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荷叶 母亲》语象解读

作者:刘贞福




  语象类似于意象,但又不同于意象。意象重意,语象重语:意象构造语言表象而深藏义理情感,叫人得其意而忘其言,语象则始终停留在对词句的品味、对语言修辞的精细分析的层面上,这是它与意象分别的要义之所在。语象解读既然注重词句,而与“象”字相关的仅有名词,似乎有碍于语象解读的视野,可否将动词、形容词也纳入解读的范围。以丰富语象的内涵?这也是本文所探索的一个方面。
  以语象论来解读《荷叶母亲》,一篇清丽而灵动的作品便为我们展开了新鲜而丰富的内涵。或以为此才华少女之作,无甚丰厚与深沉;其实作品表意清浅而语象丰富。用时髦的话说,作者昔时写作未必如此设想,读者现时解读完全有权这般发挥,照此精研细磨,欣然快意,不仅读到一些新的东西,而且作为一种有创意的读法正合于当前语文教学改革的需要。
  语象解读首先遇到的问题是文中有哪些语象。有主体语象或核心语象:荷叶,母亲。有辅助语象或延伸语象:莲花,红莲,白莲,绿叶,大雨,雨声,雨点,雨势,天空,祖父,三个姊妹。以上是名词语象,还有动词、形容词语象(见加点的字:大家都欢喜,应了花瑞,有些烦闷,仍是不适意,徘徊了一会子,受了感动。有关动词、形容词语象后文还将细述。尽管还有其他一些语象可纳入进来,但根据解读的需要,这些语象的陈述已经够用了。
  其中的荷叶和母亲到底哪个是主体语象?似乎很难判断,可此可彼。我以为从全篇内容看,荷叶是主体语象,因为从头到尾都在谈与荷叶相关的事——莲花的来由,莲花的现时遭遇,“我”对莲花的心境变化等。当然也可以断定母亲是主体语象,因为母亲的形象是与荷叶的形象相像的语象,而且是作者心中最感亲切、敬爱的语象。不过给读者印象最深的还是荷叶语象。核心语象承载着全文的最重要的信息,凸显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我们分析作品语象,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分析核心语象,分析核心语象与辅助语象组成的语象群,分析各种语象之间的各种关联。
  如此众多的语象之间的关系如何?以下备述之。
  1、主辅关系:上面已经提到,不复赘述。
  2、隐显关系:隐显对映,相得益彰,这是一种富有诗意的关联。一是荷叶为显,母亲为隐。作者本想写母亲,但曲意表达,依托于荷叶语象,于是趣味盎然。试想,如果光写母亲在雨天召唤女儿,那多乏味,尽管你可以把母亲写得非常慈爱,写出各种细节,可就是缺乏诗意。自然之物与人生之事各有价值,各有意趣,单一地描述某个方面不如隐显双设更有厚度,更有价值。二是花事为显,情事为隐。作者本想写过往的一个感情片段,避免直述,以花事为依托曲折表达,于是读者产生两重见识——对荷叶形象的见识,对作者心灵的见识。本来心灵是空洞的、无法见识的。以花事为包藏便易于描述而近于真见实感了。试想,“烦闷”“徘徊”“感动”等,与“荷叶”“红莲”“白莲”等比,哪一类语象给人印象更为鲜明深刻?当然是后者。
  3、散聚关系:聚者为实,是浓墨重彩的;散者为虚,是轻描淡写的。文中有双重聚集表现,一是聚集于荷叶语象,以莲花、绿叶、大雨、天空等语象为陪衬;二是聚集于母亲语象,以“我”、祖父、三个姊妹语象为陪衬。任何语象的呈现都有一种粘结力,主谓宾定状补有机地合成一体,在合于语法规则和艺术规则的前提下花样翻新、机巧迭出,表达出丰富的语意和无穷的趣味;作品中语象的聚集就是造出一个磁场,所有辅助语象都向主体语象靠拢,所有辅助语象的意义都为主体语象而生成。读者脑中镌刻着荷叶的主体印象,同时也钤印着其他辅助语象,如果仅有主体语象而没有辅助语象,就不能创造语意丰富、句式多样的表达,反之亦然。
