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宋后期的诗词

  A.黄庭坚与江西诗派
  一、黄庭坚的诗歌创作
  在苏轼周围的作家群中,黄庭坚的诗歌成就最为突出,他最终与苏轼齐名,二人并称“苏黄”。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又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他23岁进士及第后,在叶县(今属河南)、太和(今属江西)等地做了17年的低级官员。这段时期内的黄诗比较关注社会现实,如《流民叹》、《和谢公定征南谣》等,抨击时弊相当尖锐。元丰八年(1085)旧党执政后,黄庭坚来到汴京任职于馆阁,参加编写《神宗实录》,自此成为苏轼的密友,常与苏轼等人唱和,诗的内容则以书斋生活为主。从哲宗绍圣元年(1094)开始,旧党重又失势,黄庭坚也受到迫害,先后被贬谪到黔州(今四川彭水)、戎州(今四川宜宾),最后卒于荒远的宜州(今属广西)贬所。黄庭坚被贬的直接原因是《神宗实录》引起的文字狱。惊悸之余,黄庭坚作诗较少,内容则以抒写人生感慨为主。黄庭坚始终被人看作旧党,其实他虽然在政治上追随苏轼,但并未积极参加新旧党争,他一生的心血主要倾注在诗歌和书法创作上。

  就题材范围而言,黄庭坚诗没有显著的特点。他流传下来的一千九百多首诗,约有三分之二是思亲怀友、感时抒怀、描摹山水、题咏书画的诗,这种题材趋向与王安石、苏轼基本相同。黄诗的特点是文人气和书卷气特别浓厚,诗中的人文意象格外密集。首先,黄庭坚喜爱吟咏书画作品、亭台楼阁以及笔、墨、纸、砚、香、扇等物品,这些对象自身都是文化活动的产物或与文人生活密切相关的物品,自然会使诗歌充满文人色彩。其次,黄庭坚写其他题材也努力抉发其中的文人意识。例如《演雅》一诗,咏及蚕、蛛、燕、蝶等43种动物,它们本来全是自然意象,黄诗并没有到自然界中去观赏这些禽鸟虫鱼,而是从古代典籍的字里行间去认识它们,全诗充满着典故。又如茶本来是一种生活用品,但在黄诗中茶却成为文人雅致生活不可或缺的内容,例如《双井茶送子瞻》:
  人间风日不到处,天上玉堂森宝书。想见东坡旧居士,挥毫百斛泻明珠。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为公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

  茶被置于高雅的文化环境中,并与文人的高雅活动及高洁志趣相联系,从而表现出深刻的文化内蕴。文化活动是一种特殊的生活形态,以此为内容的黄诗微妙而深刻地反映出诗人内心的情感律动,书卷所与生活气息并存。这正是宋诗别开生面的表现之一。当然,有时黄诗在这方面走得太远,如《和钱穆父咏猩猩毛笔》在8句诗中竟有12个典故,就损害了诗歌的形象性。

  黄诗更引人注目的是鲜明的艺术个性。自梅尧臣以来,北宋诗人都在诗歌艺术上追求“生新”,也即追求在唐诗之外另辟境界,而黄庭坚在这方面表现出更强烈的自觉性。他说:“文章最忌随人后。”(《赠谢敞王博喻》)又说:“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以右军书数种赠丘十四》)他的整个诗歌创作都贯彻了求新求变的精神,从而创造了生新廉悍的艺术风貌。

  黄诗不论长短,往往都包含多层次的意思,章法回旋曲折,绝不平铺直叙。如五古《过家》、七古《次韵子瞻题郭熙画秋山》以及七绝《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五,都是如此。他说:“作诗正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
  (见《王直方诗话》)意即要像参军中的“打诨”一样,在必要的地方来一个出乎读者意料之外的转折,以意脉的突然断裂而产生艺术张力。例如《次韵裴仲谋同年》的次联:“舞阳去叶才百里,贱子与公俱少年。”上下句的意思相去很远,读来有奇崛之感。

