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元代前期其他作家的杂剧创作

  A.白朴和马致远
  在关汉卿、王实甫双峰并峙的元代剧坛上,能够在艺术上别树一帜,受到人们推崇的剧作家,还有白朴和马致远。他们的代表作《梧桐雨》和《汉宫秋》,均写得文彩繁富,意境深邃,具有浓厚的诗味,受到文坛的激赏。关、王、马、白,被誉为“四大家”。

  一、白朴和《梧桐雨》
  白朴(1226~1306),字仁甫,一字太素,号兰谷。其父白华,曾任金朝枢密院经历官。当蒙古大军围攻金朝首都时,白华随金哀宗出奔,家眷则留在城内。不久城破,白朴的母亲死于浩劫之中,年才八岁的白朴,幸得其父亲好友元好问携带抚养。
  白朴“幼经丧乱,仓皇失母”,长大后又曾漂流于大江南北,看到了社会凋残山河破碎的情况。他
  “放浪形骸,期于适意”。或是流连于青山绿水之间,或是在风月场中,和杂剧作家以及勾栏歌伎们往还。1279年南宋灭亡,东南战事平定,白朴也长期在南方居住,经常和耆老聚饮,题咏前朝名物,在作品中时常流露出沧桑之感和失落之哀。所作杂剧,据《录鬼薄》所录名目,凡15种。现存仅《梧桐雨》和《墙头马上》。

  《梧桐雨》是描写杨玉环、李隆基爱情生活和政治遭遇的历史剧。白朴的《梧桐雨》也写到杨、李的情爱、侈逸,但创作的着眼点却不在于此,他要向经历过沧桑巨变的观众,宣示更深刻更沉痛的人生变幻的题旨。
  在《梧桐雨》里,白朴把梧桐与杨、李的悲欢离合联系起来。李隆基对着梧桐回忆:“当初妃子舞翠盘时,在此树下;寡人与妃子盟誓时,亦对此树;今日梦境相寻,又被它惊觉了。”这点明了梧桐在整个剧本艺术构思中的作用。在我国的诗文中,梧桐的形象,本身即包含着伤悼、孤独、寂寞的意蕴。白朴让梧桐作为世事变幻的见证,让雨湿寒梢、高敲愁助恨的景象,搅动了沉淀在人们意识中的凄怨感受,从而使剧本获得了独特的艺术效果。加上作者以十多支曲子,细致地描绘李隆基哀伤的心境;沉痛伤悲的语言,也使人荡气回肠,更能透过人物的遭遇感受到江山满眼、人事已非的怆痛。可以说,《梧桐雨》的戏剧冲突生动跌宕,笔墨酣畅优美,而构筑的意境则深沉含蓄。浓重的抒情性以及醇厚的诗味,使这部历史剧成为元代文坛的一树奇花。

  《墙头马上》
  白朴的《墙头马上》,是一部具有浓厚喜剧色彩的爱情戏。此剧的素材,源于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一诗。白朴在戏中所写的内容,大致与《井底引银瓶》一诗相同,但它表现的思想倾向,则与原诗迥异。整个剧本,洋溢着火热的激情。它描绘女子大胆地追求爱情,勇敢地向封建家长挑战,成为一曲歌颂婚姻自由的赞歌。
  白朴的剧本也大大地丰富了原诗的内容,更重要的是,白朴虽然以传统故事为框架,但他所写的人物,实际上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是有血有肉的鲜活的形象。

  《墙头马上》的女主人公李千金,一上场就毫不掩饰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她声称:“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宁可教银缸高照,锦帐低垂。菡萏花深鸳并突,梧桐枝隐凤双栖。”当她在墙头上和裴少俊邂逅,便处处采取主动的态度,终于和心上人结合。李千金在裴家后院躲藏七年,生了一男一女,但终于被裴尚书发现。她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反驳裴尚书对她的辱骂。

  她认为自己行为是合理的纯洁的。在第四折,为了维护人格的尊严,她又拒绝裴家的聘礼,不惜割舍自己渴望的爱情。她敢于把封建道德和封建伦理,统统扔到脑后,理直气壮地掌握自己的命运,表现出坚毅倔强的个性。

