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理学派的诗文道流说

  ○一 朱熹的家学──朱松的诗文轨道说

  道学派到南宋分为理心两派,对于诗文,理学派主张从道流出,心学派主张从心发出。
  理学派的领袖是朱熹(一一三○~一二○○)。朱熹的走向道学,与他的家学有关。他的父亲名松,著韦斋集十二卷,中有上赵丞相子(原脱子字)云:
  某自儿童知喜文艺。年及冠,去场屋,未尝一日而舍笔砚也。......行年二十七八,闻河南二程先生之余论,皆圣贤未发之奥,始捐旧习,衤除其心,以从事于致知诚意之学,虽未能窥其藩篱,然自是所为文,视十年之前,无十之三四。
  (韦斋集,四部从刊本卷七)
  这可见朱松本来致力文艺,到后来得闻二程子余论,觉得文艺去道很远,“始捐弃旧习”,由是对于诗文,个望能与道接近。上赵氵曹云:
  盖尝以为学诗者,必探赜六经以浚其源,历观古今以益其波,玩物化之无极以穷其变,窥古今之步骤以律其度。虽知其然,而病未能也。窃尝叹夫自诗人以来,莫盛于唐,读其诗者皆粲然可喜,而考其平生,鲜有轨于大道而厌足人意者;其甚者曾与闾阎儿童之见无以异。此风也,至唐之季年而尤剧,使人鄙厌其文,惟恐持去之不速。夫诗自二南以降,三百余篇,先儒以为二南周公所述,用之乡人邦国,以风动一世;其余出于一时公卿大夫,与夫闾巷匹夫匹妇之所作,其辞抑扬反复,蹈厉顿挫,极道其忧思佚乐之致,而卒归之于正,圣人以是为先王之余泽,犹可见其仿佛,足以耸动天下后世,故删而存之,至今列于六经,焯乎如日月。又云:
  唐李杜出而古今诗人皆废,自是而后,贱儒小生,膏吻鼓舌,决章裂句,青黄相配,组绣错出,穷年没齿,求以名家,惴惴然恐天下之有轧己以取名者。其甚者恃才以犯上,骂坐以贻谴,摈斥颠沛,足迹相及,此何为者邪?尝闻夫子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嗟夫!圣人之意,其可思而知也。(集九)
  诋毁唐代诗人“鲜有轨于大道”,称述诗三百的“思无邪”,希望诗与道接近是明显的。诗尚如此,文不言可知。松有弟名槔,著玉澜集一卷,附刻韦斋集后,尤袤跋云:“韦斋之子南康使君(熹),今又以道学倡,其诗源远而流长矣。”
  是朱熹受家学影响,尤袤早已说过了。

  ○二 朱熹的贡献──道文一贯说

  程子站在道的立分反对诗文,说诗文是害道的;(详四章五节)朱熹也站在道的立分,但不反对诗文,而包举诗文,说道文是一贯的。有汪尚书者,致书朱熹,“语及苏学,以为世人读之,止取文章之妙,初不于此求道”。朱熹答云:
  夫学者之求道固不于苏氏之文矣。然既取其文,则文所述有邪有正,有是有非,是亦皆有道焉,固求道之所不可不讲也;讲去其非,以存其是,则道固于此乎在矣,而何不可之有?若曰惟其文之取,而不复议其理之是非,则是道自道,文自文也。道外有物,固不足以为道;且文而无理,又安足以为文乎?盖道无适而不存者也,故即文以讲道,则文与道责任是而一以贯之,否则亦将两失之矣。
  (与汪尚书,朱文公文集,四部从刊本卷卅)
  答吕伯恭亦云:
  夫文与道果同耶异耶?若道外有物,则为文者可以肆意妄言而无害于道。惟夫道外无物,则言而一有不合于道者,则于道为有害,但其害有缓急浅深耳。
  (集卅三)
  这都是在说明道文一贯,不可分开。因此他不赞成李汉的贯道说,也不赞成欧阳修的俱道说。他的弟子陈才卿问韩文李汉序的“语文者贯道之器”一句甚好,他说: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朱子语类一三九)
  又驳俱道说云: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于道,所以发之于文者皆道也。三代圣贤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今东坡之言曰,“吾所谓文必与道俱”,则是文自文,道自道,待作文时旋去讨个道来放入里面,此是他大病处。(前书卷同)
  所引东坡语,实出欧阳修。(详六章三节)由反对李汉欧阳修的话看来,可以知他的道文一结的理论是:从性质上说,“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部分不同,但同为一体。从表现上说,“文是从道中流出”,当然与道为一贯。总之,道与文是统一的,不是分立的。这和古文家的韩欧自然不同,和道学家的周程也更不同。我们必先分析清楚,然后才能理解他的旨趣,认识他的贡献──在文学理论上的贡献。
  朱熹和韩欧不同的止是量的分寸问题。在示熹看来,视文为“贯道之器”,便是临作文时才以文贯道;视“文与道俱,便是临作文时才讨道放入:都是文自文,道自道,道文没有统一。和周程的不同倒是质的差别问题,尽管他宗仰周程,称述周程。最有趣的有力证据就在朱熹的注周子通书文辞章云:
  或疑有德者必有言,则不待艺而后其文可传矣,周子此章似犹别以文辞为一事而用力焉何也?曰:人之才德偏有长短,其或意中了了,而言不足以发之,则亦不能传于远矣。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程子亦言,”西铭吾得其意,便无子厚笔力不能作耳“。(周濂溪集,正谊堂丛书本卷六)
  周书归结于”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当然是重道德,轻文辞;(详四章四节)朱注说”或意中了了,而言不足以发之,则亦不能传远矣“,显然是不忽视文辞。不错,朱熹曾说古文时文,都”如浮声美色,不敢一识其趣“。(答徐载叔,集五六)又说:“近世诸公作诗费工夫要何用?元时有无限事合理会,诸公却尽日唱和而已。今言诗不必作,且道恐分了为学工夫,然到极处当自知作诗果无益。”(语类一四○)但作楚辞集注,作韩文考异,集中有诗词十卷,语类中的有论文两卷,书牍序跋有很多的研讨诗文的文章,在在表示并不轻视。这就是因为周程视道与文为对立的,一个人对诗文的用力愈我,对道的体认便愈疏,既站在道的立分,当然就反对作文吟诗;朱熹视道与文为统一的(他的名词叫一贯),道流为文,文亦含道,所以就求学而言,应当“既文以讲道”,就作文而言,应当“从道中流出”。