  黄诗运用修辞手段,善于出奇制胜。如用“煎成车声绕羊肠”(《以小龙团及半挺赠无咎并诗用前韵》)来形容煎茶的声音,又如“程婴杵臼立孤难,伯夷叔齐采薇瘦”(《寄题荣州祖元大师此君轩》),以古代的志士仁人来比喻竹子的高风亮节,都是很新警的比喻。他有时也求奇过甚,不够自然,如“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观王主簿家荼蘼》)以美男子喻花,就招致了许多人的批评。黄庭坚还重视炼字造句,务去陈言,力撰硬语,如“秋水粘天不自多”(《赠陈师道》)、“春去不窥园,黄鹂颇三请”(《次韵张询斋中晚春》)等。黄诗中最成功的则是那些用常见的字词组成新奇意象的作品,如《寄黄几复》: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字面较为平常,典故也是常见的,但经过巧妙的艺术构思,以故为新,在整体上取得了新奇的艺术效果。

  黄诗还有声律奇峭的特点,一是句中音节打破常规,如’心犹未死杯中物,春不能朱镜里颜“(《次韵柳通叟寄王文通》)等,矫健奇峭。二是律诗中多用拗句,以避免平仄和谐以至圆熟的声调,如《题落星寺》:
  落星开士深结屋,龙阁老翁来赋诗。小雨藏山客坐久,长江接天帆到迟。宴寝清香与世隔,画图妙绝无人知。蜂房各自开户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此诗大拗大救,奇崛劲挺,为表现幽僻清绝的境界创制了恰到好处的语音外壳。黄庭坚的三百多首七律中有一半是拗体,这也是形成其生新廉悍风格的重要因素。

  黄诗以鲜明的风格特征而自成一体,当时就被称为“黄庭坚体”或“山谷体”。元祐二年(1087),苏轼作《送杨孟容》,自注说:“效黄鲁直体。”黄庭坚作诗和之,有“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和“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撞。万牛挽不前,公乃独力扛”
  等句,句法奇矫,音节拗健,想象奇特不凡,且有一股兀傲这气,是典型的“山谷体”。如果以唐诗为参照标准,那么“山谷体”的生新程度是最高的,它最典型地体现了宋诗的艺术特征。与此同时,“山谷体”也具有奇险、生硬、不够自然等缺点。所以当后人批评宋诗时,“山谷体”往往首当其冲。

  不过黄庭坚晚年的诗风逐步克服了上述缺点,体现出归真返朴的倾向。求新求变的精神在晚期黄诗中仍有所体现,但随着诗人阅历的加深和修养的提高,已渐渐达到炉火纯青、形迹尽泯的境界。用黄庭坚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达到了“平淡而山高水深”(《与王观复书》之二)的境界。例如《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
  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滪关。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
  虽然诗中仍有典故成语及化用前人成句之处,字里行间也仍有一股兀傲之气,但意境清新,语言流畅,奇险生硬的缺点已不得可睹了。再如《跋子瞻和陶诗》:
  子瞻谪岭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彭泽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虽不同,风味乃相似。
  平淡质朴,精光内敛,体现出黄诗的老成境界。由此可见平淡之美是宋代诗坛的整体性追求,黄庭坚的创作道路也是以此为终极目标的。
  陈师道的诗歌

  陈师道(1053-1102)也是苏轼门下的重要诗人。他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因不满新学而不应科举,至35岁时才由苏轼的举荐而任州学教授。他视苏轼为师长,曾不顾朝廷禁令私自离境为出守杭州的苏轼送行。但陈师道作诗的方式的“闭门觅句”式的苦吟,与苏轼挥洒自如的方式迥然不同。所以他写诗并不学苏,而以同样重视推敲锻炼的黄庭坚为师,自称:“仆于诗,少好之,老而不厌,数以千计。及一见黄豫章,尽焚其稿而学焉。”(《答秦覯书》)虽说陈师道的诗最终自成一体,但毕竟与黄诗有一层渊源关系,因此他和黄庭坚并称为“黄陈”。