  《墙头马上》的艺术风格,和《梧桐雨》明显不同。《梧桐雨》以深沉的意境见长,《墙头马上》则以紧凑、生动的情节安排取胜。

  二、马致远和《汉宫秋》
  马致远(1250?~1321?),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他经历了蒙古时代的后期及元政权统治的前期。青年时追求功各,对“龙楼凤阁”抱有幻想;中年时期,一度出任江浙行省务官;晚年则淡薄名利,以清风明月为伴,自称“东篱本是风月主,晚节园林趣”,向往闲适的生活。

  马致远在元代梨园声名很大,有“曲状元”之称。他既是当时名士,又从事杂剧、散曲创作,亦雅亦俗,备受四方人士钦羡。所作杂剧15种,现存7种,即《汉宫秋》、《陈抟高卧》、《任风子》、《荐福碑》、《青衫泪》、《岳阳楼》,以及《黄梁梦》(与人合作)。其《误入桃源》杂剧尚存残曲一支。散曲作品被辑为《东篱乐府》传世。明朱权《太和正音谱》“群英所编杂剧”将他列入元人之首,明臧懋循则将他的《汉宫秋》置于《元曲选》之首。可见,在元代以后,马致远仍备受曲家重视。

  《汉宫秋》是马致远的代表作。剧本以历史上的昭君出塞故事为题材。作者把汉朝写成软弱无力、任由异族欺压的政权。作者虽然写到君臣、民族之间的矛盾,但着重抒写的,却是家国衰败之痛,是在乱世中失去美好生活而生发的那种困惑、悲凉的人生感受。就这点而言,《汉宫秋》与白朴的《梧桐雨》,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马致远笔下,汉朝文恬武嬉,官吏贪墨,宵小得志。王昭君就是因为不肯行贿,遭到他的暗算,结果发配永巷,长居冷宫。显然,马致远对历史的认识,和他对现实生活的态度有着密切的关系。
  剧中汉元帝对昭君爱得如痴如醉,俨然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才子。他原想惩处贪污欺君的毛延寿,不相却招致毛延寿献图、呼韩邪单于“索要昭君娘娘和番”
  的被动局面;而满朝文武却众口一词,劝他割恩断爱,以美人换取和平。汉元帝只好眼睁睁地送走自己的心上人。作者在第四折写汉元帝对昭君的思念,进一步渲染他孤苦凄怆的心境。在汉宫,人去楼空,汉元帝挂起美人图,苦苦追亿,朦胧间昭君入梦,梦醒则茫然若失,只是孤雁哀鸣,“一声声绕汉宫,一声声寄渭城”,凄厉地陪伴他度过寂寞的黄昏。整个戏,就在浓郁的悲剧氛围中结束,含蓄而深沉地传达出人生落寞、迷惘莫名的意境。

  在金元之际,马致远选择了汉室受到凌辱的历史题材,显然寄寓着对现实生活的感受。环绕着汉元帝、王昭君的形象,他向人们揭示的,主要是对历史、对人生的体悟。他通过戏剧冲突,抒发自己无法主宰命运、只能任由播弄的悲哀。加上《汉宫秋》以“秋天”的意境作为结撰全剧的背景,突出秋的萧瑟悲凉,更使整个戏笼罩着灰暗荒漠的气氛,这又表达出作者对时代的体验和认识。

  马致远有“万花丛里马神仙”之誉,在其现存的杂剧作品中,神仙道化题材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在这些剧本中,马致远借鉴、吸取了全真教的思想主张,宣扬神仙出世的思想。反映了元代知识分子对现实的不满。

  马致远与多人合作的《黄梁梦》,含义比较深刻,在神道剧中较有代表性。在剧中,作者采用了梦境叙事的技巧,使神仙道化的题材转化为关于知识分子命运的寓言故事,高度概括了官场的腐败,以及涉足其中的知识分子本性的“迷失”,具有批判现实的意义。

  B.康进之、高文秀

  康进之,济南人。所作杂剧两种:《梁山泊黑旋风负荆》、《黑旋风老收心》,均为水浒戏,今存前一种。高文秀,《录鬼簿》记他是“东平府学生员,早卒。都下人号小汉卿”。可知他大约活动于元初,年龄应小于关汉卿。所作杂剧32种,今存5种:《黑旋风双献功》、《好酒赵元遇上皇》、《刘玄德独赴襄阳会》、《顺贾大夫谇范叔》、《保成公径赴渑池会》。值得注意的是,高文秀所作32种杂剧中,水浒戏就有8种,可说是元代写水浒戏最多的作家。存世之作《黑旋风双献功》与康进之的《梁山泊黑旋风负荆》,堪称元代水浒戏的双璧。
  《梁山泊黑旋风负荆》,简称《李逵负荆》。剧写杏花村酒店东主王林之女满堂娇,被假冒宋江、鲁智深的贼人宋刚、鲁智恩抢走。李逵闻知后怒不可遏,上山寨严斥宋、鲁二人,大闹聚义堂。宋江偕鲁智深、李逵下山对质,真相大白。李逵深悔鲁莽,向宋江负荆请罪,最后擒住贼人,使王林父女团圆。