  ○三 说出的诗文与做出的诗文

  “道是根本,文是枝叶”,枝叶枯茂,全看根本浅深,所以作文但须明理,不必研钻华采。语类云:
  今人学文者,何曾作得一篇,枉费许多气力;大意主乎学问以明理,则自然发为好文章。诗亦然。(卷一三九)
  一日说作文曰:不必著意学如此文章,但须明理,理精然后文自典实。(卷同)
  结穿百氏及经史,乃所以辨验是非,明白义理,岂特欲使文词不陋而已。义理既明,又能为行不倦,则其存诸中者,必也光明四达,保施不可?发而为言,以宣其心志,当自发越不凡,可爱可传矣。今执笔以习研钻华采之文,务悦人者,外而已,可耻也矣。(卷同)
  反之,文章的不能典实明白,就是由于见理不精。语类云:
  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务节字,更易新好生在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前辈欧苏诸公作文,何尝如此?圣人之言,坦因明白,因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后世由此求之;使圣人立言要教人难晓,圣人之经,定不作矣。其其义理精奥处,人所未晓,自是其所见未到耳,学者需玩味深思,久之自可见。何尝如今人欲说又不敢分晓说,不知是甚所见,毕竟是其自家所见不明,所以不敢深言,且鹘突说在里。(卷同)
  重道重行,仍是北宋道学家的衣钵,以理释道,以文的明白典实由于理精,鹘突由于见理不明,则是朱熹新说。与陆子静书云:“凡有形有象者即器也,所以为是器之理者则道也。”(集卅六)本来他已由道学家进为理学家,当然以理释道,而作为文学所从出的道也当然是理。
  由明理而流出来的文章,是说出的,不是做出的。语类载有人“问离骚卜居篇内字”,朱熹云:
  字义从来晓不得,但以意看可见。如“突梯滑稽”,只是软熟逢迎,随人到,随人起底意思。如这般文字,更无些小窒碍,想只是信品恁地说,皆自成文。林艾轩尝云,“班固杨雄以下皆是做文字,已前如司马迁司马相如等只恁地说出”。
  今看来是如此。古人有取于“登高能赋”,也须是敏,须是会说得通畅。如古者或以言扬说得也是一件事,后世只是纸上做。如就纸上做,则班杨便已不如已前文字。当时如苏秦张仪都是会说,史记所载,想皆是当时说出。(卷一三九)
  另一条也说:
  古人文章,大率只是平说,而意自长;后人文章,务意多而酸涩。如离骚初无奇字,只恁说将去,自是好。后来如黄鲁直,恁地著力做,却自是不好。(卷同)说出来的文章之所以“无些小窒碍”,因为是“从此心写出”,“从道中流出”;做出来的文章之所以“酸涩”,因为既不是“从此心写出”,又不是“从道中流出”,只是“恁地著力做”,结果反倒不好。