  陈师道家境贫寒,性格狷介,一生中除了做过几年州学教授以外,一直是位布衣。直到48岁才任秘书省正字,次年冬天即因冒寒参加郊祀,又不肯穿妻子从品质不端的亲戚处借来的绵衣,受冻得病而卒。他的生活圈子相当狭小,曾自叹:“苦嗟所历小,不尽千里目。”(《和魏衍三日二首》之一)诗歌的题材内容也比较狭窄,主要是写个人的生活经历和人生感慨,但写得真挚诚恳,是寒士生活的真实写照。所以的后人称赞说:“其境皆真境,其情皆真情,故能引人之情,相与流连往复,而不能自已。”(清卢文弨《报山诗注跋》)如《别三子》和《舟中》:

  夫妇死同穴,父子贫贱离。天下宁有此?昔闻今见之。母前三子后,熟视不得追。嗟夫胡不仁,使我至于斯!有女初束发,已知生离悲。枕我不肯起,畏我从此辞。大儿学语言,拜揖未胜衣。唤爷我欲去,此语那可思?小儿襁褓间,抱负有母慈。汝哭犹在耳,我怀人得知?
  恶风横江江卷浪,黄流湍猛风用壮。疾如万骑千里来,气压三江五湖上。岸上空荒火夜明,舟中坐起待残更。少年行路今头白,不尽还家去国情。
  前一首是写因家贫无力养活家口,妻子带着三个孩子随岳父远去的情景。后一首写自己迫于生计而到处奔波,在荒江旅途中的感受。情真意挚,十分感人。

  陈师道不像苏轼那样才气过人,也没有黄庭坚那样精深的学力,但他在诗歌艺术上颇有自成一家的气概,有自己的风格追求。他以为作诗应该“宁拙毋巧,宁朴毋华”。他在创作中也贯彻了这种美学追求,从而创造也以“朴拙”为主要特征的艺术风格。清人叶燮认为:“宋诗在工拙之外,其工处固有意求工,拙处亦有意为拙。”(《原诗》)陈师道以冥心孤往的苦吟形成了朴拙诗风,正是
  “有意为拙”的典型例子。其实他早年的诗风并不朴拙,例如《十七日观潮三首》构思新奇,《放歌行二首》则绮语旖旎,但这些诗后来都被他自己删去了。可见陈师道的风格追求是自觉的行为。
  陈师道诗的长处是简洁精练,质朴无华,外表浑朴而意味深长,例如: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示三子》)
  疾风回雨水明霞,沙步丛祠欲暮鸦。九日清尊欺白发,十年为客负黄花。登高怀远心如在,向老逢辰意有加。淮海少年天下士,可能无地落乌纱。(《九日寄秦覯》)

  运思遣词都很有工力,但字面上已洗净风华绮丽。这正是宋诗以平淡为美、以思理见长特色的一种表现。陈师道的缺点是过于追求言简意赅,有时把诗句压缩过甚,以至于语意破碎。此外有一些作品质木无文而缺乏情韵。显然,陈师道诗的缺点也是刻意求新所造成的。

  B.江西诗派的形成
  及其影响 杜甫典范地位的确立 点铁成金:窘境中的策略
  黄陈周围的诗人群 江西诗派的形成
  一、黄庭坚的诗论
  黄庭坚喜欢论诗,尤其喜欢在理论上指点青年诗人。他并不轻视诗歌的思想内容,赞成“其兴托高远,则附于《国风》;其忿世疾邪,则附于《楚辞》”
  (《胡宗元诗集序》),即主张诗歌要有所寄托,要批判现实。他也认同“文以载道”的观点:“文章者,道之器也。言者,行之枝叶也。”(《次韵杨明叔四首·序》)但他更加强调诗歌应抒写性情,应以道德修养为其根本:“孝友忠信是此物根本,极当加意,养以敦厚醇粹,使根深蒂固,然后枝叶茂尔。”(《与洪甥驹父》)当他因文字狱而受到迫害以后,就进而反对讪谤怒骂:“诗者,人之情性也。非强谏争于庭,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书王知载朐山杂咏后》)这种观点反映出宋代士大夫趋于内敛的心态,更反映出北宋后期严酷的政治气候中诗人们的畏祸心理。