  此剧成功地塑造了李逵这个农民英雄的生动形象,李逵他对梁山事业无比热爱。正是基于这种朴素的感情,他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他最敬重的宋江哥哥玷污它。因此,当他得知宋江、鲁智深做了有违梁山事业宗旨的事情,便本能地冲上山去,怒斥宋、鲁二人,并欲砍倒象征正义的杏黄旗。这一举动,充分展示了李逵视梁山事业为生命,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同时又颇粗鲁莽撞的性格。下山对质的情节,写李逵对宋、鲁二人抱有成见,对他们的种种猜疑和防备,从而刻画了他戆直、天真又不无小聪明的可爱性格。真相大白后的负荆请罪,则写出了李逵豁达的胸怀和勇于认错的品质。剧作多角度地展示了李逵的性格和丰富的内心世界,血肉饱满,气足神完,极富感染力。
  此剧是中国古代喜剧艺术的优秀代表。李逵和宋江的矛盾是剧本的主要矛盾,它是由误会产生的。误会本身是虚假的,而误会所以产生的缘由却是严肃的,因而从误会中自然而然生发出一系列喜剧性情节。如李逵上山问罪,从旁敲侧击到正面冲突,从挥斧砍旗到堂前赌赛,自以为真理在握,步步进逼,气冲牛斗。而李逵越是煞有介事,就越显得滑稽可笑。在下山对质途中,李逵对宋江行走的快慢,总能找出他认为合理的解释,使误会由于错觉而进一步加深。宋江由于胸有成竹,不仅不计较李逵的无礼,反而不时对他进行挑逗。这种从人物性格出发的误会性冲突,使此剧充溢着浓郁的喜剧气氛,同时也深化了人物的性格。

  高文秀的《黑旋风双献功》,简名《双献功》,又作《双献头》。剧写李逵奉宋江之命保护孙荣赴泰安进香。孙荣之妻郭念儿与白衙内有私情,白衙内遂将孙荣陷害入狱。李逵入监探视,巧救孙荣出,并放走满牢囚犯。最后李逵杀死白衙内、郭念儿,携人头回梁山献功。

  水浒故事中的李逵本是个粗粗豪莽撞的人物,此剧也基本保持了这一性格特征。同时作者以浓彩重墨突出刻划了李逵性格中细心机敏的一面,给人以别开生面之感。例如第三折,一向快人快语,动不动抄起板斧就砍的李逵却表现得十分精细,他装傻扮痴,捉弄牢卒,巧妙地用蒙汗药将其麻翻,结果无须动刀动枪,成功地救出了孙荣和满牢囚人。粗莽与精细,本来是两个相反的概念,但高文秀却能将它们和谐地统一在李逵身上,从而显示了人物性格刻划上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此剧关目紧凑,曲白质朴自然,切合人物身份又富有生活气息。高文秀显然是位熟谙舞台演出三昧的当行作家。他被时人称为“小汉卿”,并非过誉。

  B.纪君祥 尚仲贤
  纪君祥,一名天祥,生平事迹不详。钟嗣成《录鬼簿》说他“配李寿卿、郑延玉同时。”所撰杂剧6种,今存《赵氏孤儿》1种,另《松阴梦》有残曲存于《雍熙乐府》等曲籍中。
  《赵氏孤儿》是一部历史剧。其本事见于《左传》、《史记·赵世家》,但两书所记差异较大。本剧主要依据《史记》敷演而成,但情节上作了较多改动。
  《赵氏孤儿》显然是一部具有浓郁悲剧色彩的剧作。奸臣屠岸贾的残暴狠毒与程婴、公孙杵臼等人冒死历险、慷慨赴义的自我牺牲精神构成了尖锐激烈的戏剧冲突。屠岸贾为了个人私怨而杀害赵盾全家,为了搜捕赵氏孤儿而不惜下令杀全国的小儿,这种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使他成为邪恶的化身。由于他得到昏君的宠信,掌握了大权,这就使得程婴、公孙杵等人为救护无辜而进行的斗争特别艰巨,甚至要以牺牲生命和舍弃自己的后代为代价,从而构成了全剧惨烈悲壮的基调。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里将此剧与关汉卿的《窦娥冤》并提,指出:
  “剧中虽有恶人交搆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剧本最后以除奸报仇结局,则鲜明地表达了中国人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统观念,完成了复仇的主题。