  ○四 反对摹拟与提倡摹拟

  说出来的文章只是靠实说,明理就说得头头是道,不明理便无从说起,学习摹拟,都无用处。朱熹作曾景建云:
  文字之设,要所以达吾之意而已;政便极其高妙,而于理无得焉,则亦何益于吾身,而何用于斯世?乡来前辈盖其天资超异,偶自得之,未必专以是为务也。
  故公家舍人公谓王荆公曰:“文字不必造语及摹反前人,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况又圣贤道统正传见于经传者,初无一言及此乎?(集六一)做出来的文章则靠“恁地著力做”,必需学习,必需摹拟。语类云:
  古人作文作诗,多是摹仿前人而作之。盖学之既久,自然纯熟。(卷一三九)
  又云:
  人做文章,若是仔细看得一般文字熟,少间做出文字,意思语脉,自是相似,读得韩文熟便做出韩文底文字,读得苏文熟便做出苏文底文字;若不仔细看,少间却不得用。向来初见拟古诗,将谓只是学古人之诗,原来却是如古人说“灼灼园中花”,自家也做一句如此;“迟迟涧畔松”,自家也做一句如此;“磊磊涧中石”,自家也做一句如此;“人生天地间”,自家也做一句如此;意思语脉皆要似他底,只换却字。其后来依如此做得二三十首诗,便觉得长进,盖意思句语血脉势向,皆效它底。(卷同)
  此外,如说:“前辈作文者,古人有名文字,皆模拟作一篇,故后有所用时,左右逢原。”(卷同)如说:“某后生见人做得诗好,锐意要学,遂将渊明诗平侧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后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诗之法。”(卷一四○)都是提倡摹拟,都是说摹拟是作文作诗的唯一好方法。因此就是他奉为作 诗本经的李杜,也认为“李太白终始学选诗,所以好;杜子美诗好者亦多是效选诗,渐放手,夔州诸诗则不然也”。(卷同)这和答曾景建的反对摹拟好象矛盾,实则并不矛盾;因为诗文既有做来的与说出的差别,方法自然也就有摹拟与反摹拟的不同。

  ○五 遵守旧格与反对新格

  说出的文章可以“信品恁地说”,做出的文章必儒遵守旧格,不可自出规模。
  朱熹说杜甫的夔州诸诗不好,据语类是因为:
  夔州以后,自出规模,不可学。(卷一四○)又云:
  人多说杜子美夔州诗好,此不可晓;夔州诗却说得郑重烦絮,不如他中前有一节诗好。(卷同)
  说杜甫夔州以后诗好的是黄庭坚,他的作诗方法也是摹拟,特别提倡摹拟杜甫夔州以后诗,(详七章二节)朱熹的作诗方法同样是摹拟,却特别薄弃杜甫夔州以后诗。这是因为黄庭坚从规律渐至自然,从有法渐至无法,(同上)朱熹则始终遵守旧格,反对新格。语类云:
  前辈做文字只依定格,依本分做,所以做得甚好;后来却厌其常格,则变一般新格做,本是要好,然未好的时先差(去声)异了。(卷一三九)
  有病翁先生作闻筝诗,“规模意态全是学文选乐府诸篇,不杂近世俗体”,极得朱熹称赞,作跋病翁先生诗云:
  余尝以为天下万事皆有一定之法,学之者须循序而渐进。如学诗则且当以此等为法,庶几不失古人本分体制。向后若能成就变化,固未易量。然变亦大是难事,果变而不失其正,则纵横妙用何所不可;不幸一失其正,却反不若守古本旧法以终其身之为稳也。(集八四)
  尊重旧格是爱其拙谨,反对新格是恶其新巧。语类中鼓吹拙谨,驳斥新巧的话很多。最详悉的如说:
  国初文章皆严重老成,尝观嘉以前诰词言语有甚拙者,而其人才皆是当时有名之士。盖其文虽拙,而其辞谨重,有欲工而不能之意,所以风俗淳厚。至欧阳公文字好底便十分好,然犹有甚拙底,未散得他和气。到东坡文字便驰骋{弋心}巧了。及宣政间,则穷极华丽,都散了和气。所以圣人取先进于礼乐,意思自是如此。(卷一三九)
  别条也说“到东坡便伤于巧”。又说“自三苏文出,学者始日趋于巧,如李泰伯文尚平正明白,然而已自有些巧了”。(卷同)又说江西文章,“至黄鲁直一向求巧,反累正气”。(卷同)文集中的答陈肤仲也慨叹当时科举文字,“玩得鬼怪百出,都无诚实正当意思,一味穿穴,旁支曲径,以为新奇,最是永嘉流伪纤巧,不美尤甚。”(卷四九)随时都驳斥新格,同时也就随时都鼓吹拙谨。
  新巧的毛病,朱熹指出最易弄得不明不白。譬如苏轼的文章,自朱熹看来,就常常“如搏谜子,更不可晓”。在语类批评云:
  所以贵乎文之足以传远,以其议论明白,血脉指意晓然可知耳。文之最难晓者无如柳子厚,然细观之,亦莫不自有指意可见,何尝如此不说破?其所以不说破者,只是吝惜,欲我独会而他人不能,其病在此。大概是不肯蹈袭前人议论,而务为新奇;惟其好为新奇,而又恐人皆知之也,所以吝惜。(郑一三九)又泛论当时作文者的好务新奇云:
  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移节字,更易新好生面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卷同)
  这也是因为朱熹提倡道文统一,所求于文的是坦易明白,当然反对晦暗的新巧。所以对做出的诗文,力主遵守旧格,反对自创新格。