  黄庭紧谈论得更多的是诗歌艺术,他对青年诗人作了许多具体细致的指点,主张循序渐进:第一步要多读前人的作品,从中汲取艺术营养,力求熟练地掌握炼字、造句、谋篇等写技巧。第二步再力求打破技巧的束缚而进入“不烦绳削而自合”的境界,并争取超越前人而自成一家。黄庭坚的诗论内蕴丰富,既包括诗歌艺术的入门指南,也包括通向艺术极境的深刻启示。杰出的诗人往往使初学者莫测高深,苏轼就是如此。而黄庭坚的诗论却使初学者有法可循,这使他拥有为数众多的追随者。这是黄庭坚的诗论能够产生广泛而深刻影响的主要原因。

  宋初以来,宋人对唐诗中的典范不断进行新的选择。这种选择沿着道德判断和美学判断两条途径同步进行,最终汇聚在杜甫身上。到了北宋中叶,尊杜成为整个诗坛的共识。王安石和苏轼在政治思想和文学观点上都颇异其趣,但在尊杜方面却持基本相同的态度。王安石在杜甫像前顶礼膜拜,既是对杜甫“不忍四海赤子寒飕飗”的仁爱之心的崇敬,也是对他“丑妍巨细千万殊,竟莫见以何雕锼”
  (《杜甫画像》)的艺术才力的钦佩。苏轼则提出了著名的尊杜观点:“一饭未尝忘君”说和“集大成”说。在这种背景下,黄庭坚举起了以杜甫为诗家宗祖的大旗。与他的整个诗论一样,黄庭坚很重视杜诗的思想意义,曾说:“老杜虽在流落颠沛,未尝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陈时事,句律精深,超古作者。忠义之气,感然而发。”(见《潘子真诗话》)但他倡导学杜的重点则在于借鉴杜诗的艺术经验。黄庭坚对杜甫的在炼字、造句、谋篇等方面的艺术特点有许多细致的分析,尤其倾倒于晚期杜诗的艺术境界。把晚期杜诗视为宋诗美学理想的参照典范,实即倡导超越雕润绮丽而进入精光内敛的老成境界。在这重意义上,黄庭坚的尊杜观点最能体现宋代诗学的时代精神。

  黄庭坚诗论中影响很大的另一个内容是“点铁成金”之说。唐诗的成就登峰造极,唐诗的题材和意境也几乎无所不包,修辞手段的运用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这对于想要另辟新境的宋代诗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黄庭坚提出对前代诗歌的语言艺术积极的借鉴,他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故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庭坚在创作中比较成功地运用了“点铁成金”的方法,从而在借鉴前人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例如其《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八:“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西风吹泪古藤州。”诗歌结构借鉴了杜诗《存殁绝句二首》一句写存者、一句写殁者的方式,但辞意俱新,情韵宛然。

  黄庭坚的诗歌成就卓越,且鲜明地体现了宋代诗坛的美学风范;他作诗的方式是字斟句酌,法度井然,便于别人仿效;他的诗论是循序渐进的,并大张旗鼓地倡导以杜甫为诗家宗祖,还为诗人们设计了具体可入的门径。于是黄庭坚理所当然地受到众多青年诗人的拥戴追随,比黄庭坚年轻八岁的陈师道率先向他表示:“陈诗传笔意,愿立弟子行。”(《赠鲁直》)年辈更少的洪氏兄弟、李彭等人更是众星拱月似地围绕在黄庭坚周围。稍后,被黄庭坚视若畏友的陈师道开始在这个诗人群体中脱颖而出,并受到晁冲之、潘大临等青年诗人的推崇。于是,一个以黄、陈为核心的诗歌流派就逐渐形成。

