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扬雄发展了传统的文学观

  荀子以后再度发挥传统的文学观的是扬雄。扬雄,字子云,生在西汉末年,当时经学辞赋都相当发达,但是他“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见《汉书?扬雄传》)那就比当时的经生胜过一筹了。他曾一度爱好辞赋,沈溺其中,但是不久也就摆脱出来,看作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了。这又比当时的赋家胜过一筹。他要成为学者,成为思想家,可是当时的时代限制了他,使他只能成为儒学的继承者。
  扬雄思想和兴趣的转变,大抵在汉成帝阳朔四年。这一年,扬雄给事黄门,得观书于石室,于是开始不好沈博绝丽之文而倾向在学的方面。所以《法言?吾子》篇中说:“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这是他自述兴趣转变的经过。
  正因为他有了这样一个转变,所以他对于司马相如的看法,也就有不同的论调。托于刘歆所撰的《西京杂记》中有一节云:
  司马长卿赋,时人皆称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扬子云曰:“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耶?”子云学相如而弗逮,故雅服焉。
  这一切话也见于桓谭《新论》,或者可靠,所以可以说他曾有一度极端推崇司马相如的。可是《汉书?扬雄传》中说:
  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之,必推类而言,极靡丽之辞,闳侈巨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缥有凌云之志。繇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又颇似俳优淳于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在这一节里,对于司马相如又颇有微辞了。正因为他这样用儒家眼光来论赋,所以在他晚年所著的《法言》中间,对于辞赋就有不满的论调。如《吾子》篇说:
  或曰:赋者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
  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这种论调都是站在儒家的立场来说的。自从他这样转变以后,当然他的文学观只成为儒家传统的文学观,《法言》中所说的全是这一类话。如《吾子》篇云:“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这即是后人所说征圣的意思。《问神》篇云:“书不经,非书也;言不经,非言也。言书不经,多多赘矣。”这即是后人所说宗经的意思。《君子》篇说:“或问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朋中而彪外也。”李轨注云:“朋,满也;彪,文也。积行内满,文辞外发。”那么这又是文道合一的主张,即后人所说明道的意思了。
  以他这样复古的思想,加上了他有古文奇字的知识,有铺张靡丽的技能,于是形式上也不免模拟经典,故作艰深,不得不求知己于后世了。《法言?问神》篇说:
  或问圣人之经不可使易知与?曰:“不可。天俄而可度,则其覆物之浅矣;地俄而可测,则其载物也薄矣。大哉天地之为万物郭,五经之为众说郛。”或问经之艰易?曰:“存亡。”或人不谕。曰:“其人存则易,亡则艰。”
  这都是他所以要摹古而又故作艰深的理论。这样,他的艰深,也真如苏轼所说以艰深文浅陋了。传统的文学观,发展到这样,真可说是走上了魔道。论理,扬雄是同时接受老子“素朴的唯物论”之影响的,他在当时学者中多少表示一些唯物论色彩,可以说是带些进步性的;可是,他毕竟不是具有独创性的思想家,所以束缚于儒家的传统教条,也就在文学批评中形成了复古的思想。这样,他所取于老子的也就只有“贵知我者希”一语。这句话,他在《解难》篇也引以自解的。
  以复古思想与“贵知我者希”一语相结合,于是他的著作也就只能有待于后世之“子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