  ○六 天生腔子与稳当底字

  说出的诗文之所以不可摹拟,是要还它本来样子;做出的诗文之所以必守旧格,也是要还它本来样子。本来样子的组织部分是天生腔子,修辞部分是稳当底字。语类云:
  前辈云:文字自有稳当底字,只是始者思之不精。又曰:文字自有一个天生成腔子,古人文字自贴这天生成腔子。(卷一三九)
  “古人文字自贴这天生成腔子”,当然不用摹拟;后人作文要追求这个天生成腔子,便非摹拟洒中。所以语类又云:
  陆教授谓伯恭有个文字腔子,作文字时便将来入个腔子做,文字气脉不长。
  先生曰:他便是眼高看得破。(卷同)
  “入个腔子做”,就是摹拟个“天生成腔子”,也就是求个组织部分的本来样子。
  至修辞部分的本来样子之称当底字,也一样的是说出诗文不用摹心,“只恁地说出”,做出的诗文必需摹拟追求。语类云“始者思之不精”,就是说还没有追求到。此外如云:
  苏子山有一段论人做文章自有合用底字,只是下不著。又如郑齐叔云:“文字自有稳底字,只是人思量不著。”横渠云:“发明道理,惟命字难。”要之做文字下字实是难,不知圣人说出来底也只是这几个字,如何铺排得恁地安稳!
  (卷同)又如因改谢表云:
  作文自有稳字,古之能文者才用便用着这样字,如今不免去搜索修改。(卷同)
  也是在指出“圣人说出来底”文章,对于字“铺排得恁地安稳”;后人做出底文章要追求“铺排得恁地安稳”的字,便不能不去“搜索修正”。

  ○七 文三世与诗三等

  不过朱熹虽研求做诗文的方法,而且也作诗作文,但究竟认为作诗文是有害的。语类云:
  才要作文章,便是枝叶害着学问,反两失之也。
  诗笔杂文不须理会,科举是无可奈何。(并一三九)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六也载:“胡澹庵上章荐诗人十人,朱文公(熹)与焉,文公不乐,誓不复作诗,迄不能不作也。尝同张宣公游南岳,唱酬至百余篇,瞿然曰:吾二人得无荒于诗乎?”
  (涵芬楼本)这是因为在朱熹看来,做出来的诗文,既不必是“从此心写出”,又不是“从道中流出”,自然往往有害。所以就是对于他所推崇的韩柳,也说:
  大率文章盛则国家却衰,如唐贞观开元都无文章,及韩昌黎柳河东以文显,而唐之治已不如前矣。(语类一三九)
  至有益无害的文章,止有圣人说出来的六经,所以称六经为治世之文,余则斥为衰世之文或乱世之文。语类云:
  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乱世之文。六经、治世之文也。如国语委靡繁絮,真衰世之文耳,是时语言议理如此,宜乎周之不能振起也。至于乱世之文则战国是也,然有英伟气,非衰世国语之文之比也。(卷一三九)
  这自然也是就文章的气象而言,所以注里举饶录曰:“国语文字极困苦,振作不起。战国文字豪杰,便见事情非你杀我,则我杀你。”又举黄云:“观一时气象如此,如何遏捺得住,所以启汉家之治也。”然特称六经为治世之文,当然也是认为六经是圣人“从此心写出”,“从道中流出”的含有治世之道的文章。
  文分三世,诗也分为三等。答巩仲至云:
  顷年学道未能专一之时,亦尝间考诗之原委,因知古今之诗,凡有三变:盖自书传所记,虞夏以来,下及魏晋,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为诗者,固有高下,而法犹未变。至律诗出,而后诗之与法皆大变,以至今日,益巧密而无复古人之风矣。故尝妄抄取经史诸书所载韵语,下及文选汉魏古词,以尽乎郭景纯陶渊明之所作,自为一编,而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以为诗之根本准则。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择其近于古者,各为一编,以为诗之羽翼舆卫。其不合者,则悉去之,不使其接于吾之耳目,而入于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无一字世俗言语意思,则其为诗不期於高远而自高远矣。然顾为学之务,有急于此者,亦复自知材力短弱,决不能追古人而与之并,遂悉弃去不能复为。(集六四)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六誉为“本末兼该”。现在看来,他最尊崇诗三百篇和楚辞,都是说出来的诗歌。其次“书传所记”“下及魏晋”的一等,可以“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因为最近于百百篇楚辞,也就是最近于说出来的诗歌。其次“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的一等,“其为诗固有高下,共法犹未变”,就是犹有三百篇楚辞的余法,犹有说出来的诗歌的余风。最卑弃的是“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诗,下及今日”的一等,“法皆大变”“无复古人之风”,就是毫无说出来的诗歌的风味,纯是做出来的诗歌。