  宋徽宗初年,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把黄、陈为首的诗歌流派取名为“江西诗派”。“江西”即宋代的江南西路,黄庭坚及诗派中的二谢等11人是江西人。所谓“宗派”,原是禅宗的名词,可能因当时禅宗流行,黄、陈等人都习禅甚深,所以吕本中借用这个名词来称呼诗派。《宗派图》序说:“歌诗至于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后学者同作交和,尽发千古之秘,无馀蕴矣。录其名字,曰江西宗派,其源流皆出豫章也。”并尊黄庭坚为诗派之祖,下列25人:陈师道、潘大临、谢逸、洪朋、洪刍、饶节、祖可、徐俯、林敏修、洪炎、汪革、李錞、韩驹、李彭、晁冲之、江端本、杨符、谢薖、夏倪、林敏功、潘大观、王直方、善权、高荷、何觊。

  吕本中的《宗派图》本是少时戏作,名单的取舍序次都很随意。所列25人中除陈师道外只有韩驹、饶节、洪刍、洪朋、洪炎、晁冲之、李彭、谢逸、谢薖等人有较多作品流传;其馀的只有零星作品留存,甚至湮没无闻。但是吕本中指出江西诗派的存在则是符合事实的,诗派成员大多受到黄庭坚直接或间接的指点,他们的诗歌创作也或深或浅地受到黄诗的影响,所以在题材取向和风格倾向上都比较相近,确实是一个声同气应的诗歌流派。由于黄庭坚的深远影响,这个流派一直沿续到南宋,吕本中、曾几、赵蕃、韩淲等人也被看作诗派中人。到了宋末,方回因为诗派成员多数学习杜甫,就把杜甫称为江西诗派之祖,而把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三人称为诗派之“宗”,提出了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之说。

  在苏轼和黄庭坚以后,陆游等中兴四大诗人之前的四五十年间,江西诗派的崛起是诗坛上最重要的文学现象。江西诗派自身的演变同时也代表着北宋诗风向南宋诗风的转变。这种演变,固然受到了靖康事变等外部因素的激发,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诗歌自身的发展规律。江西诗派是宋诗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环节。

  B.北宋中后期词坛
  一、 秦观

  秦观(1049~1100)和晏几道一样,都是“古之伤心人”(冯煦《蒿庵论词》),词中浸透着伤心的泪水,充满着揪心的愁恨:“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江城子》)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这些江海般深重的愁恨,都是词人历尽人生坎坷后从心底流出,即冯煦所说的“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蒿庵论词》)。

  秦观,字太虚,后改字少游,高邮(今属江苏)人。他少年豪俊,胸怀壮志,攻读兵书,准备驰骋边疆,建立不朽的奇功伟业,并以为“功誉可立致,而天下无难事”(陈师道《秦少游字叙》)。不料,世事艰难,他37岁时才中进士,到43岁才在朝廷谋得秘书省正字一职。不久即被卷入党争的政治漩涡,随着苏轼等屡受迫害,先后被流放到郴州(今属湖南)、横州(今广西横县)和雷州(今广东海康)。由于他的人生期望值过高,对于人生的挫折和失败又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故一旦希望破灭,就异常失望和痛苦。秦观心理承受能力较弱,被贬到雷州时,曾自作挽词,丧失了对生命的信念,故此后不久即逝世,年仅52岁。他的诗被人称为“女郎诗”(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二四),词中泪水盈盈,情调悲苦,与他的经历和个性气质都有关系。

  在北宋词坛上,秦观被认为是最能体现当行本色的“词手”。秦观词的内容并没有脱别恨离愁的藩篱,其妙处在于情韵兼胜,即情感真挚,语言优雅,意境深婉,音律谐美,符合词体的本色和当时文人士大夫的审美趣味。
  宋人蔡伯指出:“苏东坡辞胜乎情,柳耆卿情胜乎辞,辞情兼称者,唯秦少游而已。”(见孙兢《竹坡老人词序》,《百家词》本《竹坡老人词》卷首)如名作《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此词与柳永的《雨霖铃》有神似之处。别时的伤感,往日的柔情,别后的思念,层层的铺叙,但情思并非一泻无馀,而是情一点出,即用景物烘托渲染(所谓“点染法”)。刚提“旧事”,即接以“烟霭纷纷”,欲吐还吞。词末不待情思说尽而结以景语,较之柳永《雨霖铃》结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的直露,更含蓄而有馀味。于此也可见秦观学柳而又善于变化。词的语言清新淡雅,“抹”字、“粘”字,由锤炼而得却不失本色。其他如《望海潮》(梅英疏淡)、《八六子》(倚危亭)等慢词名篇,亦同其妙。