  宋王室自认是春秋晋国赵氏的后裔,因而对保存赵孤的程婴、公孙杵臼等多次加以追封。在宋亡不久的元代舞台上演出这一历史故事,而且让主人公高唱“凭着赵家枝叶千年咏”,“你若存的赵氏孤儿,当名标青史、万古留芳”等曲辞,至少在客观上与当时广大汉族人民普遍存在的反元复宋的思想情绪是相吻合的。当然,我们注意到此剧具有民族意识的一面,并不代表此剧的意义仅仅局限在这一点。在邪恶势力黑云压城、风雨如磐的黑暗年代,呼唤正义,讴歌为正义而献身的自我牺牲精神,并坚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应该是此剧广受欢迎、流传久远的更重要的原因。

  《赵氏孤儿》的人物形象塑造也颇具特色。剧中的一批正面人物形象,作者赋予他们不畏强权,见义勇为,视死如归的崇高品格。但他们性格的完成,并不是标签式的抽象道德观念的外化,而是在剧情的展示和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加以凸现的,因而显得真实感人。程婴为保住赵孤,既要担当卖友求荣的恶名,又要亲手拷打共谋者,特别是屠岸贾当着程婴的面,亲手将假冒赵孤的程子剁为三段,这都使程婴处于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精神重负之下。而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强忍悲痛,始终不露破绽。正是在这种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中,程婴忍辱负重、沉着坚毅、视死如归的思想性格特点,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赵氏孤儿》是我国最早流传到国外的古典戏剧著作之一。早在公元1733年就传到法国。次年法国《水星杂志》发表了法译片断,1735年巴黎出版的《中华帝国全志》刊登了法文节译本。从18世纪3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初期,又在英国几经翻译、出版。此外,意、法、德等国著名作家都曾改编上演过此剧。
  尚仲贤,曾任江浙省务提举,后弃官归去。所作杂剧10种,今存3种:《洞庭湖柳毅传书》、《汉高祖濯足气英布》、《尉迟恭三夺槊》。而以《柳毅传书》最为著名。

  《柳毅传书》本自唐人传奇《柳毅传》。这一故事在宋元时期流行颇盛,但只有此剧完整保存了下来。剧写洞庭龙君之女三娘,婚后备受丈夫泾河小龙虐待,被罚往水边牧羊。落第书生柳毅路经此处,对龙女的遭遇深表同情,遂为她传书报讯。她的叔叔钱塘火龙闻讯大怒,率领水卒,打败了泾河小龙,救回三娘。后柳毅与三娘结为夫妻。

  此剧虽然涂抹了一层浓厚的神话色彩,但折射出的仍然是现实人间社会图景。三娘遭遇,反映了夫权压迫下的妇女受到的压迫摧残。柳毅是一个至诚书生的形象。他见义勇为,不辞劳苦,救助受丈夫逼害的无辜妇女,体现了中国人民富有同情心的传统美德。他和三娘人神结合的爱情,符合广大观众的愿望,又具有浪漫色彩,这是此剧广受欢迎的重要原因。

  此剧文辞本色而秀丽,关目紧凑而热闹,波澜迭起,境界阔大。第二折钱塘火龙与泾河小龙大战的场景,由正旦扮电母,以向泾河老龙报告战况的形式用曲、白结合说唱出来,明显带有说唱文学向戏曲过渡的痕迹。
  杨显之,大都人,与关汉卿为莫逆之交。贾仲明《凌波仙》吊词说著名女艺人顺时秀称他为“伯父”,可见是一位熟悉勾栏生活,与下层艺人关系密切的作家。所撰杂剧共8种,今存《临江驿潇湘秋夜雨》、《郑孔目风雪酷寒亭》两种,前一种成就较高,影响也较大。