  ○八 张┉魏了翁的学文合一说

  朱熹主张道文一贯,文由道流,而何以明道明理,则“主乎学问”,那么文的直接本源是道,间接本源是学。讲友张┉(一一三三~一一八○)就鼓吹学者之诗,私淑弟子魏了翁(一一七八~一二三七)更倡言学文合一。盛如同老学丛谈载:
  有以诗集呈南轩先生(┉号),先生曰:“诗人之诗也,可惜不禁咀嚼。”
  或问其故,曰:“非学者之诗,学者诗如读著似质,却有无限滋味,涵泳愈永,愈觉深长。”又曰:“诗有纪一时之实,只要据眼前实说。古诗皆是道当时实事,今人做诗多爱装造语言,只要斗好,却不思一语不实便是欺。这上面欺,将何往不欺?”
  魏了翁私淑朱熹,也私涉张┉。张┉家广汉,魏了翁家邛州蒲江,同为蜀子,又这于张┉弟子范荪,虽然答朱择善书,说看朱子书后始由词章转经学(集卅五),但疑受张┉影响尤深。学文合一,正是学者诗的自然演绎。所作攻愧楼宣献公文集序云:
  今之文古所谓辞也。古者即辞以知心,文即其或惭、或枝、或游、或屈、而知其疑叛,知其诬善与失守也;即其或讠皮、或淫、或邪、或遁、而知其蔽陷,知其离且穷也。盖徉根于气,气命于志,志立于学,气之薄厚,志之小大,学之粹驳,则徉之险易正邪从之,如声音之通政,如蓍蔡之受命,积中而形外,断断乎不可扌也。(鹤山大全集,四部从刊本卷五六)
  朝议大夫知叙州魏公墓志铭云:
  今之学与古异,今之文古所谓辞,今之政古所谓事,今之才则古所谓佞人任人也。夫使学而本诸真知,著于实践,则发为徉,辞泽而理,施之政,政裕而密,非今之所谓文与才也。(集八一)
  跋胡复半诗藁云:
  古之为文,皆以德盛仁熟流于既溢之余,故虽肆笔脱口而动中音节;非特歌诗为然也,礼辞易象亦莫不然。自离骚作,而文辞之士与世之以声律为文者,傅会牵合,始与事不相俪,文人才士习焉而不之察也。(集六二)
  今之文是古所谓辞,古之文基于学,“学这粹驳,则辞之险易正邪从之”。
  大邑县学振文堂记历叙天地人伦以至以至孝弟谨信勤学好问之文,然后说:“圣人所谓斯文,亦曰能道云耳,而非文人之所以玩物肆情,进士之所以哗众取宠者也。”(集四十)也是在说明古人所谓文基于学行,不似今人的“玩物肆情”,“哗众取宠”之文。
  不过魏了翁少时“喜记诵词章”(答朱择善书),他并不根本反对文辞,而是反对不本于学的文辞。杨少逸不欺集序云:
  人之言曰:尚辞章乾乏风骨,尚气节者窘辞令。某谓不然。辞虽末伎,然根于性,命于气,发于情,止于道,非无本者能之。且孔明之忠忱,元亮之静退,不以文辞自命也,若表若辞,肆笔脱口,无复雕缋之工,人谓可配训诰雅颂,此可强而能哉?唐之辞章称韩柳元白,而柳不如韩,元不如白,则皆于大节焉观之。
  苏文忠论近世辞章之浮靡,无如杨大年,而大年以文名,则以其忠清鲠亮大节可考,不以末伎为作者相望,人知苏氏为辞章之宗也,知其忠清鲠亮临死生利害而不易其守,此苏氏之所以为文也。(集五五)
  可见他不反对文辞。坐忘居士房公文集序云:
  古之学者,自孝弟谨信爱亲仁,先立乎其本,迨其有余力也,从事于学文。
  文云者,亦非若后世哗然后(疑误)众取宠之文也;游于艺以趣博其趣,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得,本末兼该,内外交养,故言根于有德,而辞所以立诚,先儒所谓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盖非有意于为文也。后之人稍涉文艺,则沾沾自喜,玩心于华藻,以为天下之美尽于是,而本之则无,终于小技而已矣。(集五一)
  可见他反对的是不根于实的文辞,也就是不“根于气,命于志,立于学”的文辞。
  学文合一还有一种绝大的好处,就是不受老少穷达的影响。江淹才尽的故事是大家熟知的,魏了翁作浦城梦笔山房记释云:
  每惟由周而上,圣贤这生鲜不百年,盖历年弥久,则德盛仁熟,故从心所欲,罔有择言,皆足以信今贻后。诗三易圣贤忧愤之所为者十六七,六艺之作,七篇之书,亦出于历聘不遇,凡皆坦明敷畅,日星拱而江河流也。圣人之心,如天之运,纯亦不已,如川之逝,不舍尽夜,虽血气盛衰所不能免,而才壮志坚,纯修弗贰,曷尝以老少为锐惰,穷达为荣悴者哉?灵均以来,文词之士兴,已有虚骄恃气之悯;魏晋而后,则直以纤文丽藻为学问之极致。方其年盛气强位亨志得,往往时以所能讠华世眩俗;岁忄舀月迈,血气随之,则不惟形诸文词衰飒不振,别建功立事,蓄缩顾畏,亦非复盛年之比。此无他,非有志以基之,有学以成之,徒以天资之美,口耳之知,才驱气驾而为之耳。(集四九)
  这是魏了翁的新说,他所服膺的朱熹就不这样主张。朱子语类卷百卅九云:
  “人老气衰文亦衰。欧阳公作古文,力变旧习,老来照管不到,为某诗序,又四六对偶,依上是五代文习。东坡晚年文虽健不衰,然亦疏鲁,如南安军学记,海外归作,而有弟子扬觯序点者三之语,序点是人姓名,其疏如此。”同卷又云:
  “人晚年做文章如秃笔写字,全无锋锐可观。”又或曰:“人之晚年,知识却会长进。”朱熹答云:“也是后生时都定,便长进也不会在而能用心于学问底,便会长进,若不学问,只纵其客气底,亦如何会长进,日见昏了。有人后生气盛时说尽万千道理,晚年只恁地ヒ地。”或引程先生曰:“人不学便老而衰。”朱熹答云:“只这一句说尽了。”是朱熹的观点虽谓年老文衰,但“用心于学问底便会长进”,魏了翁从此点演绎,遂鲜明的分别文不根学的文章,才尽文弱,学文合一的文章至老不衰。他的弟子吴泳在给他的书里说:“异时选人逐客,踬于忧患,伤于感慨,耗于血气,既衰困而无精采,而侍郎(魏了翁)养熟道凝,动全志壹,作为文章,天力自到。”并且特别指出“梦笔山记捻起老去才尽一段”。
  (与魏鹤山书,鹤林集卷廿八)知此不仅是他的新说,也是他的体验得力处。后来刘克庄作刘忻父诗序云:“世谓鲍照江淹晚节才尽,予独以气为有惰,而才无尽。”(刘集九四)远不及魏说切实。

