叫声,发泄般地叫了一声“堀”。我没有留神,我是听见了“堀”的叫声,可是没有注意听。接着这家伙又说了“不是”。他说的是日语吗?我意识到后立即停住了叫喊和挣扎,对他说:“什么?”这家伙仍然紧闭着眼再次发泄般地说了一声“鸟。”“哎?鸟?你说什么?鸟是什么?”出租车司机用无奈的口气对我说,“乘客,看来他说的不是堀。”这时堀内放开了我的手,我的手背上留下了四个指甲印,清晰地排列成一条直线。我用劲揉着指甲印,注意听着堀内的话,“不是堀,不是堀内。”那么说,鸟?那样的话,“鸟……鸟内?”“是……哟。”“……可是,刚才大家都叫你堀内。”“鸟!鸟!鸟!”他像小孩子一般喊叫着,然后又开始发出“呜呜呜”的声响。那就听他的吧,他自己这么说了,那就是鸟内了吧,叫什么都行。不过,现在想来,在酒吧时确实被同学们叫了堀内……不,不,堀内也好,鸟内也好,都不是问题,对他来说现在并不是这种名字上的问题,他还不是谈哪种发音更洪亮更叫得响的时候。现在,这一刻,这家伙还一个劲地“呜呜……”着,这已经够难对付了。“喂,把座位弄脏了,那就……”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啊,对不起,哎……”我完全束手无策了。我把刚才在便利店买的长巧克力、口香糖从塑料袋里取出来,然后像这样,把塑料袋的两个拎手分别套在了堀……鸟内的两只耳朵上,就像戴上了口罩那样。现在即使鸟内呕吐了,套着的袋子也会自动接住了吧。嗯,我承认从做法上看,我确实做得不地道,不过只要不闷死,现在他再怎样都不会有问题了,再说反正他也不睁开眼睛。“好啦,这样的话,即使他再有些呕吐,一点也不用怕了。啊,对不起啦司机,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吧。可是……”我只得放弃询问鸟内家的地址,只得朝自己家里开去。我想先把堀……鸟内带来这里,等到明天早上,他酒醒之后一定会马上回家的。我的想法有点幼稚了吧。太幼稚了。我这人总是这样,预想的结果总是显得很幼稚。发表研究论文的时候被指导教授这么说过,结婚的时候被父母这么说过,朋友们也这么说过,连离婚的时候绫也这么说过我。你这人啊,还是适可而止吧,想法太幼稚了。当时,我又显示出幼稚了。我自以为说话之间一定会弄懂他的意思,所以脱口说出了蠢话。唉,其实这家伙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相反,他只是一个会带来凶险的生物。
  我一贯认为有意思的事情只会存在于人造物品之中。这家伙,鸟内他不是人造物品,更何况他绝不是我制造的物品,所以一点儿意思都不存在。嗯,你说什么是有意思的事情啊,要说的话,例如,我只是说例如啊,我正在研究的空间环境史就有意思,而且是隐含着的意思。因为它是以人类设计的空间为研究对象的,所以对人类来说具有相当大的意思。因此啊,也就是说,意思这东西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或许人类本身并不存在意思这东西,所以才特意去开发它吧。能称作意思的东西啊……不,就像你说的那样,人们各自都具有自己的意思,人生中发生的事情对其本人来说都具有相应的意思,对此,我一点儿都不认为你说错了,一点儿都没有。你这样说也行,不过,对于你说的东西,怎么说好呢,对,它只是一般的常识,或许是社会上一般性的观点吧。不过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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