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诗人印象记

作者:刘真福




  2006年10月14-15日,我在北京“新世纪中国新诗学术研讨会”上见到了仰慕已久的著名诗人牛汉、余光中和洛夫。短短两天的相处与交谈,使我有幸对这三位作品分别选人大陆中学语文课本的诗人,有了更多的了解,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倔强诗人牛汉
  
  牛汉这名字
  牛汉,一个粗犷野性倔强的名字,我没想到他的外表也是粗犷的,身材高大得像是个体力劳动者。83岁了,有些驼背,就像牛弓起背一样。脸黑黑的,轮廓分明,苦难的岁月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痕迹。如果他走在大街上的人群里,人们会认为是个乡夫野老,绝对不会想到是个大诗人。
  他没有一点名人的架子,人们很容易跟他熟起来,我壮着胆子说:“我看您像个老农民。”他说:“是像个农民,应该说像个牧民。我是蒙古族人,从小放牧。”山西口音很重,说话时稍有些喘。他好像怕被真看成农民或牧民,赶紧说:“不过我还是有文化的,我读过不少书,会写诗。”他的话不带拐弯,是直着从肚子里出来的,思想和情绪都那么外露。
  牛汉的外露和倔强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别人被打成右派要受20年身心缧绁之苦,他被打成“胡风反党集团分子”25年后才得解放。当时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给知心好友写了一封信,被拿去举报了,最后登上《人民日报》,领导人对此信写了批语,性质变得相当严重。“我是胡风集团中第一个被逮捕的,比胡风本人还早两年入狱呢。记得是1955年5月14日中午1点多钟,来的人亮出公安部长亲笔签发的逮捕证,把我带走了。身上的钢笔、眼镜都没收,怕自杀。干部连夜审问,解放军战士日夜守在身边,以防不测。”他清晰地描述着,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牛汉的大半生是在生与死、革命与反革命的分界线上来来回回的。15岁参加革命入了党,三人党小组的其他人跑了、散了,可他没有背叛革命。1946年在汉中的西北大学搞学生运动,反蒋反美,又被捕了,判了两年。不到两月,党组织找人把他保了出来,他立刻跑到开封找党组织。后在伏牛山区被捕,差点被枪毙,这回是有权势的好心人保释了他,“当时都吃过行刑饭了,五花大绑了,那个好心人拦住说:这个人我们要了。说完带我走了。他告诉我说如果晚了20分钟我就没命了。”如此忠诚之士,竟然后来被打成反党集团分子!
  我问他原姓史,为什么改姓牛,他说这也与革命斗争有关,“我原名史成汉。从监狱释放后找到党组织,中共华北局城工部的刘仁建议我改名,我改为牛汀。1948年夏,发表文章第一次用笔名牛汉。蒙古族人有十大汉姓,牛、史、包……”从史成汉到牛汀。再到牛汉,他行进在一条坎坷颠簸的生命旅途中。
  
  “半棵树”被雷劈的伤痛
  交谈中老人多次提到冯雪峰,我问:“您和冯雪峰私交很深吧?”我约略知道牛汉与冯雪峰原是同事,并为冯写过诗,而且写的这首《半棵树》编入新近出版的高中语文选修课本《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这课本恰好是我责编的。“要不您怎会在那种恶劣的形势下为他写《半棵树》这首诗?”我想,使用这课本的中学师生都关心这首诗的由来。
  说到“冯雪峰”这个名字,老人眼神慈祥和蔼起来。“我和冯雪峰不仅是同事,还是好朋友,是无话不说的忘年之交呢。他任文学社一把手,那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把我调进出版社,我当上了党委委员,兼团委书记。可是我很快出事了;很快他也出事了——被打成右派,开除党籍。”他的话里充满了叹惋、愤恨之声。
  老人回忆“文革”开始那年蹲“牛棚”的事,“他和我被关在文学社三楼,就在一个屋子里,晚上睡在同一个大床上。晚上我躺下就着,呼呼大睡;他神经衰弱。睡不着,总拉醒我谈话,什么都谈,谈到跟鲁迅的交往,甚至谈到一些上层的事,谈的那些话我不能说了,不能再说了。”
  我说:“那就说一说怎么写《半棵树》的吧。”
  “那是1972年,在湖北咸宁,我们在一个连劳动,但不在一个排,经常见面。他干轻一点的活,我打草喂猪。他干活不偷懒,还光脚下地呢。有一天,记得是夏天,他穿了件单薄衣裳,袖管裤管挽起来,露出细细的胳膊和腿脚,瘦骨嶙峋的样子,站在水边,我联想到山坡上一棵树——是半棵树,被雷劈了一半,就写了这首诗。可惜他没熬到‘文革’结束。”
  “记得他临终最大的愿望是回到党内来?”我看过的有关资料是这样记述的。
  “是啊,在去世三年多才恢复党籍……没能熬过来,有多少人没能熬过来。我是从小身体好,支撑下来了。”
  我想,牛汉不也曾经是暴露在荒原之上雷电之下的那伤残的半棵树吗?
  
  “华南虎”被囚禁的愤恨
  老人回忆“文革”。又引出了初中新教材课文《华南虎》的写作话题。“那是1973年6月,在成宁五七干校劳动改造。麦收后休息几天,我跟另外两个人约好去桂林旅游,没想到管教干部板起脸不同意。我们就说去韶山革命圣地参观,他勉强同意了。可是我们还是坐火车去了桂林。到动物园游玩,看到一只大老虎,我震动了。”他至今还记得老虎的样子:背对着观看的人们,不愿意理睬,“那趾爪破了,流着血,流着血啊,墙上也留下血印。”一时间,牛汉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人群,听不见人们的声音,心里只是震动着、摇曳着,感应着老虎的内心痛苦。“我看着老虎,就想到我自己,我就是那只老虎啊。”他当时萌发了写这只老虎的冲动,回到咸宁便落笔成诗。
  《华南虎》讲述着笼中老虎的痛苦和绝望,最后写了幻觉:“恍惚之中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有一个不羁的灵魂/掠过我的头顶/腾空而去”。这里既是幻想又是事实,事实就是当时他听驯养员说老虎不叫则已,一叫声音大得很,好可怕;幻想就是最后的描写由静到动、南悲哀到振奋,展示出气冲霄汉的气概。他写这首诗,是用语言文字和行动来证明自己精神意志的不可摧毁。我问他写这首诗是否受了里尔克的《豹——在巴黎动物园》的影响,他断然否定“没有”。
  
  《我的第一本书》杂叙
  《我的第一本书》是又一篇初中新教材中的课文,里面有这样的话:“我的童年没有幽默,只有从荒寒的大自然感应到一点生命最初的快乐和梦幻。”说是没有幽默,可是文中处处显出幽默。记得选编教材讨论课文时,这篇待选课文中的幽默情景让所有在座的人都乐了。现在,牛汉先生又透露了一些文外逸事,有的逸事比课文里写的还要幽默。
  “我从五六岁起在滹沱河边放羊。一直放到十四岁。那时家家都有自己的羊,我家养了十多只呢。每只羊都给取个名字,什么二黑、三黑、四黑呀,羊儿们可听话呢,一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就过来了。为什么叫二黑、三黑?是脸黑呀,按每只羊的样子和年龄取的名。还有头羊,是山羊,头上长着尖锐的犄角,可以进攻,看护着羊群。”
  牛汉的有趣往事引来了与会的邵燕祥,也是他的好友,问他:“你那时会扔土坷垃吗?像这样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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