  ○九 真德秀的理用并重说

  魏了翁说和他“生同地死当同传”的是真德秀(一一七八~一二三五),问学于朱熹弟子詹体仁,因也和朱熹的意见很接近。编文章正宗,分为:辞命、议论、叙事、诗歌四类,纲目诗歌类下引朱熹答巩仲至论诗分三等,依准选列。但编王十朋梅溪续集(题梅溪续集,集卅四),又作跋著作正字二刘公墓志铭云:
  “永嘉叶公()之文,于近世为最。”(集卅五)知也受永嘉派影响。文章正宗纲目云:
  夫士之于学,所以穷理而致用也,文虽学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辑,以明理义切世用者为主,其体本乎古,其指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同治甲子刊本)
  明理义是朱熹的意见,切世用是叶的意见。周敬甫晋评序云:
  儒者之学有二,曰性命道德之学,曰古今世变之学,其至生也,近世顾析而为二焉。尚评世变者指要术为迂,喜谈性命者诋史学为陋,于是分朋立党之患兴,而小人乘之借以为并中庸者之术,甚可畏也。(真文忠公集,四部从刊本卷廿八)
  性命道德是朱熹之学,古今世变是叶之学,真德秀说“其致一也”,知在揉合两派;以揉合两派的观点选文,也以揉合两派的观点评文。沈简斋四益集序云:“文辞末也,事来本也。......惟其以实学见实用,以实志起实切,卓然有益于世,而又闻之以君子之文,于是为可贵尔。”(集廿八)是以叶的“用”的观点赞扬沈简斋。跋欧阳四门集云:“自世之学者离道而为文,于是以文自命者,知黼黻其言,而不知金玉其行,工骚者有登墙之丑,能赋者有涤器之,而世之寡识者,反矜诧而慕望焉。曰:夫所谓学者文而已矣,华藻患不缛,何以修敕为?
  笔力患不雄,何以细谨为?呜呼!倘若是,则所谓文者,特饰教之具尔,岂曰贯道之器哉!”(集卅四)是以朱熹的观点摘贬文士。
  明理义切世用的文章,真德秀以为上者出于元气,次则决于气质学力。日湖文集序云:
  盖圣人之文元气也,聚为日星之光耀,发为风尘之奇变,皆自然而然,非用力可至也。自是以降,则氐其资之薄厚与所蓄之浅深,不得而遁焉。故祥顺之人其言婉,峭直之人其言劲,肆者无庄语,轻躁者无确词,此气之所发者然也。
  家刑名者不能折孟氏之仁义,祖权谲者不能畅子思之中庸,沈涵六艺,咀其菁华,则其形著亦不可扌,此学之所本者然也。是故致饰语言不若养其气,求工笔札不若励于学,气完而学粹,则虽崇德广业亦自此进,况其外之文乎?此人之所可用力而至也。(集廿八)
  励学的意见与魏了翁相近,求气则是将道学家的“变化气质”引用于文。

