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兽类发情期

作者:[俄罗斯]瓦莲金娜·尤尔琴柯 作 余静珊 译




  “快擦掉口红!”
  艾迪克爱挑剔,喜欢整洁,有点粗鲁,极易冲动,又能很快恢复平静,寡言少语,语句简短——一两个词的简单句。
  “我蹲了六年监狱。盗窃案。大型的。”他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
  没什么可怕的——我顺从地迎合了他的激情冲动。
  那天早晨依然记忆犹新,秋雨绵绵:没有风,雨滴落在阳台的金属顶棚上没有声音——天气有些反常,像在太空一样。真的不愿意天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送我走的时候,艾迪克没有问我家的电话号码,也没有说下次约会的时间。我确信这种恋情的长度是以夜计算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同意上床。
  午饭前,艾迪克往公司给我打了电话,很有兴致地说:我给了他极大的快乐。说完就挂了。生平第一次我感觉自己成了妓女。
  下班后,我对自己很生气,我只有在行为不端时才忏悔,才想到要去教堂,我决定到圣母修道院去。天气很好,我不想乘坐拥挤的无轨电车,而是步行,横穿住宅的院子。晴和的初秋,傍晚空气凝重、湿润、饱和。吸一口空气,好像喝了牛奶一样。走过两条街,我发现身后有一辆大众牌轿车缓缓地跟着我。
  “姑娘,想喝点酒吗?”艾迪克打开了车门。
  他从来没有赠送给我礼物,或者鲜花,我们不去剧院、音乐会、电影院,没有频繁出入饭店。他不让我给他打手机。在他方便的晚上到我的办公室,把我接到他在布拉格大街上的两居室住宅。他甚至不信任别人做晚饭:打开录像机,走进厨房。他的品位很高,书籍很多,成套的注重心理描写的好电影光盘。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每一次都害怕问起这件事。
  第二次约会时,艾迪克从隔壁房间——工作室拿来一把吉他,唱起在监狱学的哀伤歌曲。他唱得很好!
  “我很少弹,这是专门为你弹的。”他放下吉他,微微一笑——第一次笑。
  过了一个小时,他问:
  “嫁给我好吗?”
  “说什么呀!你一生中这才是第二次见我。”
  “那又怎样。我了解你的一切。就是说,不行,是吗?”
  我放声大笑。
  “那么,你到底要什么?孩子?前程?金钱?”艾迪克的思想广阔深邃,他说,“你知道吗,聪明人和蠢人的区别是什么?蠢人只是一味地挑选,而聪明人则从生活中获取一切。”
  一天早晨有朋友来找他,他们单独在厨房里交谈,争论着什么,情绪激动,我弄不明白争执的原因,艾迪克打开浴室的水龙头,水声淹没了谈话声,我只听懂了问题涉及到护照的照片——艾迪克不与任何团体有瓜葛,只有在万不得已时他才与这类群体接触。
  一天夜里他打电话来说:
  “我不舒服。”
  朦胧中我庆幸电话铃声没有吵醒女房东。
  “我真的很不好,现在你能到我这儿来吗?”
  十分钟以后,我走出了家门。
  大约深夜一点,艾迪克在他的住宅旁等着我,他像平时一样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看得出他还没有躺下睡觉。
  “上车,几分钟后我们出发。”艾迪克没有让我说话。“你在糊弄我吗?出什么事了?”和“我们到哪里去?”只是在离开莫斯科市区以后,我才有机会问这一类问题。
  “我们去彼得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有,你怎么说我糊弄你呢?我不像爱糊弄人的那种人啊!”
  “不像吗?你半夜三更打电话来,说你不舒服……”
  艾迪克停下汽车,把前排车座向后仰,躺在座位的弯曲处。车内即使开了热风,车窗也向里面透风,尤其是当我的赤裸的大腿触到橡胶座垫时,感到很不舒服。
  艾迪克没有丝毫客套:我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急促地、深深地、有点疼痛地闯入我的身体。也像第一次那样:当你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情时,你只有忍耐。像受难者那样承担罪孽——源于基督教——代人受罪以证明无辜。况且,在黑夜,在荒郊野外,反抗毫无意义,不过同时出现另外的想法:这样的遭遇是我咎由自取!
  艾迪克直视我问:
  “嫁给我,好吗?”
  “不行。”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气呼呼地说。
  “第三次你自己会求我的。”艾迪克松开手。我很奇怪,强烈的情欲,急剧的动作竟然丝毫没有弄皱他的西装。
  我们走了其实还不到一公里。
  “你听我说,快点停下来吧!”
  艾迪克向我瞥了一眼,想要知道此刻我是否会说出什么蠢话,没有。现在,我那富有弹性的身体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它本能地需要继续。
  艾迪克故作宽容地停止了。
  “你这是口是心非。”我未必敢承认他说的是真话。
  艾迪克好像专门会指出我的弱点似的,他愈是经常这样一针见血,我就愈是没有把握委身于他。
  接下来我们沉默不语,继续驱车前行。仿佛是在旷野或者沙漠中行驶。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象着在争吵辞职之后怎样才能找到新的工作。
  