  秦观的小令也是辞情兼称,如《鹊桥仙》的“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把追求耳鬓厮磨、朝夕相处的世俗爱情升华到崇高的精神境界,也提高了词体的品格。《浣溪沙》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则情景融合,语言淡雅,境界蕴藉空灵。晏几道词也长于情景结合,但由于二人的人生经历不同,取景的角度又有差异,晏词多取高堂华烛的室内景致为意象,而秦词常用自然山川景物来言情铸境。

  秦观一生积聚了满腹伤心失意的泪水,也必然要利用他所擅长的词体来倾泄。不过,他又不像苏轼那样直接倾吐内心的苦水,而是另辟一途,把深沉的辛酸苦闷融注在类型化的离情别恨之中,即周济所说的
  “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宋四家词先》眉批),从而给传统的艳情词注入了新的情感内涵。如贬往郴州途经衡阳所作的《阮郎归》: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蹰。有人偷向隅。
  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馀。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红妆”的哀怨,无疑是词人自我遭贬后孤独悲伤的投影。词情的悲苦与稍后所作的同调词“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正相一致。而《减字木兰花》的“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困倚危楼,过尽飞红字字愁”;《千秋岁》的“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等,也同样寄寓着自我被流放的凄凉苦恨。秦观有时也直接表达心中的孤独苦闷,如名作《踏莎行》(雾失楼台)和《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等,在抒情方式上则更接近苏轼。不过秦观词气格纤弱,缺乏苏词那种超然自适的气度。

  秦观在词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其词卓然一家,和婉醇正,典型地体现出婉约词的艺术特征。就婉约词的发展而言,秦观对另外两位婉约词的代表作家周邦彦和李清照都有直接影响。陈廷焯即说“秦少游自是作手,近开美成,导其先路”
  (《白雨斋词话》卷一);“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其源自淮海、大晟来”(同前卷二)。秦词语言清丽淡雅。周邦彦得其丽,而发展为精雕细琢的典雅富丽;李清照则得其清,而朝更加本色自然的方向发展。

  二、贺铸  贺铸(1052~1125)是一位个性和词风都非常奇特的词人。

  贺铸作词,像苏轼一样,也是“满心而发,肆口而成”(张耒《东山词序》),抒发自我的人格精神。而贺铸作为一生不得志的豪侠,他的词具有独特的情感内涵:在宋代词史上他第一次表现出英雄豪侠的精神个性和悲壮情怀;这类词作的情感形态不同于秦观等词人感伤性的柔情软调,而是激情的爆发,怒火的燃烧,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和崇高感。如《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亻怱,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婴,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贺铸少年时就怀有戊边卫国、建立军功以“金印锦衣耀闾里”(《子规行》)的雄心壮志,可人到中年,仍沉沦下僚而无所建树。英雄豪侠不为世用,边塞面临异族入侵的威胁而无路请缨。词中包含的不仅是人生失意的悲愤,而且含有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忧虑,开创了南宋词人面向社会现实、表现民族忧患的先河。而词的上片所展示的少年豪侠的雄姿气概,下片悲壮激越的情怀,继苏轼《江城子
  ·密州出猎》之后进一步改变了词的软媚情调,拓展了词的壮美意境。而其《行路难》(缚虎手)表现豪侠的困厄和纵酒狂歌的神态,又具有李白诗歌的风神,也是北宋词中罕见的别调。

