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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看,下一场一定是川岛先生赢钱。我这次带了一个人来,所以川岛先生怕了。”

  今天晚上赢了钱的鹤卷,抿着嘴笑道。这个人的戴着眼镜的脸,很像知识分子。

  鹤卷这样说,是因为有个女人陪伴而来。不用说,是他的情人;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酒吧的吧女,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到这地方来,还涂着极其浓厚的眼盖,装上假睫毛。

  可是很怪,这是个一言不发的女人。她一直坐在鹤卷的身后,一连三个钟头,一动也不动。只向另外的几个人略微行礼,既没有客套话,也没有谈闲天。仪态虽然还算端正,给予人的印象却是十分怪异。也许是因这女人的脸特别大,高颧骨,吊眼睛。

  大概是女人容易凑到一起,她只和加代子谈话。可是,加代子有说有笑,非常活跃,比这女人外场得多。谁是良家妇女,谁是职业女性,简直无法分辨。那女人黏在鹤卷身边,陪到这里,可能是已经辞掉酒吧的工作不干了。

  鹤卷逢到要付筹码的时候,只向旁边交代一声,喂,要付多少多少。她就从筹码箱里取出那么多筹码交给鹤卷。鹤卷带着一脸得意的颜色,接了过来,转交给对方。

  鹤卷的脸虽然有一些长,但总算样貌不俗,为什么却满足于这样一个女人,川岛无法理解。这个人,经常浮现出知识分子的气息,单凭这一点他就与那建筑工头和招牌工,大不相同,应可以找到一名可观的女人。选来选去,他却挑中了这么一位,川岛心里说,这世界的事真是难讲。

  由于有了这么一名女人陪伴鹤卷而来,连带着建筑工头田所也意外地活跃起来,不断和加代子天南地北地搭讪。加代子在牌局进行中也并不是始终在牌桌旁边,时时楼上楼下地上来下去。滨冈一个人在楼下,不知道在干什么。多一半是为了商业上的考虑,不愿意夫妇两人同时出现在客人面前,以免抹杀人家的兴致。总而言之,只要加代子从楼下一上来,田所就要故意同她说三讲四。大概是因为鹤卷带了女人来,使他受了一些刺激。

  田所对加代子讲的话,这时候就有些出了范围。鹤卷对于他带来的那个女人,时常信口开河;大概是受了这一影响,田所对加代子说出来的话,也就没有了对待别人的妻子的那样尊重。

  川岛一边打着牌,一边分出心来偷听田所和加代子的低语,还时时禁不住要用眼睛望一望两个人的情况。大概是加代子听了田所的话,越来越不大高兴,川岛偷看了几眼,只见她先是板起面孔,然后就托付鹤卷带来的那女人代为照料,下楼去了。

  可是,加代子还是不时要端茶上来,或是四圈完了之后,送热手巾上来,这时,田所又讲了几句。看样子,是不要她下楼去。

  川岛自己也觉出来,对于田所这个人越来越有反感。可是,在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如果被对方看穿,自己对加代子的感情也就被揭露出来;还有,田所是这几个人的头目,魁梧的体格又有几分膂力。这个人身穿和服到场的时候,很像赌博集团的龙头或者大阿哥。

  “喂,听说你最近常到滨冈那里去?”

  一天,川岛在衙门里吃完中饭,在院子里休息,横井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川岛的心里“卜通”一跳,脸上却装成若无其事。

  “没有,前一阵,因为滨冈先生邀过好几次,我去参观过一两次,后来就没有再去了。”

  说时,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悸动。横井这家伙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呢。滨冈本人是不会讲出来的。

  “你果然听不进我的话。怪不得这一阵不跟我们一起打牌了……可是,我给你个忠告,像你那样糟糕的牌术,千万不要同外面的人去打牌。弄不好,要吃大亏的。喂,好好想一想,赶快收手吧。”

  横井用极其辛辣的语调,对川岛说完,又紧盯了他几眼,这才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缓步走开。

  六

  川岛留吉毫不间断地前往滨冈的家,已有两个月了。

  在此以前,他不知也想过多少次,从今以后,不再往大久保那个方向去。最初以为那里的麻雀牌,也与横井和加藤等人的麻雀牌相同;但没想到,那是大不相同的。总而言之,输了很多。横井劝他,像你那样糟糕的牌术,千万不要同外面的人去打牌。弄不好,要吃大亏的,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他已经输掉近二十万圆。

  其它的几把手,田所也好,鹤卷、近藤也好,当然也有输有赢,只是没有一个人像川岛输得这么多。

  其次的输家是鹤卷。他虽然带着知识分子的冷静作风,看来牌打得也很好,可是输多于赢。

  意外的是写招牌的近藤,看他那张苦脸和单薄的身体,毫无魄力,打起牌来也是小心翼翼。然而,也许是不管大牌小牌一概抢和的缘故,他是仅次于田所的赢家。而且,近藤打的是稳健派麻雀,一看到别人手里有大牌,便马上拆牌。像这样的打法,按道理是没有赢钱的理由,可是,他偏偏还能有赢。三个人之中,看样子他多半是以靠打麻雀牌来维持生活的。

  田所打起牌来,和他的外表很相像,作风豪爽。头天晚上大输特输,第二天晚却又大赢特赢。打到现在为止,田所是最大赢家,仔细研究起来,田所也一样有把牌打得非常谨慎的时候,该放弃就放弃,绝不勉强。不管手里的牌有多好,一摸进危险的张子,就决不打出去。对于每一家打出的牌,都清清楚楚。

  川岛就做不到这一点。自己的手里有了大牌,无论如何都要求成。对于对方手里的牌,也无心计算,稍一迟疑,就把危险的张子打出去。当然,川岛对于少见的牌也时加小心,可是到底还是经不住手里的好牌的诱惑。到头来,还是放给对方的大牌胡牌。

  他打起麻雀牌,可以说很任性,也很可以说是个不能自制的可怜虫。只是一项,这里没有人在打牌时对他加以冷嘲热讽,没有人对他揶揄,所以他还不认为自己是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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