  《临江驿潇湘秋夜雨》,简称《潇湘雨》,是一部以男子负心为题材的“婚变”杂剧。儒士崔通未仕前娶张翠鸾为妻,曾信誓旦旦。可一旦高中状元,便抛弃发妻而另娶试官之女,以为攀附之阶。当翠鸾历经辛苦找到他时,他不仅不认翠鸾,反诬翠鸾为逃婢,发配沙门岛,并嘱解差在途中将她害死。作品以犀利的笔触,将一个趋炎附势、人格卑下的无行文人的丑恶灵魂,无情地揭露了出来。作者对富贵易妻的现象深恶痛绝,对受害妇女悲惨命运深切同情。但剧本的结尾,作者却让崔通在未受到惩罚的情况下,与翠鸾重续鸾胶,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全剧的悲剧性。

  《潇湘雨》以描写人物心理见长。剧本第三折把荒郊空野、风雨交加的凄凉景象,与翠鸾披枷带锁、负屈衔冤的痛苦心情融为一体,由辞如泣如诉,扣人心弦,宾白关目朴实无华,切合人物情境,历来为人们所激赏。
  石君宝,著杂剧10种,今存3种:《鲁大夫秋胡戏妻》、《李亚仙花酒曲江池》、《诸宫调风月紫云亭》。其中《紫云亭》只有元刊本,宾白不全,难以窥其全貌。

  《秋胡戏妻》的故事源自汉代刘向《列女传》,唐代则有《秋胡变文》,可见是个流传颇广的民间故事。石君宝在这一基础上,对这个故事作了进一步加工改造,成功地塑造了勤劳、善良,具有坚贞的操守和顽强的反抗精神的劳动妇女罗梅英的艺术形象。

  罗梅英的思想性格,主要是通过反抗李大户的逼婚和严词拒绝秋胡的无耻调戏两场尖锐的戏剧冲突凸现出来的。把一个自尊自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劳动妇女形象鲜明生动地刻划了出来。  此剧曲词本色泼辣,与人物思想性格十分吻合。如梅英严词痛斥秋胡的唱词:
  “〔三煞〕你瞅我一瞅,黥了你那额颅;扯我一扯,削了你那手足;你汤我一汤,拷了你那腰截骨;掐我一掐,我着你三千里外该流递;搂我一搂,我着你十字阶头便上木驴。哎!吃万剐的遭刑律!我又不曾掀了你家坟墓,我又不曾杀了你家眷属。”排比的句式,如串串响雷,使梅英愤激的感情得到充分宣泄。

  《曲江池》演妓女李亚仙与书生郑元和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产生于唐代,原名《一枝花》。著名诗人白居易和元稹曾听艺人说唱这个故事,三个多时辰还没有说完,可见它内容的丰富,后来白行简将它改写成传奇《李娃传》。宋以后又被改为话本、唱本流传。

  《曲江池》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比《李娃传》大大提高了一步。作者删去了李娃参与鸨母用欺骗手段赶走郑元和的情节,改成她和鸨母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以维护自己的爱情幸福。塑造性格刚烈、敢于斗争的下层妇女形象,正是石君宝剧作的一个突出特点。剧本还揭露了郑父的虚伪凶残,鸨母的势利狠毒,暴露了封建社会种种黑暗现象。但最后仍以父子相认,一门团聚的方式结束,尚未摆脱《李娃传》的影响,从而弱化了作品反封建的主题。

  郑廷玉,著有杂剧23种,今存《楚昭王疏者下船》、《布袋和尚忍字记》、《宋上皇御断金凤钗》、《包待制智勘后庭花》、《崔府君断冤家债主》、《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等6种。

  郑廷玉的现存剧作中既有历史题材,也有公案、神仙道化、社会伦理等题材,呈现出眼界阔大、题材多样化的特点。与此相应的,是他的剧作思想内容亦较为复杂。其中既有对元代社会黑暗腐朽现象的深刻揭露和批判,又有对封建伦理道德、佛道消极观念的露骨的宣扬和礼赞,两者交织,瑕瑜互见。其中写得较好的是《看钱奴》一剧。

  《看钱奴》取材于晋干宝《搜神记》中的“张车子”故事。剧写秀才周荣祖上京应举,将家财埋在地下。穷汉贾仁在佛前祈福,因周荣祖的父亲曾对佛不敬,故神灵遂将周家财富借与贾仁20年。贾仁到周家掘到宝藏,变为大财主,周荣祖则沦为穷人。周荣祖饥寒交迫,无奈将儿子卖给贾仁。贾仁慳吝成性,作了20年的“看钱奴”,死后财产仍归了周家。