  4、转换关系:人的思维可以是线性的,也可以是跳跃的,但转换成语言必是线性的,成为一种复杂的流程,其间语意生成转换也是诗意表达的必然。如果缺少这种生成转换,也就远离了文学,或者不属于文学作品。我们看到,本文意欲表达母爱,但是从荷叶语象的类比联想展开;荷叶语象并不是开篇直述,而是在最后出现的。为了最后的荷叶语象,先从遥远的八年前、九年前开始述说,造出四个意义相对独立的语段不是自然语段,而是意义语段,类似于情节或情境),一是父亲的朋友送莲花语段,二是祖父笑言花瑞语段。三是雨袭莲花、荷叶护花语段,四是母亲唤“我”、“我”靠近母亲语段,读完全文读者始悟,前三个语段都是铺垫,最后一个语段才落到实处,那么前面的各个语段都是为荷叶护花语段作铺垫的,前面的人事语段都是为母亲唤“我”语段先酝酿的。更重要的是在语象呈现和语段流程中,由花事过渡到人事,即莲花、荷叶的语意让位于“我”和母亲的语意,其间形成一种跳跃,是语意的凭空跳跃,让读者“豁然开朗”。这种语意跳跃的背后,隐藏着思维的推动力,即由联想来拉升,超越自然语象与人事语象所形成的落差。造成既“出其不意”又在“情理之中”的效果。
  难道动词、形容词也成为语象?不是所有的动词、形容词都可以语象视之,前面列述的都是具有可视或可感的动词、形容词,若非可视可感者则弃而不用。将两种较为抽象的词语纳入语象讨论中,一方面扩大语象的类别和范畴,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文情、文势的变化,以及主题表达的恰切与机智。综观上述的动词、形容词语象,可以看出表情达意的抑扬起伏的三个阶段:首先是皆大“欢喜”,因为有“花瑞”情势高扬;继而“烦闷”并“徘徊”,情绪沉沦,文势低落;最后“坐”母身边,心中“感动”,情势复又高扬。这种差别甚大的语象流程,不仅造成文情曲折流转、文势高低互应,而且更好地表达了母女之爱,挫折困难中越发显出母爱亲情的珍贵。
  作者为什么以“荷叶”语象为主、其他语象为辅来表情达意?首先,与作品表达的主题相关:“母爱”是作者心中之意,或心中之语。呈现出来应有对应物,或对应的象,那就是荷叶、荷花等,这里的心意或心语,与对应的象恰好有某种联想性类同,由此激发读者的思维活动。联想和想象,是诗意表达的最重要的手段,是任何文学作品所必需的,本篇写作亦莫能外。其次,与作家写作风格相关:本文所写的是家庭院内发生的故事。这是本文语象发生的范围,作者时龄二秩,一个年轻姑娘,所处者无非亲人,所视者无非身旁近景,生活经历决定了作品语象取材的狭窄:再说作者在那个创作旺盛期所写的散文。都是以家庭亲情为话题的,表明作者的一种习惯或偏爱。在这种至亲至爱的环境中成长和写作的年轻女作家,感情世界既丰富又单纯,由单纯产生亲切,在这种单纯而亲切的感情引导下所选择的这些类型的语象,以及语象表达的方式,易于造出作品纯净的意境。也易于打动特定的读者——仍葆有与生俱来的人类天性的广大青少年。
  我还有一个联想,如果读了冰心散文再读李易安的词作,或者读的次序反过来也行,会觉得冰心散文之于现代散文园地,有如李易安的词之于宋代词坛,时越千年,意境、气象竟非常相似,清丽典雅,柔美之至,堪称极则。照此说来,冰心散文颇有脱胎于中国古典文学的浓厚痕迹,试再品味文中“荷叶”“莲花”“雨声”“花瑞”“烦闷”“徘徊”等古典诗词常用的语象,拟古而出新,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