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越轨与回归

作者:张玉新




  15年前我参加过一次大型的竞赛课,讲《祝福》,评课者是一位很有些造诣的前辈,文革以前毕业的大学生。他为我的课感到遗憾,问我为什么就是不讲批判“四权”思想。我回答,鲁四老爷不是镇长,体现不出“政权”,祥林、贺老六对祥林嫂都不错,体现不出“夫权”。评课者大为不解,以为乳臭未干,妄言胡说。其实,我当时理解的,就是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对劳动妇女的迫害。现在得知,吴越民间习俗和中国传统文化中,存在“儒治世、道治身、佛治心”的观念,鲁镇是一个儒释道三教合流的社会,鲁迅通过祥林嫂的被吃,宣判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死刑。对《祝福》主旨的三种认识,反映了文本解读的历史真实,很值得探讨。
  批判“四权”说,源自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很难确定毛泽东是针对祥林嫂提出的“四权”,这种牵强附会的解读,源自政治敏感的历史时期,人们恐怕自己落伍,人人自危,有的明知不对,也不肯表达自己的正确见解。这是一种政治化的误读。解读者违背作者和文本的实际,根据现实的某种需要图解文本。这种图解有的并非故意,有的是时代性的群体无意识。
  我当时认为自己是从作品的实际和作者的意图出发来归纳的主旨。“三教合流”的观点还从社会环境、文化传统的角度提供了解读文本的新视界。
  以上的课文解读在语文教学中是常态。
  目前,人们又在广泛吸纳接受学的理论,开始沸沸扬扬的“越轨”式的“误读”,还标榜着说是“新课程”的要求。我们觉得,现在应该强调文本解读的“回归”。
  课文的解读,经历了三个阶段,这里试简要勾勒一下轮廓。
  仅就语文教学而言,对课文文本的解读经历了作者中心、作品中心和读者中心三个阶段。三个阶段不是截然断开,而是交互补充、发展,在不同时期某一种解读方式处于主流位置,其他处于次要位置。
  作者中心的解读是一种历史回顾式的解读理论,它以历史的情状以及作者的思想与人格为依据,去追踪作者创作的原初意义,以此作为文本解读的终极意义,并作为衡量是否正确的标准。其实文本意义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它是在解读者与文本的对话中产生的,任何人的解读顶多是一家之言,谁也无法摆脱自身的局限,更无法验证是否符合作者的原意。语文教学在长期的实践中,局限于追寻作者的真意而出现许多啼笑皆非的案例。人们为了矫正这种偏向,开始转向作品中心的解读。
  文本中心的解读把作品文本看成是独立自足的客体,它的意义由文本自身呈现出来,与作者的意图无关,也与读者的理解无关。它试图排除作者的权威,以及读者理解的主观性、随机性,确立文学作为科学的独立价值,不受哲学、政治学、心理学和历史学等的制约或影响。显然,从追求文学的独立性上,其价值不可磨灭,尤其我国长期以来习惯于把语文教学意识形态化,为了依附主流意识形态而主动丧失学科独立性的事实历历在目。这一理论的价值在于确认了作品文本的独立审美品格,使文本解读由崇尚主体向尊重客体转移。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在语文教学中,为了文本的“本来意义”便在背景、形象、写法上十几年、几十年不变地追寻外部证据的做法,也是令学生对语文教学厌倦的重要原因。
  读者中心的解读理论是在20世纪中叶哲学解释学和接受美学勃兴之后确立起来的,它认为作品文本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静态系统,其意义不是文本本身所独具。创作不是作者的个人行为,读者的参与阅读也是一种创作,正是以读者的参与为动力,文本成了一个流动的、变异的动态系统,意义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作者的创作是文本的起点,读者的阅读是作品的终端,没有读者参与的文本是没有价值的。很明显,它标志着读者民主意识的增强、主体意识的萌生。这意味着读者不再把作者看成是高不可攀的“教主”,而只是自己的同辈或朋友或话语的交流者。读者不仅是作者创作动机的最初激发者,而且是创作最终的完成者。作品不是作者创作的一座永久的纪念碑,而是一部乐谱、一首乐章;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由不同层次的读者来演奏,会产生不同的音乐。试想,在语文教学中,教师的话语霸权膨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学生的主体地位被消解到不在场的程度,此种理论对读者的充分尊重,当然容易引起作为课文的重要读者——学生的极大兴趣。然而,在教学实践中,有的教师没能把握好学生读者的尺度,把学生的所有课堂话语当做是对文本的独特解读,造成了对文本的“出轨”,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强调要“回归”文本。
  在语文教学中,试图确立一种惟一的范式来实现课文文本的解读是徒劳的。以上三种解读理论以及在理论指导下的解读实践,都曾出现不小的偏颇。很难以哪一种模式取代另一种模式。
  课文文本意义的解读,始终在文本本身与读者理解这两者之间移动,究竟哪一方面是主导者,或决定者,似乎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它与文本的性质和读者素质密切相关。就作品性质而言,内倾型作品如浪漫主义或象征主义作品,读者的理解起着主导作用;外倾型作品如现实主义或真实性程度高的作品,文本的自律起主导作用。低品位的、消遣性的作品,读者品头论足,自然是主导者;品位极高、思想深邃的艺术精品,读者顶礼膜拜,自然听命于作品。就读者的素质而言,未成年者、低水平的读者,阅读经验不足,自然以理解作品所展示的意义为主;成年的、高水平的读者,对作品意义的解读当然就一由己出。文本意义是文本视界与读者视界的融合,两者以谁为主,当视具体情况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语文课本的解读,是阅读的基础教育,有别于鉴赏阅读,虽然我们不赞成解读成只有一个答案、一个标准,但读解必须保持相对的客观性,有相对确定的答案。语文课文的读解似乎处于确定与不确定、客观性与一定的主观性之间的某个游移、摆动的交汇点,全靠教师的功力和艺术手段来把握火候。(参见蒋成瑀《语文课解读学》,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10)
  以下三个课例,是语文课文解读的成功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