  北宋词人大多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唯有贺铸是英雄豪气与儿女柔情并存。正如雄武盖世的项羽曾“别美人而涕泣,情发于言,流为歌词,含思凄婉”(张耒《东山词序》一样,贺铸真挚凄婉的浓情也常倾泄于词。其中感人至深的是与苏轼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前后辉映的《鹧鸪天》:
  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词中“谁复挑灯夜补衣”的细节描写,沉痛地表现出对亡妻患难与共、相濡以沫之情的深切怀念。另一首写柔情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更为著名,其中“若问闲愁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连用三种意象表现出愁思的广度、密度和长度,化抽象无形的情思为具体可见的形象,构思奇妙,堪称绝唱。贺铸因此词而得“贺梅子”的雅号,宋金词人步其韵唱和仿效者多达25人28首。一首词而吸引众多不同时期的词人来和作,是唐宋词史上独一无二的现象。

  贺铸词长于造语,多从唐人诗句中吸取精华。他曾说:“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当奔命不暇。”由此而形成了深婉密丽的语言风格。贺铸在词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和影响。他一方面沿着苏轼抒情自我化的道路,写自我的英雄豪侠气概,开启了辛弃疾豪气词的先声;另一方面,语言上又承晚唐温、李密丽的语言风格,而影响到南宋吴文英等人。

  三、周邦彦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他与属于旧党的苏门词人不同,在政治上倾向于变法的新党。他28岁时,因向神宗献《汴京赋》,歌颂新法,而大获赏识,由太学诸生直升为太学正。神宗死后,旧党执政,苏门诸君子纷纷回到朝廷,周邦彦则被挤出京城,到庐州(今安徽合肥)、荆州(今属湖北)、溧水(今属江苏)等地任职。等到新党上台把持朝政,苏门词人尽遭远贬,周邦彦重返朝廷,官到提举大晟府。由于不愿与蔡京奸党合作,晚年又被逐出朝廷,到顺昌(今安徽阜阳)、处州(今浙江丽水)等地主官。徽宗宣和三年(1121)病逝于南京(今河南商丘)。

  周邦彦一生虽然没有遭受苏门词人那样沉重的打击迫害,但仕途并不得意,几度浮沉奔波于地方州县,深切地感受到飘泊流落的辛酸。“冷落词赋客,萧索水云乡”(《红林檎近》),正是他生活处境和心境的自白。而“漂零不偶”
  (《重进〈汴都赋〉表》、羁旅行役之感也成为他词作的重要主题。《满庭芳· 夏日溧水无想山作》,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这种飘泊的孤独疲倦和憔悴失意,是周邦彦词的情感基调。即使是重返汴京在朝中为官时,他的心情也一直是压抑苦闷的,词中充满着“谁识京华倦客”
  (《兰陵王》)的孤独和“自叹劳生,经年何事,京华信漂泊”(《一寸金》)的悲伤,潜在地反映出北宋亡国前夕士大夫悲观失望的心理。

  咏物也是周词的主要题材。柳永等宋初词人的咏物词,主要是描摹物态,图形写貌。苏轼的咏物词,开始将状物态与抒人情合而为一,但所作咏物词不多。周邦彦所作咏物词既多,如咏新月、春雨、梅花、梨花、杨柳等,又将身世飘零之感、仕途沦落之悲、情场失意之苦与所咏之物融为一体,为南宋咏物词重寄托开启了门径。

  作为苏轼前后相继的词坛领袖,周邦彦具有与苏轼不同的艺术追求和贡献。苏轼如唐诗中的李白,追求创作的自由,强调性情的自然流露,力图打破词作原有的创作规范;周邦彦则如杜甫,创作时精心结撰,追求词作的艺术规范性,
  “下字运意,皆有法度”(沈义父《乐府指迷》)。周词的法度、规范,主要体现在章法、句法、炼字和音律等方面。因法度井然,使人有门径可依,故“作词者多效其体制”(张炎《词源》卷下)。