  我们到达得很早——地铁还没有运营。
  “看见车站了吧?上楼到候车室买一杯咖啡,我很快就回来。”
  我顺从地打开车门。寒风刺脸,热辣辣的,艰难地在冰上走着,趔趔趄趄地走到车站大楼。整个城市活像巨大的滑冰场——马路、人行道、小路,只有个别地方被夜间下的雪覆盖。
  “如果艾迪克不回来呢?”我一直这样担心着,直到上二楼时在楼梯上被两个女流浪者拦住为止。她们两腿伸开,半躺着把臂肘支在楼梯第一级上面:其中一个拼命地咳嗽,深深地吸着烟,喷出难闻的烟味,另一个贪婪地吸着烟雾。她们以轻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盘算着应不应该放过我。不可思议的城市——甚至流浪者都按自己的规则生活:不害怕民警勤务班,不满足于只喝啤酒,以甘当人渣为荣,不以身上有虱子为耻。她们走到小卖部服务员跟前,他卖给她们伏特加酒或者把茶杯里剩下的柠檬片送给她们。新乘客引起她们的兴趣仅限二十秒钟,因为在她们眼里我们是外乡人——流落街头的人。
  我鼓足勇气跨过她们横在楼梯台阶上的腿——货真价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畸形人物。
  在二楼同样场景:一个流浪汉碰了一下睡在旁边的人,那人破口大骂,其他的流浪汉被吵醒,形成两伙——助威的和裁判的。前者——受了侮辱的——想打架,后者——充满信心地劝说和威胁。一直到一个瘸腿人出现——这些人才不吵不骂了,好像蟑螂在电灯开亮时急忙爬走四处散开。这个人个子很高,跛腿,穿得比其他无家可归的人好许多。一眼看出:他是头儿。
  
  艾迪克过了三个小时才来接我。
  “你想,我会不来吧?”
  “是的,想过,你到哪儿去了?”
  “去了黑溪镇。”
  “哪儿?”
  “不知道?是普希金决斗的地方。”
  “知道了。”
  “想去那里吗?”
  “不想去。”
  “你想去什么地方?埃尔米塔日博物馆、冬宫广场、瓦西里岛,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想回家。”
  “好,听你的。”
  我们在一个无轨电车站旁行走了一会儿,街道两旁房屋的窗户框上挂着冰柱,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你看。”
  “什么?”
  我指着长椅上躺着的一个流浪汉,他看着天空,已经冻僵了,也许他看到的星星和我在夜里透过艾迪克车窗所看到的星星一模一样。
  “到处如此!”
  艾迪克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在我第一次去他家时就看出来了,如果有,也极少。室内陈设显示了这一点:欧式装修,有录像设备,室内整洁,一尘不染,窗明几净——长期没有女人的男人大体如此,他好像被阉割了似的。
  我们坐进了汽车。
  
  此次旅行之后,我向波丽娜说了艾迪克的事。
  “他是个刑事犯?”她在电话里长时间没说话。
  为了避免误会,我邀请波丽娜来做客。艾迪克并不顾惜她的自尊心。
  “你认为莫斯科缺少你这样的人吗?基辅某大学的毕业生,演员的诚实劳动值多少钱?”他问波丽娜。
  他特别厌恶的是为什么乌克兰被誉为“俄罗斯诸城之母”。波丽娜坐了一个小时就走了,她说急于看儿子。
  “你交往的是什么人啊?他是个坏蛋!”我在电话里听着她愤怒的话语。“你知道吗,你在房间里找电影录像带的时候,你的艾迪克向我调情,求我嫁给他!他很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波丽娜愈说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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