  ○十 吴泳的理文难好华词易工说

  魏了翁的弟子很多,论文有见解的止有吴泳。吴泳强调的说理文难好,华词易工。答唐伯玉书云:
  文以理为主,体次之,学而无统则悖,言而无法则支。而古今文人学士见诸纪载者不知其几,而文公独取古灵先生天台孔子庙记,曾南丰宜州及筠州二学记,盖华藻之辨易工,而义理之文难好也。(鹤林集,四库珍本本卷卅一)答刘成道书云:
  某近来看诗,觉得须是以三百五篇为标本,以汉苏、李、枚生、建安诸子、晋宋陶谢等诗为风骨,然后能长一格。盖词之华者易工,趣之谈者难诣。故通之每爱张文昌,只称其“学古淡”,每喜僧无本,但谓其“往往造平淡”,则词语抑扬之间,是犹未纯乎澹也。(集卅二)
  前书言文,后书说诗,都指出华词易工,也就是说止有华词不够,文当以义理为主,诗当以平淡为极。如书中所举,韩愈就提倡古淡;就我们所知,苏舜软梅尧臣也提倡古淡。(详一章十二节)但吴泳所提倡的古淡,和韩愈、苏、梅不同,韩愈、苏、梅纯就风格言,呈泳则兼就意识言。吴泳所奉为“标本”的诗,就是朱熹所奉为“准则”的一等诗。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六,引列朱熹的诗三等说,释谓旨在“借物以明道”。吴泳陈侍郎文集序云:
  离、文明之象也,而曰“黄离元吉”;贲、文柔之卦也,而曰“白贲无咎”。
  矜词章以为富,负言语以为奇,皆文人之病也。古之人抱道含章,鸿音于窈窕,宿至味于淡泊,未尝务为炳炳良良,求以眩俗惊世。如邵诅楚,吕相绝秦,子产对晋,臧孙辰告齐,乐毅报燕,皆沛然如肝肺中流出一片议论。当其放言援笔时,曷尝有意于祈当世之知,卜后世之传哉,亦不过曰辞达而已矣。今人之为文者,略无古人舒暇之态,一字之不工,一言之不文,则日月砺,不妍不止,非惟提数寸之管,敷盈尺之纸,书其所为文,献之王公大人,而名未成,盖棺之事未定,往往编蒲锓梓,已遍满于书坊经肆矣。君子为己之学,果如是耶?(集卅六)
  “宿至味于淡泊”,基于“抱道含章”,则所提倡的古淡,也是在“借物以明道”。朱子语类卷百四十云:“合义理谓之道。”然则吴泳所谓“趣淡难诣”
  和“理文难好”正是兮相通,指理趣古淡,和韩愈、苏、梅的风趣古淡,并不全同。
  理趣古淡是理学派的应有之义,也是江西永嘉两派的当然反响。朱子语类卷百四十云:
  今江西学者,......不知穷年月做得那诗要何用?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万里)又再变,遂至于此。
  吴泳沈宏甫斋瑟录序,先言宏甫“放于古而豪于诗”,“而叙者乃谓祖之以黄陈”。然后叹云:
  夫三百五篇,诗之祖也;离骚十九章,诗之宗也;文选所载,自补亡而下,诗旁支别派也。今舍上世谱牒不论,而认幼子童孙为之祖,几何不坠于倒学哉?
  (集卅六)
  都是攻击江西派。朱熹答陈肤仲云:
  科举文字固不可废,然近年翻弄得鬼怪百出,都无诚实正当意思,一味穿穴旁支曲径以为新奇,最是永嘉浮伪纤巧,不美尤甚;而后生多宗师之,此是今日最大之弊。(朱集四九)吴泳张仁溥诗藁跋云:
  风气日降,边幅窘窄,竞趋晚唐以为鲜好,抑又下矣。(集卅八)都是攻击永嘉派。

