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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第六章

  门仓从九州一回来,我便和他一起上F县的I市去。这是因为门仓在九州跑了四五天,终于把那个竹田作品伪造者打听出来了,他的名宇叫酒句凤岳,现在我们就是到F县的I市去找他。

  “这个酒句凤岳今年三十六岁,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在中学念书的孩子,是京都的绘画专门学校毕业的。”

  门仓在给我灌输一些有关这个酒句凤岳的预备知识。

  “I市是离F市约有十来里路的一个煤矿区。凤岳就住在那里,以教日本画谋生。什么仕女啦,花卉啦,中国画啦,样样都很拿手。在这个煤矿区里,有两家大公司,住在宿舍里的职员和主妇们,有时上他那里去学画,不过人数是不多的。因此,还是得靠作些假画来维持生计。”

  “这些赝作是哪里的古董商请他画的?”我这样问道。

  “是E市的。就只有一家古董商跟他来往。而且这个古董商的胆子太小,因此也有些搞得很不痛快。不过,对我们来说,这倒是件好事情,他有这样一手本领,要是被东京或大阪方面的古董商知道,那可不得了啦。”

  “那么,你把我们的意图告诉他之后,他怎么说呢?”

  “他想了一想。就说,行,愿意干。”

  门仓说着,显得非常得意的样子。

  “他说,他一直就在想到东京去一次哩,所以他什么都愿意画,还说,从绘画的立场来看,画这种画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所以希望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做。”

  我点着头。这话倒是不错的。据我知道,今天着名的那些大画家,年轻时候谁都是作过赝画的。画这种赝作的人,总是尽量把自己的名字隐蔽起来的。不过,象这一类的作品,还是常常可以看到哩。

  “我向他说,无论如何,我陪先生来一次再说,他似乎也很想在先生的指导之下,向赝作方面发展哩。”

  “向赝作方面发展”,这句话听来有些别扭,不过出之于门仓之口,那倒是不足为奇的。

  从东京出发,在特别快车里摇晃了二十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了I市。街道的中央都有运煤车的轨道通过,的确是一个煤矿地区。站在任何地方眺望,都可以看到堆得高高的三角形的煤山。

  在河边一幢小小的古老的屋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酒句风岳:也许是由于煤灰太多吧,那条狭窄的河流也显得那么混浊,岸边的泥土也受特黑色的光亮。对岸有一些不太高的山丘,与那些灰色的煤矿建筑和设施为邻的,也有一些白色的详房。

  据门仓说,那便是煤矿职员的住宅。

  酒句凤岳生得既高且瘦,深窝的眼眶,高高的鼻梁,可是。那对眼睛却很大,笑起来,鼻子都会约在一块儿。

  “那种不成样子的东西被先生看到了,真不好意思。”

  凤岳说着,往后撩了一下那长长的干枯的头发。他的面颊向里窝着,胡瓷根上一片青灰色。

  可能是平常在卖画和教画的关系吧,也相当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在他的座位背后有许多绘画的道具,一点不加收拾地散乱着。

  凤岳的妻子脸蛋儿圆圆的,样子很温存。她拿出啤酒来,战战兢兢地放在食桌上。她的表情显得怯生生的。大概是在估量着:东京的来客和丈夫的生活接上了关系,今后的命运不知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在中学里念书的孩子没有在家。

  事情大体上已由门仓先和他谈过了,因此我一上来就要求凤岳拿作品出来看看,画不能算太好,但在线条以及运笔上,也可以看出多少是有一些手腕的。不过,这些作品既没有个性,也没有新鲜感,构图也很拙劣。总之,在这种乡下地方,凤岳也许可以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能手,但一到中央,就数不上什么画家,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了。他还拿出自己的写生薄来给我看,但这也和他那些画在绍上的水彩画一样,都很平凡。

  “有临摹的东西吗?”

  凤岳听到我这么说,便从架子上拿下四五幅卷着的东西来。

  把这些卷轴摊开来一看,我对凤岳的素质就完全明白了。所谓临摹的作品,如果出卖的话,也就是赝作。凤岳自己画的东西虽然一无是处,但在临摹方面却完全不同,简直是非常精彩。他临摹的不论是雪舟①铁紊或是大雅,确实和门仓拿来给我看的那幅竹田一样,成绩都臻上乘。其中也有一幅是临摹的光琳的作品,但那就完全不象样,比上述那些作品差得远了。由此可见,对他最适宜的是南画。他临摹的原作都是一些美术杂志上的珂罗版,是谁都很熟悉的图画。

  ①雪舟,日本十五世纪画家(1420—1506)

  门仓在一旁凝视着这些画。不断“嗯,嗯,”

  地咂着嘴,还不时地斜眼瞟我一下。他的眼睛里浮现着希望的光芒,似乎是在催促着我的决断。

  “为了临摹那些画赞的书法,我确实化了很大功夫哩。”

  凤岳的话带着一些自夸的口气。据说,为了模仿竹田或大雅在书法上的习惯,他不知花了多少日子一面看着那些珂罗版,一面练习。正如所说的那样,他模仿的那些宇,即使是相当的行家,也不容看得出来的。

  照这种样子,看来是没有问题了——我这样暗忖着。一种希望也在我心里扩大起来、不过,这种希望就象刚才看到的那条河流里的泥水一样,呈现着黝黑而浑浊的颜色。

  当下就和凤岳作了请他们到东京去的决定,门仓接着就开始跟他商谈,一给他安排房子以及生活费等等的问题。““暂时我就一个人去,家人还是留在这里,因为孩子的学校也有问题。”

  凤岳这样说。我也表示赞同。他这么一说,倒也提醒我想起来了:还必须给凤岳准备好一条退路。等他一旦崩溃的时候,必须有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地方可以收容他。关于这一点,门仓和风岳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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