  周词的章法结构,主要是从柳永词变化而来。柳词善铺叙,但多是平铺直叙,一般为时空序列性结构,即按情事发生、发展的时空顺序来组织词的结构,明白晓畅,但失于平板单一而少变化。周词也长于铺叙,但他变直叙为曲叙,往往将顺叙、倒叙和插叙错综结合,时空结构上体现为跳跃性的回环往复式结构,过去、现在、未来和我方、他方的时空场景交错叠映,章法严密而结构繁复多变。如其名作《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此词别情中渗透着漂泊的疲倦感。第一片写自我的漂泊,挽合今昔。第二片写目前送别情景,既有往事的回忆,又有别后愁苦的设想。第三片又由眼前景折回到前事。今昔回环,情、景、事交错,备极吞吐之妙。
  周词的铺叙,还善于增加并变换角度、层次。他能够把一丝感触、情绪向四面八方展开,又层层深入地烘托刻画,使情思毫发毕现。代表作有《六丑·蔷薇谢后作》: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溪,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
  东园岑寂。渐朦胧暗碧。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此词不过写惜花之情,然多方铺垫,千回百折。先从时间角度写花落春去,客中未及赏春,已是怅惘;而留春不住,怅惘又深一层。再从空间角度多方描写寻觅落花的踪迹,见出惜花的深情。“似牵衣”句又变换角度,不说人惜花,而写花恋人。插戴残花,劝花莫随波流去,又分别从行为动作、心理愿望两个角度虚实结合地表现出缠绵不尽的怜惜。文笔跌宕,变幻多姿,将一缕惜花情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邦彦能自铸伟辞,但更善于融化前人诗句入词,浑然天成,如从己出。晏几道、贺铸也善用前人语句,但他们往往是一首词中偶尔化用一、二句,而且主要是从字面上化取前人诗句,或是一字不改地全句嵌用,或是句法不变而略改几字。而周词往往是一首词中数句化用,不仅从字面上化用前人诗句变成新的语言,更从意境上点化前人诗句而创造出新的意境,从而把它发展为一种完备的语言技巧。最典型的是《西河·金陵怀古》,
  全词系化用唐刘禹锡《金陵五题》的《石头城》、《乌衣巷》和古乐府《莫愁乐》三首诗而成。语言既经重新组合,意境更饶新意。名作《瑞龙吟》(章台路)也融化了杜甫、李贺、杜牧、李商隐等十馀人的诗句,几乎字字有来历,句句有出处,但不露痕迹。周词融化前人诗句入词,贴切自然,既显博学,又见工巧,因而深受后人推崇。沈义父《乐府指迷》即说周词下字运意,“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为冠绝”。

  调美,律严,字工,是周词在音律方面的特点。周邦彦与柳永一样,也长于自度曲。他新创、自度的曲调共五十多调,虽然创调之多不及柳永,但他所创之调,如《瑞龙吟》、《兰陵王》和《六丑》等,声腔圆美,用字高雅,较之柳永所创的部分俗词俗调,更符合南宋雅士尤其是知音识律者的审美趣味,因而受到更广泛的遵从和效法。

  周词音律和谐,注重词调的声情与宫调的音色情调协调一致。宫调不同,声情各异。如商调凄怆怨慕,黄钟宫则富贵缠绵。故周邦彦写离别感伤的《少年游》(并刀如水)选用商调,而写荆州明媚春光的《少年游》(南都石黛扫晴山),则用黄钟宫。为使音律和谐,周词审音用字,也非常严格精密。他用字不仅分平仄,而且严分仄字中的上去入三声,使语言字音的高低与曲调旋律的变化密切配合。后来吴文英等作词分四声,即是以周词为典范,吴词凡用与周词相同之调,音律也依之不变。这既反映出周词的影响之大,也可以看出周邦彦规范词律之功。
  周词与杜诗一样,还特别擅长用拗句,在拗怒中追求音律和和谐统一。这一方面使字声的错综使用能更恰当地表达喜怒哀乐的不同情感,另一方面也是为加强声情顿挫的美感,而且适应歌唱者的自然声腔和乐曲旋律的需要。音律上做到拗怒与和谐的矛盾统一,是清真词的独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