  ○十一 王柏的正气说

  朱熹的三传弟子王柏(一一九七~一二七四),受学于黄干弟子何基。论文论诗都注重正气,发遣三昧序云:
  文章有正义,所以载道而纪事也。古人为学,本以躬行讲论义理融会贯通,文章从胸中流出,自然典实光明,是之谓正气。后世专务辞章,雕刻纂祖,元气漓矣。间有微见义理,因得以映带点缀于言语之中,是之谓倒学。(鲁斋集,金华丛书本卷四)
  跋邵矩诗云:
  自诗之六义不明而后世始伤于太巧,诗益巧而正气益漓,不复有宽厚温柔之教矣。近世论作诗者须有夙根,有记魄,有吟骨,有远心,然后陶咏讽诵,即声成文,脱然颖悟。吁,美则美矣,是非所以言古人之诗也。三百篇之作,虽有了于闾巷小夫幽闺女子之口,而亦自有以得吟咏情性之正者,岂必刻苦用心于琢句炼字之工哉!(集五)
  文章的正气是载道纪事,诗的正气是吟咏性之正;载道纪事与吟咏情性之正都是道学家的共同主张,不是王柏的新说。“倒学”是程子指出的,(详四章五节)“文章从胸中流出”是朱子提倡的,(详三节)都不是王柏的新说。王柏的新说止是命名“正气”。虽然同时的刘克庄作退庵集序亦云:“杂博伤正气,绘损自然。”(刘集九四)但那是偶然流露,不似王柏的郑重提出。正气止是名称,却有囊括或革替文学家的文气说的功能。王柏题碧霞山人王公文集后云:
  文以气为主,古有是言也;文以理为主,近世儒者尝言之。李汉曰“文者贯道之器”,以一句蔽三百年唐文之宗,而体用倒置不知也。必如周子曰“文者所以载道也”,而后精确不可易。夫道者形而上者也,气者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不可见,必有形而下者为之体焉,故气亦道也。如是之文,始有正气也。气虽正也,体各不同;体虽多端,而不害其为正气足矣。盖气不正不足以传远。学者要当以知道为先,养气为助。道苟明矣,而气不充,不过失之弱耳;苟道不明,气虽壮,亦邪而已,虚气而已,否则客气而已,不可谓载道之文也。(集五)
  朱熹已经称赞载道反对贯道,可是我们看不出本质的差别(详四章四节),王柏又称赞载道反对贯道,我们仍然看不出本质的差别。大概因为贯道说倡于古文家韩愈的弟子,载道说倡于道学家大师的周子,他们认为韩愈是“倒学”,是“体用倒置”,由是遂据载道说以非贯道说,借以说明,“古人为学,本以躬行讲我理融会贯通,文章从胸中流出,自然典实光明”。就字义言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因此也没有多少新义。有新义的是“气亦道也”依据这种新义,文章便不应当依据古人──就是文学家的说法,“以气为主”;而应当依照近世儒者──就是道学家的说法,“以理为主”。这样,气便包括在道理之内,“苟道不明,气虽壮,亦邪气而已,虚气而已,否则客气而已,不可谓载道之文”。文学家的文气说便被革替了。
  王柏所反对的近世作诗论出于吴泳,吴泳的东皋唱和集序云:
  学诗者须是有夙根,有记魄,有吟骨,有远心,然后陶咏讽诵,即声成文,脱然颖异于众;咸无焉,则虽穷日诵五千卷,援笔书数百言,殆如跋羊上山,有盲龟入谷,终不能望其至也。(鹤林集卅六)
  吴泳此说虽在诠发诗心,也在矫正雕饰。答罗嗣贤书云:“昔之圣贤,所以修身立命,体受归全,自有可尊可贵者在,而直不以文字语言为业。就文字中言之,则又当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后为之也。”(鹤林集卅二)度郎中乡会诗跋亦云:“牵俪偶以为律,剽声病以为工,诗之下也。”(同书卅八)可是自王柏看来,仍不免“用心于琢句炼字之工”,不得“吟咏情性之正”。吴王同泊于朱熹,但呈地魏了翁,王学于何基,魏吴的文学气味较浓,何王的理学气味更重,因此吴泳所持为反雕饰的诗说,又被王析视为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