  这个剧的主旨是借周、贾二人的荣枯转换,宣扬贫富天定,因果报应的思想,消极的一面是显而易见的。但其中用漫画手法涂抹守财奴的形象,把财主贪婪慳吝的心理和伪善狡诈的手段,刻画得入木三分,又有着明显的积极因素。像第二折的贾仁买子,他连别人出卖亲子的钱都要赖掉,连替他作中人的门馆先生都要叫他赔钱。为了攫取财富真是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在第三折,作者用夸张的手法,敷演出买鸭挝油、狗舔指头、马槽发送、借斧断尸等喜剧性场面,刻骨入髓地揭示了一个守财奴损人利己的本性和贪婪慳吝的心理。

  贾仁这一守财奴的形象,概括了阶级里许多人物的共同特征,具有很高的典型意义。我们从明代徐复祚的杂剧《一文钱》中的卢至、清代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的严贡生等吝啬鬼形象身上,可以看到此剧的深远影响。

  李好古,撰杂剧3种,今存《沙门岛张生煮海》1种。此剧与尚仲贤的《柳毅传书》一样,写的是一出人神相爱的故事,富有神话色彩,但它所反映的,实是人世间男女青年争取婚姻自由的斗争。女主角龙女琼莲的唱词:“普天下旷夫怨女便休教间阻,至诚的一个个皆知所欲”,点明了此剧的主旨,它与《西厢记》“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要求可谓如出一辙。男主角张羽的形象似比《西厢记》的张珙更有所发展。张珙在爱情受到阻隔之后,长吁短叹,表现出书生软弱无能的一面;张羽则大胆抗争,用仙姑所赠的银锅等法宝煮得大海沸腾,迫使龙王作出让步。龙王显然是封建家长的化身,张羽以自己的主动斗争赢得了胜利,这一情节,对现实生活中的青年们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此剧曲词清隽优雅,但关目情节稍嫌冗杂。剧末东华仙度脱张羽、琼莲同升仙班的描写,落入神仙道化剧的窠臼,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此剧的思想意义。
  武汉臣,济南人。著有杂剧10种,今存《散家财天赐老生儿》、《包待制智赚生金阁》两种,以前一种较有特色。

  《老生儿》是一出社会伦理剧。它表现的是一个财主家庭围绕子嗣及继承权所引发的纠纷,展示了血缘区分亲疏远近的封建家庭成员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让人们透过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看到了其真实的一面,极具认识价值。剧作刻划人物真切自然。像主人公刘从善盼子心切,平日最怕人骂“绝户的刘员外”。当他得知侍婢小梅有了身孕时,“频频的加额,落可便暗暗的伤怀”。把一个财主对家世无人继承的恐惧与悲哀,以及对得子的期盼和喜悦等复杂的内心活动,表现得细腻真实,生动传神。剧作语言生动,曲白相生,尤以宾白的朴质本色而为后世人们所赞赏。
  李潜夫,字行道,一作行甫,绛州(今山西新绛)人。绛州元代属平阳路。《录鬼簿》贾仲明吊词说李潜夫为“绛州高隐”,过着“养素读书门镇掩”、
  “恬淡齑盐”的隐士生活。有《包待制智赚灰栏记》杂剧一种传于世。

  《灰栏记》是一出公案剧。剧作对元代吏治的腐败,恃强凌弱、欺诈浇薄的社会风气,以及下层妇女苦难的生活境况均有所反映,有一定现实意义。但此剧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包拯断案的情节。针对两个妇女共争一个孩子的棘手案件,包拯并没有按常规靠侦查掌握人证物证去破案,而是根据母亲爱子的心理,巧设灰栏计,把小孩放在用白粉画成的圆圈(灰栏)中,让两个女人同时用力把孩子拉出栏外,并声言:“若是孩儿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得出来;不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不出来。”结果孩子亲身母亲因怕孩子皮肉受苦而不忍用力,孩子被假母亲拽出。包拯却由此断定拽不出孩子的是亲生母亲。这一故事不落俗套,充分表现了包拯的智慧,也使得剧情悬念丛生,波澜起伏,有很强的戏剧性。

  这类审判二母夺一子的故事,早在汉代应劭《风俗通义》中就有类似记载。另外同类故事,在古代东西方国家如印度、希腊、罗马等也有流传。《旧约》中所罗门王以剑判争儿案也与此相类似,故这个戏较受国外观众的欢迎,早在19世纪就被介绍到欧洲。现代德国著名剧作家布莱希特还据此改编为《高加索灰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